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昭燭夜

他上一次和我說話,還是三年前。


因為我決定和太子聯手對付三皇子和貴妃,而與我爆發爭吵。


我沉默著,不去看他的臉。


隻垂眸望著他幹淨的衣袍被我身上的泥染髒。


「發生什麼事了?」


燭夜又問我,聲音很輕,但難掩關心。


他那時已經很虛弱了,隻是我因醉酒,沒有察覺。


我想將我的真實身世告訴他,讓我知道我的迷茫與痛苦。


可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來。


我對他並不好,又有何臉面從他這裡尋求慰藉?


更不能讓他卷入我和太子的爭鬥中——


皇族掌握著可以囚禁他的法陣,他一旦與皇族對立,便會失去自由……


於是我從燭夜懷裡掙脫開,淡淡回他:


「沒什麼事,我隻是……一時興起,喝多了酒,不小心走到了你這裡。」


我說完,就朝前走。


腳踝處傳來的痛感卻讓我變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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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燭夜就打橫抱起了我。


他神色淡淡,語氣也淡淡:


「你腳崴了,我送你回你住的地方。」


我聽著燭夜的話,忽然覺得有點可笑。


當然,笑的是我,不是他。


身為夫妻,同住一府,卻要分我的住處,和他的住處。


如果成親那晚……


我不怕蛇,不怕疼,沒有對太子舊情尚在,沒有對從未說過話的燭夜下意識抵觸……


一切會不會是另一種結果?


可過去的已成定局。


我忍不住難過,又覺得自己不配難過。


苦果是我自己釀出來的,也該我自己咽下去。


我裝作不勝酒力的樣子,往燭夜懷裡縮了縮。


燭夜身體微僵,抱我抱得更緊了。


那一晚,是我和燭夜成親後,第一次心平氣和,沒有發生任何爭執的交流。


第二天醒來,我和燭夜又恢復了往常的樣子。


我早出晚歸,去爭我想要的權利。


一年和燭夜見不了一面,再度行如陌路……


回憶消散,我望著面前的燭夜。


想要落淚,又忍不住笑起來。


燭夜拿命為我換來的重生,讓我和他有了和上輩子截然不同的婚姻。


燭夜不明白我為何會說著自己的身世就突然笑起來,眉頭依舊是皺著的。


我伸手替他撫平眉心,忍不住道:


「燭夜,我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你呀~」


18


燭夜沒想到我會突然撒嬌似地向他告白,瞳孔微微放大。


我被他這純情的樣子逗笑,湊上去吻了一下他的側臉。


燭夜說要親自下廚,給我補一頓生辰席面。


我知道他口中的生辰席面,規格估計會和靈毓口中的滿漢全席差不多,連忙阻止。


「給我補一碗長壽面就好。」


我隻是一個凡人,學了法術,也不代表能擁有長久的壽命。


而燭夜是蛇神後裔。


他隻要神力不失,壽命注定是我的千百倍。


而我,隻會是他歲月長河裡的一段剪影。


上輩子,這也是讓我在他面前退卻的原因之一。


我因為太缺少愛,而渴望被愛。


我想被人一直放在心尖尖上,不想隻當他人生裡一段時間的過客。


但這輩子,我不會再顧慮那麼多了。


人生苦短,及時行樂。


能活多久,就活多久吧,別浪費了好時光才是最重要的。


想到這裡,我勾住燭夜的脖子吻他:


「前幾日我真正的生辰那晚,你已經給了我最好的生辰禮。」


燭夜望著我,沒反應過來。


我笑起來,在他耳邊曖昧開口:


「再來一場夏夜的雨~」


……


吃到燭夜為我做的長壽面,已經是兩個時辰後的事了。


剛吃完,長寧公主就來給我送生辰禮。


她給我買了最時新的衣服和首飾,又帶了自己親手做的紙鳶。


我看到漂亮的紙鳶,眼眶有些酸澀。


上輩子的這天,長寧也來了國師府,約好和我一起在來年春日放紙鳶。


可惜,來年春日到了,她卻不在了。


我望向長寧:


