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窮的那年,我連看病的兩塊掛號費都交不起。
為了給家人治病,我借了無數的賬,甚至和宿舍裡最有錢的舍友借了一萬三。
從此,我的名字逐漸被「沈嬌的狗」取代。
但隻有我知道。
如果沒有沈嬌。
孫曉曉會死在那年冬天。
1
其實我本該叫孫小小的。
奶奶沒有文化,隻認識一二大小幾字。
但因老師的善意,我的名字便從大小的小改為知曉的曉,從此靠著獎學金走出大山,成為村裡唯一出來的大學生。
可我的靈魂,終究被禁錮在這村莊。
貧窮的根基無法動搖。
2
「兩塊錢你都借?」
薛成雪面露震驚,片刻又臉色難看:「你不會是覺得這種小錢對誰來說都不大,所以就可以不用還了吧?」
我張了張嘴,指甲嵌進肉裡才勉強把呼之欲出的眼淚憋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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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的,我奶奶生病了。」
「生病隻要兩塊錢?」
她的神情逐漸由難看變成輕蔑,抿了口手裡的奶茶,嘀咕道:「前兩天的十塊錢都沒有還,現在又借兩塊錢,真當我是隨便薅的大頭了?」
我啞然。
如果不是這場疾病清空我積攢的所有積蓄,我本該可以就這樣勤工儉學挺過這大學剩下的三年。
「算了,給你吧。」
薛成雪嘆了口氣,還是給我轉賬了三十塊錢:「加上這筆你就欠我兩百了,可別不還了啊,我還指望著這筆錢度過月末呢。」
說罷,她抬頭望天。
「诶,還是我心軟,以後就隻能喝蜜雪了。」
3
「還錢!」
沈嬌氣衝衝地踢開宿舍門,引得本就破敗不堪的門咯吱一聲,徹底壞了。
「孫曉曉,你拿她們當冤大頭,可別拿我當冤大頭!」
我愣愣地看著沈嬌。
她本就嬌生慣養,和我這樣的人天差地別,就算生氣,周身還是散發著養尊處優的味道。
「你上個月的一萬三什麼時候還給我?」
我翻了翻手中的記賬本。
x 貸五千。
x 唄一千八。
x 借三千。
……
薛成雪一百七。——兩百。
……
沈嬌一萬三。
沈嬌的名字被我寫在最後,孤單單的獨一頁,像是被人遺忘似的。
按照原來的還錢軌跡,最嚴重最缺錢的應該最先還,隻有沈嬌這樣從不缺錢的才可以商量著晚點還。
我本以為沈嬌至少不該在現在催促還錢。
沈嬌一屁股坐在我的桌面上,白淨的小腿一搖一晃,看起來好不愉悅,隻有她嬌俏的小臉上皺著眉滿臉怒意,才讓人看得出她的不悅。
「孫曉曉,我的錢什麼時候還?」
「……明天吧。」
「你現在沒錢還?」
旁邊聽著的薛成雪撇撇嘴:「她剛才還跟我又借了兩塊錢呢。」
沈嬌瞪大眼睛:「兩塊錢你都借?」
她歪著腦袋想了想:「你現在兩塊錢都沒有,那你明天拿什麼還我一萬三?」
「……暫時還還不了那麼多,隻能還一部分。」
「多少?」
「五千。」
沈嬌眼睛瞪得更大了,連同旁邊的薛成雪也瞪大眼睛:「你今天連兩塊錢都掏不出來,你明天能還我五千?孫曉曉,你不會要做什麼壞事吧?」
「你明天能有五千,你還跟我借兩塊錢?孫曉曉,你是不是就是為了騙我那兩百塊錢呢?」
……
我掐碎了手裡捐卵的廣告。
號碼我記下來了。
電話那頭聯系的是明天。
4
把奶奶送進醫院裡,我勉強交齊兩天的住院費。
那通電話又打來催促我。
「丫頭,我們這裡是無痛無害的,你放心吧,不會對身體什麼傷害的,而且五千塊馬上到賬,你也缺錢對吧?你也不想家裡人出事吧?這樣,如果你不知道在哪,我們派車去接你。」
