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今天,他通知我要離婚。
仿佛,我隻是他的下屬。
他要炒我魷魚了。
我必須聽從他的安排。
4
邱無塵離開後,我坐在沙發裡哭泣。
人們經常暗示我說男人一旦發達,到中年大概率會出軌。
我不同意。
邱無塵與眾不同,一直潔身自好。
小姑娘們前僕後繼,他不為所動。
現在我明白,這條規律,是前人的血淚經驗。
中年夫妻,容顏已老,魅力消退,大概率都經歷過婚姻的一地雞毛,吵過架拌過嘴,再深的感情會被消磨幹淨,甚至兩看相厭。
如果不是經濟綁在一起,大概率會分開追尋所愛。
邱無塵和其他人沒什麼不同,不是潔身自好,是心裡有個白月光,不屑其他人而已。
我哭得傷心,兒子被吵醒,從樓上下來:「媽,這才不到六點,吵什麼呀?」
我迫不及待告訴他邱無塵和沈琳的事,希望能得到安慰,兒子說:「媽,這件事我理解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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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住。
「你和爸爸相親結婚,彼此沒有感情,沈琳卻是爸爸的初戀,他們有很深刻的感情。你不會明白,一個成功男人對青春初戀有多麼渴望。爸爸什麼都有了,唯獨沒有感情。」
我張著嘴,眼淚鼻涕糊了一臉,顯得很滑稽:「你說,你爸和沈琳有感情,我和你爸沒感情?」
「當年你們不是相親結識的嗎?你忙著嫁人,他被逼著娶妻,你倆才勉強結婚的。」
兒子替我分析,認真的眉眼和年輕的邱無塵一模一樣。
他很崇拜爸爸。
爸爸儒雅英俊,事業有成,走出去前呼後擁。
別人會因為他是邱無塵的兒子尊敬他。
所以他喜歡提「我爸爸是某某」,而不會說「我媽媽是某某」。
哪怕我從小將他帶到大,所有事情親力親為。
胸口痛得如刀絞。
兒子還在認真分析。
他認為我享受了邱無塵帶來的幾十年富貴生活,就該做出讓步。
仿佛,隻要給我足夠的錢,我就該知情知趣地離開。
「反正他的心也不在你這裡,佔著位置有什麼用?你都 50 了,還不如拿點錢離開,自己過好點兒,他們也開心,雙方共贏……」
我聽不下去了,渾渾噩噩地上樓。
坐在黑暗的屋子裡,我靜默無聲。
我在想,自己這段婚姻,操勞辛苦,為什麼最後落到此結局。
雖然我和邱無塵結婚時,的確沒有太多感情。
可這些年來,我甘心為他打理後方,把他當成世上最親的人。
那是混合著愛意、親情、友誼的情誼,平淡而綿長,難道比不得轟轟烈烈的愛情?
我一夜未眠。
在我和邱無塵開誠布公後,邱無塵便把他那位高牆內的小姐迎回別墅。
那是個普通的女人。
在監獄裡長期勞作,沒有護膚品保養,年齡上去後,皮膚幹癟,爬滿皺紋。
比起曾經撲向邱無塵的女子,容貌年齡差了不知道多少。
可邱無塵對那些投懷送抱的美女冷漠以對,卻要娶這個女人為妻。
大概,這就是愛情?