「你和申景暉的婚事……」


長寧有些羞澀地看著我:


「已經定下啦,就在三月後。」


我瞬間皺緊了眉。


我以為在我打了申景暉,並鬧到皇後跟前後。


皇後會去調查申景暉,然後發現他並不是什麼好東西,從而不願意再讓長寧嫁給申景暉。


畢竟,相比於我這個有實無名的女兒,長寧是承歡皇後膝下多年的掌上明珠,她們之間的感情更加深厚。


可我沒想到——


皇後不僅會為了太子放棄我,還會為了太子放棄長寧。


申景暉的母親已經去世,因此,哪怕他是皇後的外甥,有著血緣關系,但少了一層牽絆,皇後和太子仍不放心他,才希望他娶長寧,來個親上加親。


長寧見我眉眼沉沉,被嚇了一跳:


「……明昭姐姐,你怎麼了?」


我握住長寧的手,定定地看著她:


「長寧,你想嫁給申景暉嗎?」


聞言,長寧臉紅了:


「申小侯爺容貌俊美,侯府這些年也越發興旺,我嫁給他,對母後和太子兄長都有好處,我……我是願意的。」


我松開了長寧的手,像是看到了過去的自己,有些恨鐵不成鋼。


嫁給申景暉對皇後和太子是有好處,可對你弊遠大於利!


還有,申景暉算什麼容貌俊美?


燭夜吊打他八百條街!


19


我站起身,想帶長寧去逛逛附近的象姑館。


讓她看看真正容貌俊美、以色侍人的男子長什麼樣子。


然而,剛拉著她走了兩步,就看到了邁過門檻進來的燭夜。


我和長寧都頓住腳步。


我是因為心虛,畢竟象姑館就是男子接客的青樓楚館……


而長寧則是因為向來害怕燭夜,所以不太敢動彈。


實際上,整個京城,少有不怕燭夜的人。


畢竟燭夜對外總是一副冷漠的樣子,陰沉沉的,又有神力,極為厲害。


讓人自覺得罪了他,必然會死得非常悽慘。


京城中甚至有燭夜月圓時會吃人心的謠言。


長寧看到燭夜,就像看到了閻王,下意識想往外逃。


逃了幾步又想起來什麼,表情糾結地退回來,從袖子裡拿出一個小木盒,塞到我懷裡。


「明昭姐姐,我還有事,先走了!」


說完,長寧就一溜煙跑遠了。


我拿著小木盒,看到上面刻的「阿昭親啟」,便知是誰託長寧送給我的了。


太子。


燭夜看到木盒,起初沒怎麼在意,見我一直沒打開,以為是我力氣不夠,便從我手裡取過木盒,打開。


我想阻止,但已經來不及了。


燭夜看到了盒子裡的木雕。


是兩個六、七歲的男童女童,坐在一張連起來的書案前讀書。


每年我過生辰,太子都會送給我他親手雕刻的木雕。


多年下來,我親眼看著太子從雕工生澀,到雕工精湛。


以至於此刻,燭夜一眼便認出來——


木雕上的女童是我,男童是太子。


燭夜眸光驟然陰鸷下來。


指上流光閃過,直接將木雕從中間劈開。


然後,毫不客氣地將太子那一半扔進了窗外的湖裡。


我:「……」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有點兒想笑。


燭夜拿著剩下的木雕去了書房後面的小木屋。


我沒立刻跟過去,而是坐在書桌前,記錄上輩子發生過的重大事情,免得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忘記。


過了幾個時辰,我才放下筆,去找燭夜。


便發現他已經將那半個木雕重新雕刻,且非常有巧思地把書案改成了荷葉。


於是伏案讀書的小女孩,就成了趴在荷葉上摘蓮花的小女孩。


不得不說,挺可愛的。


雖然我小時候根本沒有這麼天真爛漫過。


我擺弄了一小會兒這個木雕,又扭頭看向燭夜手裡正在雕刻的另一個木雕——


少年模樣的他和少年模樣的我,對坐在棋盤前下棋。


明明是從未發生過的畫面,卻被他雕刻的栩栩如生,好像過往真的存在這麼一天似的。


隻是……


我視線下移,發現燭夜給他自己雕的是人腿,給我雕的卻是……蛇尾?