捐卵是違法的。
這種黑心診所無規手術,出血感染的例子比比皆是。
但我已經沒辦法了。
等秋去冬來,我也該死去了。
即便脫離了村莊,我的靈魂也困在了那裡,無論我身居何地,始終有一根線連接著我和那裡。
我注定離不開那裡。
「好,我在區人民醫院。」
5
「司機,跟緊前面那個面包車。」
沈嬌坐在後排,眼神死死盯著前面的破舊面包車。
為了避免被我發現,她還特地讓司機開的是家裡最便宜的車子。
她早就發現我的不對勁,手裡遮遮掩掩的,好像藏著什麼東西。
出於自己的正義心,又或許是不想看著同寢舍友誤入歧途,所以沈嬌一夜沒睡,時刻關注著我的動向,生怕我悄悄告別,徹底失去拯救的希望。
所以……她看到了那張掐得零碎的捐卵卡片。
「在下個路口別停它。」
沈嬌咬著嘴唇:「隻要能拖住時間,撞上去也沒事,到時候你跟我爹要錢。」
6
嘭——
巨大的撞擊震得我頭昏腦漲。
駕駛座的壯猛男人罵罵咧咧:「曹它馬的啥比,會不會開車,看老子不給你個教訓的呢。」
黑色的名牌汽車橫陳在面包車頭,看起來保養得當,價格不菲,隻是被這輛面包車撞得後車門有些凹陷。
我正盯著車禍肇事車愣神。
突然,黑車上蹿下來一個人影。
一瘸一拐地朝面包車走來。
「孫曉曉!你說還錢就是要這樣還是吧!」
沈嬌臉上帶紅,好像是剛才的撞擊讓她撞得不輕,走路都打著顫。
「本小姐也不缺那點錢,你要是真的需要這筆錢,我就當喂了狗了,我不跟你要錢了,但你要是還要以這種方式還錢,那我不光跟你要錢,你還要給我利息。」
「我的一萬三,你要捐幾次才還得清?」
大漢看到沈嬌,原先就已怒意噴發,見是個小姑娘,更是按捺不住,掐住沈嬌的脖子,就把本該向我走來的沈嬌拽了回去。
「我看你挺有錢的啊,你打算賠多少?」
沈嬌梗著脖子,臉色被掐得泛紅。
「那你報警啊,我全責,你找警察來協商,他們說賠多少我就賠多少。」
「你敢嗎?」
沈嬌聲音越說越大:「畜生捐卵機構,你們這是犯法的,你敢報警喊警察來嗎?」
大漢被越說越急。
待我下車時,我隻聽到那大漢壓著聲音說了一句——
「斷人財路,信不信我能弄死你。」
7
「放開她,」我壓下害怕到顫抖的聲音,假裝鎮靜,「她是我朋友,你放她走,我和她商量一下能不能私了解決,到時候我再跟你去……」
「去什麼去!我告訴你,這種人就不該慣著……唔唔……」
沈嬌還想說些什麼,卻被我一把捂住嘴巴。
「不好意思大哥,我們先去聊聊。」
大漢瞥我一眼,啐了一口。
「事真他媽多。」
沈嬌被大漢松開後,掙開我捂著她嘴巴的手,瘸著腿把我拉上車。
車禍現場已經聚集了不少看熱鬧的人,面包車幹脆直接駛到小道停著,能看到這邊的情況,又不會被刻意關注。
沈嬌的司機也把車停在路邊。
「孫曉曉,給我上車。」
我倔在原地。
沈嬌更火了,抬腿想踹我,最後還是一腳踹在車門上:「趕緊上去!你上去,錢的事情就再商量。」
「我會還的。」
我聲音說得很小,但很堅定。
我知道我會還,沈嬌也知道我會還。
但她的臉色在我說完後立刻沉了下來。
「所以,你上學期欠的那八千,也是這麼還的是嗎?」
8
「四份工,二十個小時。」
我努力不讓自己想起每天隻能睡三個小時還要強撐著精神工作的那個假期,笑得牽強:「我可以還的。」
「神金。」
沈嬌翻了個白眼:「真沒想到你還有這個毅力呢,等著你還錢,哪天你死了我都不知道。」
我笑了笑,沒說話。
「錢不要你還了。」
她看著窗外:「就這麼點錢,本小姐一天花銷都不夠,更別說買點什麼東西了,就當喂狗了。」
「這樣吧,你如果真的要還,你就當我的跟班,一天給你五百工資怎麼樣?」
我咬咬牙。
車外的大漢似乎已經按捺不住,盯著車窗的眼睛都在冒著火。
捐卵和當狗。
選哪個?