見到我,沈琳有些拘束:「安姐。」
我朝她點點頭,沒有為難她。
任何一個原配都知道,男人才是罪魁禍首,小三隻是個盒子。
誰都可以進那個盒子,隻要男人願意為她/他開門。
所以我隻關注邱無塵的態度。
如今,他直接將沈琳帶上門。
打我的臉。
我從未想過,他會如此不講情面。
5
站在高挑空的大客廳裡,我勉力保持優雅氣度,吩咐旁邊的佣人:「周姨,上茶。」
奢華的客廳,成群的佣人,璀璨的燈光。
華麗富貴的排場。
一地雞毛的婚姻。
氣氛緊繃。
周姨端來茶水。
青花瓷的復古茶杯,綠茶杳杳。
沈琳求助地看了一眼邱無塵。
他寬大的手掌,輕輕握了握她的手,說:「喝吧。」
維護的態度,十分明顯。
我心頭一酸,差點控制不住表情。
隻是個小小的見面,點到為止就好,沒想到沈琳卻忽然撲通一聲跪於木地板上,聲音哀切:「安姐,以後你做大,我做小,和平共處,行嗎?」
我被她弄得一懵。
沈琳又站起身,拉起邱無塵的手,仰著脖子道:「我愛邱無塵,我要和他在一起。」
她這副勇敢倔強的模樣,讓我想起邱無塵描述他們當年戀愛被老師抓住時,沈琳也勇敢反抗的樣子。
邱無塵看向沈琳的黑眸裡漾著光。
他將沈琳拉在身後,聲音低啞:「琳琳,以前我沒保護你,每次都讓你站在前面,現在,該我站出來了。」
此情此景,仿佛一對受盡磨難的璧人,面對壞蛋時互訴衷情,十足令人感動。
——假如我不是這個壞蛋的話。
我再也看不下去,忍著熱淚上樓。
邱無塵將沈琳安排在離我最遠的客臥。
我坐在喜歡的花房裡,聽到外面的佣人來來往往,緊張地搬東西,布置房間。
幾天的時間,邱無塵親自帶著沈琳觀看別墅,教導她每樣東西的用法。
兩人坐在前院的沙發裡,親密挨著。
邱無塵送她一部新手機,耐心地教她如何使用。
沈琳用了一會兒就發火,將手機砸到地上:「我不學了!」
邱無塵不生氣,讓佣人再送上新手機:「20 年的發展,一時間學不會很正常,慢慢來。」
沈琳一共砸了五部手機,才勉強學會。
我隔著落地玻璃安靜地觀察她。
第一次見面,沈琳忽然跪在我面前,讓所有人都摸不著頭腦。
可以推斷她行事激烈。
我當時愣住了沒來得及回復,就那麼點兒時間,她便等不及站起身,梗著脖子向我宣告與邱無塵的愛情。
可以推斷她的性情很急躁。
如今我看到她學手機的過程,更加確認她是個情緒不穩定、反應不可控的人。
邱無塵卻寵愛無比。
聽到沈琳的歡聲笑語,我的內心已經從暗流湧動變得平靜如水。
張愛玲講過紅玫瑰與白玫瑰的故事。
沈琳是邱無塵的白玫瑰。
我卻不是紅玫瑰。
我是邱無塵退而求其次娶的一根草。
是他落魄時的將就。
經濟耐用,平價實惠,舊了就可以扔了。
那就離婚吧。
我對自己說。
隻是,必須邱無塵主動提。
我才能爭取到更多的談判籌碼。
兩個混久了社會的中年人之間,可以談友情,談親情,唯獨談感情,十足可笑。
6
不久兒子回來了,他受到邱無塵的安排,到花房再次勸我。
話術依舊是昨日那些。
我靜靜聽完,道:「你幫你爸趕走我,無非覺得自己地位穩固。他隻有你一個兒子,沈琳威脅不了你。」
兒子一愣。
我平靜地說:「你錯了。沈琳才 47 歲,依舊具備生育能力。她為了後半生,肯定會想方設法懷孩子,到時候,你就不是你爸唯一的孩子了。」
兒子的臉色微變。
我心頭一酸,看吧,人就是如此。
講再多感情都沒用,講利益才能觸動靈魂。
我忍著心頭的難過,繼續冷靜地說:「我和你爸離了婚,就沒人再管束他。他可以和沈琳生孩子,也可以和任何女人生孩子。他可以擁有無數個孩子。但我不同,你將是我唯一的孩子。」
兒子嗫嚅道:「……媽。」
我走過去摸摸他的頭:「我的財產肯定會是你的,但你爸爸的財產就不一定了,現在知道該怎麼選了嗎?」
兒子沉默片刻,點點頭:「媽,我明白。」
我笑著收回手:「很好。」
笑容背後,是未落下的眼淚。
邱無塵再次向我提出離婚。
我不再糾纏,點頭同意,要求分割更多的財產。
邱無塵很猶豫。
兒子勸他:「爸爸,此事是我們對不起媽在先,錢沒了可以再賺,鬧得難看對誰都不好。」
有兒子相助,不知道兩人談論了什麼,兩天後,邱無塵同意了我的方案。
籤字的地點,在我喜愛的花房裡。
隻有我和邱無塵二人。
氛圍很平和。
邱無塵表情竟然有些難過,說:「阿暖,我愛你。」
我想問他,既然愛我,為什麼要逼我離婚?
