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不歸

「從頭到尾,我都不是必不可少的那個,不是嗎?」


四王爺已經睡熟了,他隻是又抱緊我些,在這樣的雪夜我們相擁睡在一張床上,但我感覺不到幸福,我隻感到悲傷。


31


我生辰在臘月二十七,大家這時候都忙著過年,並不記得我的生辰。


我也不在意,生辰於我而言並無多大意義,有人記著,那便是生辰,無人記著我便歡喜地等待除夕。


生辰當天四王爺說要帶我出去,彩雲在一旁暗戳戳地激動,我嘲笑她沒出息,一點懸念就讓你心焦地跟貓似的。


彩雲埋怨我:「公主您最會口是心非,快來坐下,奴婢給您梳一個漂亮的發式。」


我乖乖坐在梳妝臺前,視線掃過琳琅滿目的首飾盒,彩雲為我畫眉,我看著鏡中的自己問彩雲:「我生的如何?」


彩雲對著銅鏡比量我的發式,細細研究一番答道:「公主是第二眼美人,初見不至驚豔,但卻是經得起細看的。」


我也從不認為自己是美人,皇宮裡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在蜀國有長寧公主,在大遼有太子妃,我在哪裡都不是會一眼被人注意到的。


彩雲繼續跟我說:「不過奴婢認為公主最好看,公主身上沒有那種高高在上的距離感,就像公主說的來生我們要做一對普通姐妹,公主給我的感覺便是如此,相處很舒服,如同妹妹一般。」


我順著彩雲的話玩笑道:「那我還要感謝父皇記不起來我這個女兒,如此才能跟你做朋友了。」


彩雲正要再跟我說什麼,門口傳來四王爺到的聲音。


我趕緊站起來,彩雲站到一邊恭敬地低頭。四王爺在門外進來,胳膊上搭著一件灰藍色的鬥篷,他進來後將彩雲叫去,吩咐說將鬥篷掛起,出門時給我披上。


彩雲拿到披風時低聲驚呼,路過我小聲飛速道:「貂皮,公主,貂皮。」


我瞳孔放大,不愧是四王爺,隨便出手就是件貂皮鬥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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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王爺又看我:「夜裡風大,穿著暖和。」


我答謝說:「多謝王爺。」


四王爺送完披風後沒走,反而坐下了。我跟彩雲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四王爺在賣什麼關子。


彩雲繼續為我梳妝,鏡子裡能看到一小部分四王爺,他有時看我,有時看別處。


「公主,王爺他是在等你嗎?」彩雲為我試戴簪子,小聲在我耳邊問道。


我動動嘴唇:「可能吧。」


彩雲取下簪子,又拿出一對流蘇發簪跟發梳,問道:「公主想要哪個。」


我犯了難,女子於梳妝時總是糾結猶豫,我看著發簪也好,發梳也好。


「給王妃戴流蘇簪子吧。」


四王爺突然開口,我回頭有些錯愕,想不到他還懂女兒家這些。


四王爺看著我,跟我解釋說:「你年紀小戴流蘇正好。」然後又補充道:「等你長幾歲,發梳再戴不遲。」


我點頭哦一聲,回身忍不住偷偷抿嘴笑,彩雲為我戴上流蘇簪子。我左右晃晃,目光瞥向鏡子一角裡的四王爺,我們視線撞個正著 四王爺輕咳一聲,別開臉去。


我偷偷扯彩雲衣袖,彩雲彎腰附耳,我忍著笑意說:「沒想到王爺喜歡女子戴流蘇。」


「梳洗好了就來前院,我們出城。」四王爺站起來說道,他走出房門,我立刻拉住彩雲忍不住跟她說:「我的天,你看見王爺剛才的眼睛沒有,一直盯著流蘇晃。」


大概是四王爺平日裡冷酷又嚴肅,被我發現這個小秘密後我無比興奮,好像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彩雲沒興趣聽我說這些,她滿腦子都是怎麼把我打扮得更加珠光寶氣,說這樣才能配得上四王爺送來的貂皮鬥篷。


32


四王爺在府門口等著,我出去時他正在撫摸馬背。下人們對我行禮,他這才知道我到了。回身見我愣了一下,我對他笑笑,心想還是打扮過頭了一點。


「上車吧。」


下人為我搬來腳凳,我剛坐穩,四王爺也跟著進來。他身高腿長,一進來馬車內空間頓時窄小不少。我向旁邊坐坐先給他多騰出一點地方,沒想到四王爺忽然來了句:「躲我?」


我連口否認:「沒有。」


氣氛有些尷尬,我問道:「王爺,我們要去城外幹什麼?」


四王爺閉目養神:「給你過生辰。」


我哦了聲,心想把人帶到城外過生辰的,四王爺還真是獨一份。


我手裡抱著暖手爐,身上穿的也厚,感覺不到冷。但見四王爺穿普通冬裝,圍脖鬥篷都沒有,我去看他的手,看著修長有力,隻是骨節指腹泛紅,看著就冷。


我開口叫他:「王爺,你抱會暖手爐吧。」


我把湯婆子遞給四王爺,四王爺睜眼,他其實長相並不凌厲,相反在他放松的時候可以說是溫潤郎君。隻是他平日裡總要皺眉,一臉拒人千裡之外,油鹽不進的木頭模樣,任誰看了都會覺得不好惹。


