逐夏

  “打架”這兩個字像根線,把之前他怎麼也沒想起來的那件事串了起來。

  他想起來,當初他撞見遲曜鍛煉前,發生的事情是什麼了。

  那大概是他們十一二歲時候。

  小區附近不知怎麼的,出現了一群到處亂轉的職高生。

  有天晚上他們結伴去小賣部買東西吃,剛出小區,就被幾個人高馬大的職高生堵在了牆角。

  “小朋友們,”幾個人身上煙味很重,其中一個敲了敲何陽的頭,說,“零花錢給哥哥用用唄。”

  對當時的他們來說,這幫人看起來簡直像巨人,一拳能把他們抡到街對面。

  好在林折夏急中生智,衝對面不認識的阿姨喊了一聲:“媽媽!”

  然後趁那幾個人怔愣的片刻成功脫身。

  也得虧小區附近人多,不然就是喊再多聲“媽媽”都沒什麼用。

  雖然沒什麼根據,但他總覺得,這兩件事似乎,是有關聯的。

  -

  林折夏回到家後開始趕作業,她寫著寫想發現有件事不對勁。

  遲曜生氣的時候說的那句“上次能跑掉”裡的“上次”,是哪次?

  她想了會兒,由於和遲曜之間發生過的事情實在太多,怎麼也沒想起來。

  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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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很快放棄思考。

  可能有過那麼一次吧。

  寫作業期間,林折夏收到陳琳發來的幾條信息。

  陳琳:對不起啊QAQ!

  陳琳:我真的很過意不去,還牽扯到你和遲曜。

  陳琳: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陳琳:我把我論壇賬號注銷了,從今天起,好好學習,重新做人。

  林折夏回了一個摸摸頭表情包。

  回完之後她把手機放在一邊,想集中注意力寫題,卻仍忍不住想起遲曜打架的那一幕。

  但讓她感覺那一幕揮之不去的,不是因為“打架”本身。

  很多話陸陸續續在耳邊浮現。

  這些話從那句“你認識遲曜”開始。

  “他很出名啊。”

  “還在想是誰引起那麼大轟動,遲曜啊,那沒事了。”

  “他以前在學校就很出名。”

  “……”

  時間似乎不斷在眼前來回閃爍穿梭。

  有很多年前的小時候。

  “身體還不好,隔三差五就往醫院跑……”

  “他拿不動球。”

  “他總生病,沒法和我們一塊兒玩。”

  “……”

  再然後,記憶裡那個曾被她護在身後的病秧子漸漸和今天那個打架的護著她的遲曜重疊在一起。

  林折夏想著,放下筆,趴在桌子上,下巴碰到衣袖的時候,她感覺傍晚倉惶間聞到的那陣幹淨的洗衣液味兒,似乎還縈繞在鼻尖,揮散不去。

  她這才恍然發覺入學這些天以來,別人眼裡看到的遲曜和她一直認識的那個遲曜是有些不同的。

  這個不同來自於,她和這個人太熟了,所以反而一直都沒能發現他的變化。

  所以她會覺得帖子裡的描述令人迷惑。

  所以她無法感同身受。

  是因為,她少時認識的那個遲曜,和現在很不一樣。

  ……

  所以她直到現在才發現,遲曜原來,早就不是她眼裡那個習以為常的“病秧子”了。

  她直到今天才重新認識了他。

  一個陌生又熟悉的,新的遲曜。

  晚上睡前,她忍不住點開貓貓頭頭像。

  [你拍了拍‘遲狗’]

  林折夏其實想問“你還在生氣嗎”。

  但遲曜顯然是誤會了這個拍一拍的意思。

  遲狗:睡不著?

  林折夏猶豫地回:……嗯。

  過了會兒,對面發過來一條消息。

  -你就算夢到六個混混,我都打得過。

  林折夏反應過來,他這是覺得她因為白天被嚇,害怕做噩夢才睡不著。

  她捧著手機,在床上翻了個身。

  她打字回復:那我萬一要是夢到六十個呢?

  這次對面隔了會兒才回。

  -那你正好體驗體驗

  -被人打死是什麼感覺

第14章

  或許是睡前和遲曜聊的那幾句起了作用。

  林折夏這天晚上沒有做夢, 安安穩穩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林荷給她做了三明治,她咬了幾口,又找個袋子把剩下的三明治裝起來, 然後拎著東西匆匆往外跑:“媽, 我去遲曜家給他送早餐。那個, 他不是生病了嘛,我去關懷一下。”

  她去遲曜家的時候他還在收拾東西。

  遲曜手上貼著創口貼, 身上那件校服衣領還沒扣好,半敞著。

  林折夏恭恭敬敬把食品袋遞過去:“孝敬您的。”

  遲曜掃了一眼:“你爹暫時不吃,放邊上。”

  林折夏:“好勒。”

  她把三明治放下, 坐在客廳等他, 等了會兒突然胡扯說:“遲曜, 我昨天晚上做夢了。”

  “我在夢裡打了六十個, 一拳一個,我好牛。”

  “那六十個人,每個都長得很健壯, 但完全不是我林少的對手,不出三分鍾,全趴下了。”

  遲曜扯了扯嘴角:“你知道是在做夢就好。”

  林折夏其實就是想逗他開心, 說完,試探地問:“你今天心情怎麼樣?”

