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駕到

被竹馬退婚後,我莫名上了選秀名單。


大選當日,新帝即興砍了幾個表演琴棋書畫的姑娘後,赤紅著一雙眼睛問我,能不能表演個正常人的才藝。


我一愣,說好走個過場就回家吃肘子,怎麼還臨時提要求呢。


可看著那雙暴躁的眼睛,以及他手中蠢蠢欲動的大刀,我也不敢說沒有。


於是,我默默掏出嗩吶,對著一地屍體即興來了段「西去平安路」。


曲子奏得激昂,新帝情之所至,舞了段大刀。


一眾貴女瑟瑟發抖還不忘給暴君喝彩。


新帝很滿意,大手一揮:「朕身邊就缺少你這樣的人才!冊封內監總管,以後貼身伺候。」


1


我叫楚垂容。


在京城跋扈有名。


沒辦法,家世太好了,低調不了一點。


我母親是謝氏嫡女。


百姓相傳,謝家官僚,權傾朝野。


此話不差,故而,我爹之前雖然隻是個三品太子詹事,卻因夫人家世,獨得先帝與前太子寵愛。


即便前太子在時,我爹曾進言勸他殺了狼子野心的新帝,可新帝弑兄登基後,仍舊不敢動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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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不動,為了拉攏我那古板迂腐,揚言此生不事二主的爹,新帝剛登基便去了楚府一趟。


「你為何挑唆朕與皇兄兄弟之情?」


我爹錚錚傲骨:「呵,他若是聽老臣一言,早早動手,也不至於走到如今的地步。」


新帝聽完,不但不惱,還在朝中大肆褒獎。


誇我爹不畏權勢,是監察百官這活計的不二人選。


於是,一眾等著看楚家笑話順便摸摸新帝脾氣,好投其所好的大臣們,在我爹高調入駐御史臺後,都找到了在新朝活命的方向。


2


可就是生活在如此顯赫之家的我。


居然遭遇了當朝女子人生中最悲催的滑鐵盧——我青梅竹馬的未婚夫為了一個青樓女子要與我退婚。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我的竹馬齊若谷是齊王嫡子,弱冠之年已經承襲世子之位。