他看了眼我手裡的暖手爐,眼皮輕微抬起,漆黑的眼珠裡我的倒影清晰可見。


「你不冷?」他聲音壓的低,細聽下還有絲困倦中醒來的慵懶。


我搖頭:「不冷。」


四王爺便對我說:「過來。」


我坐回去一些,又將暖手爐遞給他。哪想他竟然抬手包裹住我的手背,平靜地說道:「這樣我們兩個都可以暖手了。」


四王爺的手心冰涼,他的手掌比我大很多,輕松地包裹住我的手。


「晚晚。」四王爺又猝不及防喊我名字。


我心都快跳到喉嚨,不知道聲音是不是顫抖的,「王爺?」


「明年生辰想怎麼過?」四王爺看著暖手爐,手指微微換個位置,我手背上的溫熱移動,連帶著我大腦思考也跟著波動。


「沒想過。」我如實回答。


四王爺嗯了聲,「那我來想。」


我心一跳,覺得馬車裡溫度有點高,回道「好。」


「好了,暖的差不多,你繼續捧著吧。」四王爺松開手,重新倚回去閉眼休息。


馬車內重歸寂靜,我看著手裡的暖手爐發了會呆,沒來由地笑了笑自己,也閉眼休息了。


車內暖和,我本隻打算歇歇,但不想真的睡著了。馬車外管家的聲音將我叫醒,「王爺,王妃,到了。」


我睜開眼,見四王爺醒著,他跟我對視一眼後下車,叮囑我說:「穿上鬥篷,拿好手爐。」


我拿著手爐,掀開馬車簾子,被入目景象驚訝到。


這是一片十分寬闊的草地,草地周圍架起高欄,上面掛滿了燈籠,將黑夜籠罩上朦朧搖晃的光芒。


我小聲驚嘆著邊看邊走向四王爺,不知他什麼時候準備了這些。


四王爺問我:「喜歡嗎?」


我點頭,感嘆說:「從來沒有人為我這樣慶祝過生辰。」


四王爺將我帶到他身邊,對我說:「看天空。」


我跟著他的話抬頭,冬季夜晚天幕高遠,銀河清晰遼闊,我贊嘆道:「可真好看啊。」


我聽見四王爺輕輕地笑了聲,然後抬了抬手,說道:「開始了。」


33


我還沒反應過來他說的什麼意思,隻見遠處天空裡忽然炸開煙花,一朵接一朵,絢爛璀璨,最後連成一片,整個天空裡都是流星一般開放的煙花。


煙花炸開的聲音震耳欲聾,我看著天空裡各種顏色各種形狀的煙花,心髒絲毫也跟著這樣的聲響一起震動,下一瞬馬上就要衝出喉嚨。


幹冷的冬季,我擁有了一場屬於自己的煙火。這場煙花不是為了慶祝新年,而是為了慶祝我的生辰。


「喜歡嗎?」四王爺的聲音傳來。


我偏頭看他,提高聲調問:「什麼?」


四王爺對我笑了一下,也跟著大聲問道:「喜歡嗎?」


我用力點頭,煙花爆炸的聲音響徹曠野,大聲回道:「很喜歡!非常喜歡!」


說完後我繼續去看未完的煙花,就在這一刻,我頭腦無比地清醒,身體裡的濁氣似乎也隨著冷冽的呼吸而排出體外。


我知道他即便喜歡我,也僅僅到這樣的地步了。


我沒有跟他一起長大的情誼,我也沒有跟他交託後背的信任,我亦沒有助他登上頂端的能力膽魄。


我能給他什麼呢?


給他每日守在府門前的等候還是夜裡相擁入睡的溫暖,這一切都並非不是非我不可。


他叫耶律遠,山高水遠的遠。


我叫姜晚,晚來一步的晚。


在我離開家鄉,遠赴千裡之外的大遼時,他是我唯一的依靠。無論是他有意的,無意的,那些話那些舉動都給了當時的我莫大的溫暖。我想靠近他,想更多地依賴他,我想跟他成為書中寫的恩愛夫妻。


可我漸漸明白了,我看不懂亦看不清四王爺的全貌。最初我以為他是冷血兇狠的大遼戰神,後來我發現他雖然冷漠,還在新婚夜扯掉了我的耳環,但他也會在面見皇帝皇後時為我解圍。


我可憐他同我一樣的身世,秘密歡喜著終於我們也有了共同點,仿佛這樣我就能多走到他身邊一點。


可他告訴我,他喜歡太子妃。


我心心念念想共度一生的夫君,心裡裝著另外一個人。我寧願他不愛我,我們一輩子做表面夫妻,但我要怎麼面對有心上人的四王爺呢?


他連機會都不給我。


我這樣愚蠢,愚蠢到現在的我都有些可憐那時的自己。


我痴心妄想,以為可以憑著替四王爺傳遞消息來讓自己在他心裡位置更大一些。


我明明知道他喜歡太子妃,卻還想在他面前博一些關注,我活得像個跳梁小醜。


我無處訴說這些瘋狂雜亂的情緒,我偷偷地在夜裡流眼淚,我一遍遍勸自己放棄。


但這就像戲文裡唱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無法辨別對四王爺的感情是不是愛情,可我想他愛我,想他時時刻刻念著我,想他能為我付出對太子妃那樣的真心。


大婚當夜,他攔住九皇子等人來鬧洞房,醉醺醺地,一把推倒我,掀開了我的蓋頭。


那一刻我見到了他。


我千裡來嫁的人。


煙花終會落幕,我仰頭看歸於原樣的夜空,眼眶酸澀,心想到此為止吧。


我看向耶律遠,他也看我,視線被淚水模糊,我努力對他笑了笑,道謝說:「謝謝。」


他不是我的星星,他為了某個人降落,恰巧路過了我的天空。


34


年後大家仿佛一下子忙碌起來,就連最遊手好闲的九皇子也減少了來找我的次數。他被四王爺批準入軍營,從最低階的士兵做起。


我一下子變得無聊起來,最近彩雲跟看守書房的侍衛熟絡起來,那個愣頭小子什麼都不會,連採花都不會挑好看的,我真懷疑他隨了自己主子的審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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