  “不太好, ”遲曜說,“想殺人。”

  “……”

  林折夏心說都過去一晚上了:“你怎麼還在生氣。”

  遲曜語氣平淡:“我脾氣不好,易怒。”

  林折夏:“……”

  她道歉也道過了, 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才能讓遲曜消氣。

  想了半天, 她說:“我發誓,這是最後一次, 以後遇到什麼事情,我都第一時間告訴你。”

  說完,她發現遲曜對這句話有一點點反應。

  她想了想,繼續補充:“不對你有任何隱瞞,你要是不信的話,我們可以拉個勾。”

  林折夏做了個拉勾的姿勢。

  遲曜沒伸手,隻是越過她,說了一句:“幼稚。”

  這句“幼稚”的語調和前幾句不太一樣,尾音變輕,換了其他人可能聽不出,但林折夏立刻就知道,他這是氣消了。

  兩人走到車站的時候,何陽已經提前一步在那等車。

  三個人一起刷卡上車。

  遲曜經常在車上補覺,林折夏照例搶了他單側耳機,蹭他的歌聽,一邊聽一邊喝牛奶,等喝完手上那瓶牛奶後,四下環顧,想找找有沒有什麼地方可以扔。

  公交車上的人漸漸變多。

  林折夏抬眼望去,垃圾桶沒找到,倒是發現車上有好幾個穿二中校服的學生。

  且這些人似乎有意無意在往他們這個方向看。

  更準確地說,是在往遲曜的方向看。

  耳機裡的音樂一曲結束,中間有片刻空白。

  在這片空白裡,林折夏也順著他們的目光往邊上看了一眼。

  遲曜坐的位置靠窗,車窗外的光線恰好打在他身上,和開學那會兒論壇上廣為流傳的那張照片很像。

  在這樣的注視下,林折夏忽然覺得有點說不出的別扭。

  她不想自己也間接變成引人注視的對象,於是拿下耳機,抱著書包和那盒空牛奶坐到前排,和何陽湊一塊兒坐。

  何陽還在抄作業,莫名地問:“你過來幹嘛?”

  林折夏:“……來看看你,作業抄得怎麼樣了。”

  何陽:“數學馬上抄完,還剩一門英語。”

  “不過作業下次還是自己寫吧,”林折夏說,“你在車上抄作業的樣子,挺狼狽的。”

  說完,林折夏又忍不住提了句:“前面那幾個,好像是我們學校的。”

  何陽手上沒停,飛速抬頭,然後說:“就那幾個老盯著我曜哥看的?”

  林折夏“嗯”了一聲。

  在何陽說之前,她還以為是她看錯了。

  何陽卻見怪不怪:“這有什麼——以前我和曜哥一塊兒上學的時候,比這還誇張,有明明放學不坐這路車回家,還硬是坐了一整個學期的。”

  林折夏:“啊?”

  何陽又扭頭向後座瞥了眼,發現遲曜在補覺,沒注意到他說的話,然後說:“我們班級那會兒在走廊盡頭,就接水那兒,每次接水都大排長龍,全是在外面偷看他的,我有時候接不到水,都想把他的腦袋擰下來從班裡踢出去。”

  “我這麼說會不會顯得太殘忍了?”

  林折夏想了想那個場景:“不殘忍,我完全可以理解你的想法。”

  她頓了頓,轉而又想說點什麼:“不過——”

  不過遲曜原來一直都挺惹眼的。

  隻是她在昨晚之前一直沒怎麼發現過。

  何陽:“不過什麼?”

  林折夏沒往下說:“沒什麼。你快到站了,趕緊收拾東西吧。”

  -

  林折夏到校後,發現自己桌肚裡被塞滿了零食。

  滿滿當當的,應有盡有。

  “怎麼辦,”這時,陳琳正好進班,她有點困惑地說,“我好像被人表白了,誰給我買那麼多吃的。”

  陳琳面色復雜:“不好意思,我買的。”

  林折夏:“……”

  陳琳:“就是想感謝你們,但我不敢給遲曜送,要不然你給他拿過去?”

  有獨吞的機會,林折夏才不會拿去和遲曜分享:“他不需要零食,男孩子還是少吃點零食比較好。”

  聊到昨天的事,陳琳又說:“我早上去找老師了,老師說會跟實驗附中那邊溝通,跟學校匯報之後,她應該不敢再找人過來了。”

  林折夏覺得這事這樣處理還算妥善。

  畢竟事情如果鬧大,順著紅毛,能找到那個實驗附中的學生。尤其兩個人似乎關系匪淺,昨天紅毛提到了“他妹”,也許是什麼兄妹關系。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這件事情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還有一段小小的後續。

  高一一班班內。

  遲曜坐在最後排,老師在黑板上解著題。

  他一隻手轉著筆,一隻手壓在桌肚裡,垂著眼去看手機裡不停彈出的新消息。

  何陽:被我揪出來了。

  何陽:是個高二的女生,她在校外認了幾個“哥哥”,其中一個哥哥很出名,紅頭發。

  何陽:她還跟別人炫耀過她認識校外的人,估計就是她,沒跑了。

  何陽:學校下了全校通知,但沒查到具體是誰,我課間帶人警告了她,她估計沒想到會被人找到,還挺慌的,說自己知道錯了。

  何陽:敢欺負我們夏哥,隻要她還在實驗附中一天,想都別想。

  在一班這種重點班裡,課上公然玩手機的他可能是獨一個。

  連坐在邊上的同桌都難免為他肆意的舉動感到震驚。

  貼著創可貼的手在屏幕上點了下,回過去一個標點符號表示他知道了:。

  林折夏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在午休的時候給遲曜分點小零食。

  陳琳:“你不是說男孩子不用吃零食麼。”

  林折夏十分坦然地說:“主要是有點佔地方,我書都放不下了。”

  陳琳:“……”

  一班在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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