但我覺得沒必要問了。
他說:「離婚了,我們還是朋友,有什麼事情可以告訴我,我會幫忙。」
這話,就像「改天請你吃飯」一樣。
如果以後我對他還有用,這句話就是對的。
如果我對他沒用,這句話就是廢話。
我心裡清楚,也不點破,笑著說:「如果我求你,沈琳肯定會吃醋。她不像我,就算你和沈琳來往書信 20 年,也隱忍不提,她的性子注定了容不得你亂來。」
邱無塵微微抿唇:「那是你不了解她,她雖然殺了人,但她本質上是個善良的人。」
我自嘲一笑。
是啊,我不了解她。
我不了解任何人,包括邱無塵。
我實在想不通,那樣一個在生意上精明理智的人,居然會昏頭娶一個殺人犯……不,高牆內的小姐。
和沈琳同床共枕的時候,不怕她拿刀砍了自己?
我和邱無塵的婚約平靜低調地結束。
有頭有臉的中年人,大多不會鬧得難看。
我們早就在摸爬滾打中學會了所謂的情商,學會了點到為止,學會了做事留有餘地。
但也越來越固執倔強。
在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上莫名固執,好像是人年老後普遍的特徵。
邱無塵固執地要娶白月光。
我固執地守護脆弱自尊,不蒸饅頭爭口氣。
我們一邊不理性地固執,一邊又能理性地分割財產、股份,完成事務交接。
做完一切。
一拍兩散,各自歡喜。
我分走邱無塵大半身家,離開別墅。
從今往後,我獨自一人。
兒子說得沒錯,離了婚其實挺好的。
我懶得幫邱無塵打理家庭,孝敬他挑剔的父母,幫他處理一些厭煩的人際關系。
我有錢,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希望他和那位高牆內的小姐,能好好過日子吧。
7
我去海邊買了一棟房子。
此時秋季,氣溫適宜。
海面平靜的時候,如一面巨大的藍色鏡子,綿延遠伸。
海平線堆積著淺灰色的濃雲,一團一團的,當開著船過去時,仿佛觸手可及。
如此廣闊的天地,讓人心胸也跟著開闊了不少。
不久我遇到了一群中老年女性旅遊團。
她們的特徵是喜歡拿著五顏六色的紗巾,站在海邊,迎風拍照。
其中一個姐姐很熱情地與我攀談,言辭間我知曉,她老公去世了,兒子結婚,不用她帶小孩,也不讓她一起住。
所以她樂顛顛地跑出來旅遊。
聽完我的故事後,她勸我:「嗐,離婚好啊,有錢就行,不用伺候糟老頭子,還不用替他們帶孫子,真好啊!
「人都是孤獨的。你看我,夫妻感情好,老公死了獨自一人。想要和兒子住,人家小兩口不同意,到頭來還不是一個人過,你直接省了很多步驟,少受些累不挺好的?」
或許在海邊待久了心情寬廣,被她一勸,我竟然豁然開朗,再無悲傷。
如果我一直哀哀切切,那我就是個被拋棄的年老女人,獨自一人,十分悲慘。
如果我開開心心,那我就是個手握三億的有錢富婆,沒有負擔,身體健康,日子令人豔羨。
50 歲又如何?
50 歲也可以活得精彩!
我來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加入旅行團,離開海邊,跟著導遊到處走。
團裡的成員會發朋友圈。
有兒女將她們的照片截圖發出去,說我們大媽旅行團的特徵,都是拿著五顏六色的紗巾迎風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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