因楚府與齊王府一牆相隔,我母親與他母親又是手帕交,我倆可以說是蓋著一床小被子長大的。


齊若谷是典型的京都世家子弟,溫潤如玉,待人接物十分和善,永遠彬彬有禮。


我幼時調皮搗蛋,人見人煩。


隻有他,我卡在牆縫裡出不來的時候,他會溫柔地摸摸我的頭,嗔我一句「怎麼那麼調皮」,然後抱著我的上半身使出吃奶的勁,憋得滿臉通紅,將我從牆縫裡拔出來。


真的,我感動得當場就哭了。


因為在那之前,我爹從我眼前的街巷來來回回走過三趟,每次準備出手,都因為嫌我丟人,又裝作路人疾步離去。


「齊若谷,你人真善。」


年幼的齊若谷長得又白又嫩,人也憨厚,他紅著臉搓手手:「你將來是要嫁我的,為你做什麼都是應該的。」


我拍拍齊若谷的肩膀仰著頭連連點頭:「好,太好了。夫君,樹上有個鳥窩,你幫我掏了吧,當作聘禮可好?」


齊若谷仰頭看著比京中最高的樊樓還高出一丈的參天大樹,半晌問了句:「不能換個聘禮嗎?我把我爹藏在狗洞裡的私房錢摳出來送你怎麼樣?」


鳥窩最終沒掏成,因為我爹又從街巷路過了第四趟。


看到我完好無損後,他從後腰抽出棍子一路將我打回了府。


我和齊若谷就這麼甜甜蜜蜜地長大,他弱冠,我及笄,定親待嫁,似乎一切都圓滿順利。


直到先太子遇難,新帝登基。


3


新帝剛登基那陣,收拾了不少前太子門客。


造兵器的問斬,招兵買馬的流放,出謀劃策的抄家充賤籍……


讓齊若谷心動的青樓女子便是被抄家的一位門客——陸宥的女兒。


這陸宥是個白衣,卻滿腹經綸,極擅長遊說,但不知為何不願入仕,一家老小被太子養在東宮。


太子在世時,他四處遊說親王藩王以及三品以上大臣共同抵制八皇子沈天祁,也就是現在的新帝。


可以說沈天祁當初被排擠得走投無路,有陸宥大半的功勞。


所以沈天祁上位第一件事,就是讓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一家老少,男的流放極寒之地種苞米,女的充入賤籍賣進教司坊淪為娼妓。


此等懲罰,對自視清高的文人墨客而言,簡直奇恥大辱。


所以,陸宥氣得還未出城就吐血而亡,死了個幹淨。


齊若谷之前曾與陸宥有過幾面之緣,十分欽佩他的才學,見他得此下場,十分不忍,便去教司坊尋了他的女兒陸半白。


不隻安頓她住到了齊家為我倆日後成婚準備的新宅,還買通了教司坊使她假死脫籍。


告知我此事的是齊若谷的隨身小廝白術。


那日白術路過府外,我問他齊若谷在哪,他便直言不諱告知了我去處。


我蹦蹦跳跳去了齊家新宅,正巧遇到陸半白嬌滴滴的摔倒,又正巧摔到了齊若谷的懷裡。


「對不起世子,是半白唐突了,還請世子恕罪。」


齊若谷溫柔慣了,當即表示不必放在心上,可走了沒兩步,陸半白哭哭啼啼跪了。


「半白知道自己卑賤之軀,配不上世子。可半白受父親教導多年,知道救命之恩當以命相報,從此以後,半白無論生死都是世子的人。」


4


我是真的生氣了。


她生死都是齊若谷的人,我呢?


我提著裙子衝進去。


「齊若谷,你什麼意思,我們還沒成親呢,你就在外邊養女人?」


齊若谷眼底有一瞬間慌張,還不曾來得及哄我,陸半白便哭哭啼啼一個接一個給我磕頭。


「楚姑娘,您別怪世子,都是半白的錯。世子好心救了半白,卻不想竟讓姑娘誤會至此。半白無顏面對姑娘,願以死謝罪。」


春日的池水清澈,一瞬間就炸起了巨大水花。


「楚垂容!看你幹的好事!」


直到齊若谷跳進池子,與那抹嗆水不止的纖細身影糾纏在一起,我還不敢相信,素來對我好性,大聲說話都不曾的齊若谷居然兇了我?


還是為了別的女人?


5


齊若谷動了氣。


他將陸半白平放在地上,用力按壓她的胸口。


「楚垂容,你為什麼總是這麼任性?


「我平日縱容你就罷了,這是一條人命!


