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淳青寶刀未老,拍拍胸脯保證。
「陛下放心,城在臣在,城亡臣亡。」
想起謝淳青上一世死時的慘狀,我突然後悔了。
這般鐵骨錚錚的男人,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佩服的人。
「謝老將軍,沒有朕的準許,你不許死,更不許擅自犧牲。」
「你說過的,要教朕的孩子習武打仗,你還沒有兌現諾言。」
他不明白我莫名其妙的嚴肅,隻當是我舍不得他的離開。
謝淳青無父無母、無妻無後,他把我當作自己的親孫女,把畢生所學全數傳授與我。
在我心中,他是我的老師、朋友、親人。
上一世的他走得壯烈且悽涼,這一世的我定當要護住他的周全。
「華軒,不管到時候發生什麼,朕隻要謝老將軍活著。」
「屬下遵命。」
「當然,你也要給朕活著。」
「屬下,遵命。」
華軒是母後留給我的人,他的忠心日月可鑑。
我知道他喜歡我,但我並不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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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給他的隻有無上榮耀的戰功和光耀門楣的官位。
他出自微寒,家人死於飢荒。
是微服出宮的我撿到了他,拜託母後給他一條活路。
母後給了他兩條路。
一是好好讀書,待來日考取功名,報效國家。
二是成為死士,當我手中的一把刀,隨叫隨到,無怨無悔。
我和母後都以為他會選擇前者,可是華軒一根筋自了宮明志。
「我的命屬於長公主,不屬於這個腐朽衰敗的王朝。」
「我的爹娘、妹妹還有數萬同胞都死在異鄉,我隻希望長公主能還天下百姓一個太平盛世。」
我淚目了。
上一世的我之所以準備宮變,不就是深知駱昀是爛泥扶不上牆的阿鬥。
外有如狼似虎的北狄,內有手握重權的奸臣,我怎麼放心六歲的駱昀坐在皇位上。
生怕我一個不注意,他就被人害死了,甚至連死因都找不到。
我寧願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保護唯一的弟弟,讓他當一個無憂無慮的闲散王爺,好過日日過著如履薄冰、刀尖舔血的日子。
可是父皇不懂我,駱昀也不懂我。
他們一個個都恨我,都想將我置之死地。
在駱昀毫不猶豫擰斷我的脖頸那刻,我跟他之間的姐弟情徹底斷了。
這一世,我隻願河清海晏、時歲和豐。
百姓不再吃不上飯,孩童不再失去雙親,女子不再任人欺凌,學子不再批紅判白。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8
送走謝淳青的當晚,京中四品以上官員的家中大多遭了劫匪。
人沒事,但金銀財寶卻被洗劫一空。
據說都是一些江湖人士,路數野且不要命,沒人敢同他們硬剛。
我望著成箱成箱的金元寶和銀票,嘴角的譏諷之意愈發玩味。
買爵鬻官、營私舞弊、貪汙受賄、走私販鹽、殘害忠良......
他們官官相護,搜刮民脂民膏,踩在無辜之人的脊梁上尋歡作樂。
父皇知道,駱昀也知道。
但他們不約而同選擇裝聾作啞,不願打破朝堂的平靜和制約。
上一世,我用了十年斡旋,懲奸除惡、整治朝綱,不知道遭到多少次暗殺、受過多少次傷。
謝淳青為護我而死,崔庭因我斷了一臂,陸懷謙被貶官流放,華軒瞎了雙眼,段景延身染瘟疫。
再來一世,我雖不懼生死,卻怕他們重蹈覆轍。
我的身上背負了太多人命,隻希望我能護住所有人,哪怕萬劫不復、眾叛親離。
派陸懷謙前往富庶的江南購買糧草,讓崔庭向友邦大宛借兵器盔甲,又拜託段景延繼續帶著他的江湖朋友打家劫舍,將所有狗官的財產一掃而空。
段景延憂心忡忡:「萬一被他們發現了怎麼辦。」