「……汪。」
9
沈嬌最近身邊跟了條狗。
叫孫曉曉。
「喂,曉曉。」
沈嬌走在前面,突然停了下來:「我裙子皺了。」
我平靜著臉給她扯了扯裙子。
沈嬌笑了:「幹得不錯,賞你一千。」
當「狗」的一個月裡,沈嬌總是像這樣找著理由給我塞錢,我也照單全收。
我知道她想給我還債,我一定會還給她,她也知道明著給我我不會收,所以我們一直上演著「主人和狗」的角色扮演戲碼。
隻是,隻有我們兩個人這麼想——
「我還猜是誰呢,原來是死裝姐和狗啊。」
孔岑倚著門框,臉上的鄙夷之色幾乎溢於言表:「孫曉曉,我還以為你多有骨氣呢,為了點錢,臉都不要了。」
她和沈嬌算是學院裡的兩大富二代,明裡暗裡都因為錢的事情互相看不順眼,因此出了我這檔子事,孔岑是最喜聞樂見的人。
我沒說話。
聽到我名字的薛成雪先跑了過來。
「我說孔岑,你要是沒家裡給的錢,你狗屁都不是。」
「你怎麼進的學校你心裡沒數嗎?你塞了多少錢你心裡沒數嗎?有空在這指指點點,不如去補補你的成績,別到時候又掛科丟人現眼了。」
「哦,忘記了,你會塞錢。」
擋在我面前出頭的薛成雪轉過頭來朝我投了個放心的眼神。
沈嬌更是昂著頭,擺出了戰鬥架勢。
「哦,原來就是你家塞錢啊。」
「前兩天剛塞我爸懷裡。」
10
沈嬌來寢室的時候剛好碰見我把麻繩收回抽屜。
我看了看她的臉,隻祈禱自己的心事沒有被發現。
沈嬌像是什麼都沒看到似的,一如既往地滿臉囂張跋扈:「孫曉曉,你現在藏著秘密了是吧。」
我心底一驚。
隨後她又自顧自地拿出一張有償獻血的傳單:「可別說我侵犯你的隱私,我可沒有翻別人垃圾桶的習慣,實在是你這個傳單太紅太耀眼了,我才發現的。」
沈嬌手裡拿著的,是一張深紅交織著明黃色,倡導大家積極獻血的宣傳單。
我本來是打算在打工的同時這麼還錢的。
直到沈嬌霸道地徹底佔據我的生活。
「快點。」
「什麼?」
我愣了愣。
沈嬌昂起下巴:「把胳膊伸出來。」
我聽話地伸出胳膊,被沈嬌白皙的小手抽了一下:「兩隻都要!」
就在我剛把另一隻手臂也伸出來的時候,她就蠻橫地把我袖子撸了上去,恨不得把整張臉都湊在我的胳膊上仔細搜尋——
沒有針孔。
「還可以嘛,還沒背著我真的去獻血,」沈嬌得意地眯起眼睛,隨手抽出五張紅色紙幣,「看在你這麼聽話的份上,獎勵你了,這不比獻血拿得多嘛。」
「我說到做到哦,隻要你跟在我身邊,你就不會缺錢,不需要通過這些手段來償還那些債務。」
「大不了,我把錢都給你還了,你就隻有我沈嬌一個債主怎麼樣?」
沈嬌湊到我的面前。
大眼睛閃啊閃,閃啊閃。
我還以為我看不到明年春天的星星了呢。
託沈嬌的福。
我可以。
11
「那篇獲獎作品為什麼是我的名字?」
沈嬌捏著獲獎證書,狠狠把證書拍在我的桌面:「這個作品不是主要完成人是你嗎?為什麼標的是我的名字?你就這麼小瞧我嗎?」
「我隻是幫你修改了一下嘛。」
我還完最後一筆網貸,抬起頭看向她笑了笑:「你也不是不知道,這段時間我比較忙,而且這個作品本來就是你的,我隻是稍微修改了一下。」
「稍微?!」
沈嬌的語調揚了起來。
「除了作品名稱,哪裡還能看得到我的名字,你這叫稍微?!」
「你也很有能力啊,隻是詞不達意,」我笑了笑,「而且這個比賽獲獎的人,有多少不是依靠了外援?你又不比他們差。」
「再說了,獲獎的人就算真的是我的話,就我這個條件,之後的培養我還哪裡有錢參加呀。」
「哝。」
我把劃了槓的賬單給她看。
「託沈大小姐的福,網貸全部還完咯。」
沈嬌沒說話。
嘴角卻不自覺地微微翹了起來。
「就這麼點錢,說什麼託本小姐的福,那是你當狗當得稱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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