「京中姑娘最注重名節,你不分青紅皂白就侮辱她是我在外養的女人,你知道外室一詞對好人家的女兒意味著什麼!你以為每個姑娘都同你一般不在意名節?」


齊若谷按壓了好一會兒,陸半白仍未吐水,齊若谷沒有片刻猶豫便彎下身子嘴巴貼了上去。


我不想再看,轉身離去,出府的時候隱約聽到陸半白虛弱的道歉和哭聲……


6


退婚書很快送到了楚府。


接著就是新帝充容後宮。


原本我已定親,並不在名單之上,可此次統計京中三品以上官員嫡女的正是齊若谷,他將我的名字添了上去。


入宮那日,我爹氣得將與齊王府共用的那堵牆加高了數丈。


我娘連夜寫了封絕交信,讓家裡的狗從狗洞裡叼給了齊王妃。不等齊王妃回信,我娘就親自封了狗洞。


「阿容啊,你放心,沈天祁這小子爹有數,他看不上你。你頂多去走一圈,就會被他趕回來,放心吧。」


我娘狠狠踹了一腳狗洞,拉著我的手心疼道:「乖寶貝,去吧,娘在家給你燉大肘子,八個夠不夠?」


我推開我娘跳上轎子,又撩開簾子道:「娘,最好是十個,我喜歡十全十美。」


本著早去早回,吃熱乎肘子的心態。


我不像其他入宮的姑娘一樣抱著自家爹娘一副生死別離的悽慘模樣,一路上甚至催了馬夫好幾次。


7


這次參選的適齡女子一共有六十多個。


分了八個組,我在第八組。


為了早點回家吃肘子,我從荷包裡掏出一錠金子賄賂分號的公公將我依次換到第七組、第六組、第五組。


直到第四組,我打算再掏點金子換到至少第二組的時候。


出事了。


有位公公慌慌張張地跑出來,衝一眾秀女小聲吩咐:


「想活命的,表演的才藝都正常一點,要不然,忠心表不成,命都得搭進去。一個個的,跟誰學的不要命?」


公公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狠狠掃了我一眼。


呵,死太監衝誰甩臉子呢,我特麼還沒進去呢!


8


我進來了。


看著一地死不瞑目的美人屍體,我身子狠狠抖了抖。


倒不是被嚇的,主要是看到被丟了一地的各類才藝。


《玉樹後庭花》的曲譜掉在地上我還勉強可以穩住身形,直到看到竟然有人畫了前太子肖像,畫得栩栩如生就罷了,穿著龍袍是什麼意思?


沈天祁已然被氣急,他手提滴血寶劍,如玉的面容眼尾猩紅,語氣十分邪性。


「你想表演什麼才藝?」


那聲音帶著一絲詢問九分威脅。


好像再說,你敢表演個讓朕難堪的,朕就讓你死得很難看。


可是天殺的,我隻是來走個過場,壓根沒準備才藝啊?


我看了看四周禁閉的窗子和離我十幾丈的殿門,在心中暗暗思量,如果我轉身就跑,他一箭射歪的概率有多大。


如果我蛇形走位,是不是存活概率大一些……


「想什麼呢,是想~死?」


我:……


想到家中我娘秘制醬料燉得軟爛的十個大肘子,我默默掏出別在後腰的嗩吶。


我不想丟人的,是你逼我!


沈天祁的眼神在觸碰到擦得锃亮的嗩吶的時候,渾身上下顫了顫。


在一群太監秀女的注視下,我對著一地屍體即興來了段「西去平安路」。


為了應景,我起了個高昂的調子,雙手跟著節奏用力上下抖動,同組的秀女們越聽越傷心,邊跪邊哭。


沈天祁也聽出了意思,情之所至,舞了段大刀。


曲畢,刀刃也落在我肩頭。


「什麼意思,給朕送行呢?」


比起先太子溫潤的面容,沈天祁長了一張妖孽臉。


尤其是不好好說話的時候,怎麼看怎麼邪性。


我想著家裡的肘子不能浪費,輕輕捶了捶沈天祁硬邦邦的胸口,沒捶合適,被彈了回來。


空氣靜默片刻。


我尷尬一笑:「說什麼呢皇上,我明明是給這些不長眼的死人送行,我怕她們死了還不安分,纏著您。」


沈天祁愣了一會,十分滿意,寶劍往地上哐地一扔,大笑道:


「好好好,說得太好了!


「朕身邊就是缺少你這樣的人才,來人,冊封楚垂容為內監總管,以後貼身伺候朕!」


說完,秀女也不看了,甩甩袖子,歡天喜地地走了。


呵,敢情選了一早上,一個秀女沒看上,看上了個太監!


9


聖旨很快送到楚府。


爹娘跪在地上接完旨,看到穿著一身寬大並不合身的太監服,掐著蘭花指,夾著嗓子讀聖旨的我,遲遲不敢相認。


「怎麼了這是?才進宮一個時辰,皇上把你淨身了?」


我娘哭得厲害,我爹氣得一頓捶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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