我:「……?」


這人什麼惡趣味?


20


我忍不住皺眉。


燭夜觀察到我的神情,動作一停。


「我雕的不好嗎?」


我沉默兩秒,開口:


「雕得很好,堪比大師,但……


「我是不是沒有和你說過,我不太喜歡蛇?」


燭夜突然被我在心上扎了一刀,身體一僵。


整個人肉眼可見地頹喪落寞起來。


我話剛說出,就意識到錯了,連忙改口:


「我的意思是,我不太喜歡除了你以外的蛇。」


燭夜抿唇,不接我的話。


我後悔極了,坐到燭夜身邊,伸手戳了戳他。


燭夜偏過頭,不看我。


我抱住燭夜,為了解釋,向他說起我小時候的事:


「其實六歲之前,我是很喜歡蛇的。


「我記得當時王府裡進了一條受傷的蛇,特別漂亮,我將它撿了回來,偷偷給它喂煮熟的肉……


「但後來,這條蛇被王妃看見,嚇到了她,她很生氣,就把這條蛇打死了,然後……」


我停了一瞬,才語調輕松地開口:


「然後為了懲罰我,把我扔進了蛇窟裡。」


燭夜低頭看我,將我摟進懷裡。


我上輩子回想起這件事,身體會不自覺地發抖。


但此刻靠著燭夜,倒沒有了恐懼,像在說別人的事。


我在燭夜懷中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接著道:


「蛇窟裡很黑,頭頂的入口被巨大的石塊封死,我出不去,也看不清。


「隻能聽見一大堆蛇吐信子的『嘶嘶』聲,感受著它們爬上我的身體,然後被它們咬傷……


「安南王妃沒有想要讓我死,放的都是沒毒的蛇,但我不知道……


「我那天本來就發著高熱,在蛇窟裡又怕又冷又痛又難過,不明白『母親』為什麼會這麼討厭我……」


說到這裡,我頓了頓,仰頭望向燭夜:


「意識模糊中,我感覺到自己被人抱了起來,想看清楚是誰,卻隻望見了月光灑落……」


燭夜抱著我的手緊了緊。


我眸光微動,打量著燭夜的神情,繼續道:


「第二天我再醒來,已經躺在了蛇窟附近的寺廟裡,身上也沒有被蛇咬傷的痕跡,太子就站在我面前,關心地望著我……」


「我問太子,我是怎麼到這裡的,太子說他不知道,我就以為蛇窟裡發生的一切隻是場幻夢,但從此卻開始怕蛇……」


燭夜忽然冷冷開口:


「太子說他不知道?」


聞言,我心裡有了判斷,點點頭道:


「我信了這話很多年,後來才發現是錯的——那晚在蛇窟,我確實被蛇咬到滿身是傷,也確實被人救了……」


我說到這裡,伸手勾住燭夜的脖子。


望進他眼底深處:


「那晚救我的人,是你?」


疑問句被我隱約用出了陳述句的語調。


燭夜對上我專注的目光,吻下來:


「是我。」


21


我望著燭夜。


上輩子我就對此事有所猜測,但那時我和燭夜的關系已經僵到不能再僵。


我和太子的鬥爭也已經到了白熱化。


我好幾次提著燈想去找燭夜,又都在半路折返。


於是上輩子六歲時發生的事,直到此刻才真正確定並挑明。


一時間,我百感交集。


想笑,卻先湿了眼眶。


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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