我還沒有動到真正的大樹,就已經充盈了半個國庫。
可想而知,位居高位者到底藏了多少財寶。
「這個你不用管,山人自有妙計。」
「還有,彭太尉、曹節度使那裡我親自去,你們不必插手。」
段景延急了。
「彭太尉門客眾多,曹節度使手握重兵,你跟他們硬碰硬,無異於以卵擊石!」
「我知道。」
以卵擊石又如何。
上一世的他們還不是敗在我的手中。
即使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半個月後,崔庭和陸懷謙回來了。
與此同時,我帶人夜襲太尉府。
「砰,砰,砰。」
濃濃的火藥味伴隨著慘絕人寰的叫聲,我從火光中走出那扇沾滿鮮血的大門。
「陛下,曹節度使逃了。」
我翻身上馬,突覺頭暈目眩。
崔庭攔住我:「錦兒,你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
「無妨,我還撐得住。」
簡單包扎了手臂的傷口,我把我的火銃交給他。
「你拿著防身,京城就交給你了。」
讓他給陸懷謙捎句話:「火銃能趕制多少是多少,這是我們制勝的關鍵。」
此行一去,我打算直搗黃龍,把曹旭的老巢鬧個天翻地覆。
再一路北上,帶著收繳的糧草和兵器前去支援謝淳青。
畢竟江南和大宛都離北境太遠,遠水救不了近火,運送糧草和兵器都要一段時日。
曹旭管轄的元洲倒是四通八達、物阜民豐,正適合做物資補給的中轉站。
更何況,有現成的糧草和兵器,不用白不用。
曹旭早有謀逆之心,上一世與彭太尉裡應外合,趁我討伐北狄之際,連奪七八座城池,險些攻入京城。
是崔庭的父親替我守住了京城,可憐崔庭帶著赫赫戰功回家,卻隻看到了崔父的牌位和靈堂。
我不希望他們父子再次天人永隔,故留了崔庭在京中坐鎮。
另有陸懷謙掌控全局,我不擔心京城失守。
9
唯有段景延死皮賴臉地跟著我。
「你的胃不好,又經常不按時吃飯,我要是不在,你怕是還沒到前線就餓得沒力氣打仗了。」
你別說,有段景延在我的身邊,我連雨水都覺得好喝。
風餐露宿、快馬加鞭了三天三夜,我終於在元洲的邊界截住了曹旭。
一支穿雲箭正中他的心髒,連帶他的殘兵無一生還。
那是比太尉府還要慘烈的戰場。
河流、山丘、樹枝上都是鮮豔的紅色。
「阿延,這世上若是沒有戰爭就好了。」
我親手探了探曹旭的鼻息,闔上他那死不瞑目的雙眼。
他抱住了我,遞給我一塊桂花慄子糕。
「會沒有的。」
「錦兒,你就是所有人的大英雄。」
馬不停蹄趕往北境,得知我殺了曹旭,謝淳青犒賞三軍,高高興興得喝了三碗烈酒。
「陛下果真是女中豪傑,有你這般的帝王是我朝之幸,是我朝之幸!」
誰曾想,軍營的歡聲笑語中,夾雜著北狄人氣勢如虹的馬蹄聲。
「不對,這完全不對。」
上一世的這個時候,北狄的皇室亂成一鍋粥,還在為皇位爭得頭破血流,根本無暇顧及邊境的摩擦和擄掠。
真正的交戰是在年底,新皇登基的第二天。
「陛下,是北狄的新皇單於恪帶著五千輕騎夜襲,離我方軍營不到三裡地。」
來不及多做思考,我提上紅纓槍,命華軒召集將士迎戰。
帳外的士兵卻接二連三捂著肚子倒下。
謝淳青臉色慘白:「酒中有毒。」
「是三日絕。」
所謂三日絕,三日之內若沒有解藥,必死無疑。
而且令人痛不欲生,喪失求生意志,猶如萬千在咬噬每一寸肌膚、每一根筋脈。
段景延把了謝淳青的脈,面色凝重且猶豫。
我問:「可有解藥?」
「有。」
他沉默著把隨身攜帶的天山雪蓮搗成粉末,兌進水缸裡讓人分給那些中毒的士兵。
我欲言又止,手中的紅纓槍攥得快斷了。
這朵可解人間百毒的天山雪蓮是他的傳家寶。
自己得瘟疫時舍不得吃,為我尋藥引子而落下寒症時也舍不得吃,卻在我九死一生時二話不說給了我。
昏迷的我吃不下去,他就揉碎了一口一口喂給我吃。
我昏迷了半個月,他便寸步不離地守了我半個月。
就衝這點,段景延就是我心中唯一的皇長夫。
這一世我總能顧好自己的,這朵天山雪蓮是留著給他保命的。
想起上一世他被瘟疫和寒症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的心口沒由來地一陣抽痛。
「阿延,對不起。」
他握了握我的手心,滿不在乎。
「救一群人總比救一個人強上數倍。」
我暗自發誓,這一世定要段景延平平安安地活著。
「眾將士聽令,隨朕去挫一挫北狄人的氣焰。殺一人賞五兩,殺十人封官,殺百人封侯,活捉北狄王者賞黃金萬兩!」
恢復了力氣的將士高聲呼應。
「殺光北狄!殺光北狄!」
一夜奮戰,我軍險勝。
有了上一世的經驗,我軍雖短暫失了方寸,但是很快拿回主動權。
謝淳青更是差點生擒單於恪。
可惜單於恪比上一世還要狡猾,他竟找人冒充自己,甚至同一時刻有三個分身出現。
這個招數很熟悉,是我教給駱昀的。
兵不厭詐、狡兔三窟、兵貴神速。
10
為了生下他,母後難產而死。
她臨終前拉著我的手,讓我好好照顧駱昀。
所謂長姐如母,我從小把他捧在手心裡疼愛。
他得了天花,我手把手徹底照顧他。
本不信鬼神之說的我破天荒去了護國寺為他求平安符,虔誠地跪在菩薩面前懇請他留駱昀一條命。
「信女願折壽十年,不,二十年,換昀兒一生無病無災、平安喜樂。」
駱昀的弱症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我遍尋各種補藥良方,教他強身健魄、保命脫身和治世之道。
我以為他隻是隨了父皇的膽小懦弱和母後的善良童真,所以被奸臣蒙騙、做事畏畏縮縮,躲在所有人的身後當個馬後炮。
卻不知他的心機深重如此,表面上是人畜無害的小白兔,暗地裡是不擇手段的白眼狼。
想必上一世的鬥爭中,駱昀給北狄提供了不少便利、泄露了不少軍情。
謝淳青的死、華軒的斷臂、陸懷謙的流放、段景延的後遺症還有上萬將士的犧牲,都跟駱昀脫不了幹系。
我仰天長嘯,落下血淚。
「錦兒,身體要緊。」
段景延為我披上大氅,在冰天雪地的草原上,我瞭望無際的蒼茫和蔚藍。
「你說昀兒現在在做什麼?他真的有被認認真真監禁起來嗎?」
陸懷謙和崔庭,還值得信任嗎?
是因為冬天到了嗎?
為什麼我的心冷得像是墜入了冰淵。
看向身旁的段景延,我打量著他的神色。
他呢?
我能相信他的真心和忠誠嗎?
「我留在宮中的眼線說駱昀整日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一日三餐照常進食,但是並不出來走動。」
「景仁宮都是陸懷謙的人,我的人見不到駱昀。駱昀很有可能不在宮中,或者說陸懷謙其實選擇了他而不是你。」
我迷茫地摸出陸懷謙送給我的平安符。
「不會的,他不會的。」
他可以為了給謝淳青報仇而下令射殺薛騰,可以流放三千裡後依舊不折文人傲骨,可以跟我裡應外合差點奪了皇位。
他不可能背叛我。
但我埋在景仁宮的棋子告訴我,景仁宮有直通宮外的密道,這幾天的駱昀好像聲音尖銳了些,他最愛吃的水晶豬肘竟一口都沒有動。
種種奇怪的行徑讓我不得不生疑。
我很想快馬加鞭回到京城,親眼看看駱昀在哪裡,親口問問陸懷謙為什麼。
「錦兒,現在最重要的是切斷駱昀一黨和北狄的聯系。」
「軍中肯定也有他們的內應。」
短暫沉浸在悲傷之後,我打起精神迎戰北狄。
都說攘外必先安內,陸懷謙不可信,崔庭又性子衝動,我派華軒帶了三千人借口以埋伏北狄的名義離營,實則悄悄回京,伺機而動。
果不其然,華軒一走,他本該偷襲的北狄營地多了三倍人馬。
通風報信的是崔庭的得力部下,他被五花大綁到我面前時,痛罵我是禍國殃民的妖女。
「女人就該在家裡相夫教子,行軍打仗是我們男人的功業。你如此拋頭露面、大張旗鼓,真是給你們女人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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