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後第三年

「不要!不要!」


刀尖刺下去之際,虛空中突然傳來急切的喊叫:「小慈!住手!住手!不要殺她!」


我的手生生停住,冷汗涔涔。


「系統?」


「是我是我!你快放開她!」


可是,你為什麼又出現了?


22


「又見面了,小慈。」


系統附在那個女孩身上,撕下臉皮,露出一張陌生女孩的臉。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唉。」


系統耷拉著腦袋,有點不敢看我,過了一會兒,才抬頭,「小慈,你又見到溫時宴了,是不是?」


我看著她的表情,心頭升起強烈不祥之感,「是,所以?」


系統嘆氣。


「你應該也想到了吧?天道檢測到溫時宴沒死,所以讓我來修復 bug,找攻略者,把殺溫時宴殺掉。


「你也知道溫時宴有多難殺,所以,我隻能讓她假扮你的模樣,去見溫時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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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咬了咬唇,神色愧疚,「對不起啊,小慈,本來我們是好朋友來著,我不該這樣對你,但是,我也是沒辦法了。」


我呆了許久,才消化這個消息。


「原來,原來是這樣。」


我後退兩步,有些踉跄,差點撞了牆。


可是,為什麼要這樣?我以為一切都結束了,我以為我和溫時宴,可以重新開始。


「小慈……」系統不忍,伸手想扶我。


「走開。」


我想要冷靜下來,卻做不到,腦海中有什麼在慢慢崩塌,我望著系統,「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他?


「他已經,已經死過一次了,他得到了應有的懲罰,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對他?」


系統小聲道:「沒辦法,誰讓他是反派呢。」


「是你們選擇了他,不是他選擇要做反派!」


「小慈……」


「別過來!」


我退到牆邊,眼眶有些熱,可我不想讓她看見我流淚,忙抬手去擦,卻越擦越多。


「他吃過的苦已經夠多了,如今他病痛纏身,根本不會對你們的主角有任何威脅,為什麼一定要他死?」


我心髒鈍痛起來,有些吸不上來氣,跌在地上。


系統急忙衝過來,「小慈!你沒事吧!」


我垂著頭,隻覺得好累,好累,我強忍著,輕輕揪住系統的衣角。


「可不可以,不要殺他?他不會再殺人了,我會看住他的,求你。」


「……小慈,他是反派,被攻略者殺死,就是他的命運。」


命運。


我松了手,絕望地垂著頭,再也沒有一點力氣。


天上下起了雪,這是今年第一場雪。


若沒有意外,我本該和溫時宴一起,看大雪落滿枝頭,坐在火爐邊取暖。


可現在,我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卻沒了一絲知覺。


系統愧疚地望著我,又扭頭看大雪飄落,情緒隨著我低落。


過了一會兒,她轉過來,輕聲道:「小慈,其實有一個辦法。」


我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希冀地望著她。


「這個故事,有一條 if 線,如果,溫時宴在年幼時被拯救,他就不會變成反派,也不會死了。


「但是……」


她遲疑一下,繼續說道:「隻有溫時宴被攻略者殺死,我才能順利開啟 if 線,所以……」


我怔了很久。


「所以他無論如何,都逃不過被殺的命運。」


23


師姐來時,系統已經藏起來了。


「小慈?你怎麼了?」


「沒事。」我掩飾得很好,把嫁衣抱在懷中,「那個人跑掉了,但嫁衣搶回來了。」


師姐怎麼會看不出異常呢?但我不說,她便不會問。


猶豫許久,隻是牽起我的手,「走吧,我們回家。」


溫時宴回來時,已是深夜。


他推開門,滿身風雪,見我沒動靜,便脫了外衣,鑽進被窩從背後擁住我。


「裝什麼?你醒時的呼吸,是不一樣的。」


我笑起來,轉過去,「沒成婚呢,你怎麼能上我的床?」


他輕笑,「又不是第一次。」


我就著微弱的燭光,瞧著他,心被撕扯著。


為什麼要這麼殘忍呢?


他一生身不由己,死過一次不夠,還要再來一次。


甚至這一次,還要我眼睜睜地看著他死在我面前。


「怎麼了?」


他發覺到了我的異常,輕聲問我。


「沒事。」


我轉過身背對著他,一滴淚偷偷滑落。


24


第二天,我獨自出門,去了與系統約定的地方。


「小慈,你想好了嗎?我該去接下一個攻略者了。」


「想好了。」


我淡淡道:「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死。」


「什麼?我們不是說好了……」


「我為當初那一劍,已受了許多年的折磨,他已經夠苦了,這一次,我想讓他好好活著。」


「可是,我不可能不去接攻略者的,你知道的,我也是被設定好的……」


窗外大雪紛飛,雪地裡,不知是誰撒了一把稻谷,麻雀來了一茬又一茬。


我抬眸,望著系統,「你說,if 線隻有在溫時宴被攻略者殺死後才能開啟,那是不是,不管攻略者是誰,都沒關系?」


「理論上是這樣的,但,他還是要死啊。」


「如果我是攻略者呢?」


系統有些驚訝,不太確定地問道:「難道,你要再殺他一次?」


我點了點頭。


「是的,我親自動手。但時間,由我來定。


「我記得,你以前給我講過,有人穿成變態男主的攻略者,不想被虐身虐心,於是躲到遠離男主的地方,拖了十多年都沒有進入主線,直到被其他攻略者擠走……」


系統聽著我的話,漸漸明白我想做什麼了。


「你是說,讓你變成攻略者,拖到他壽終正寢前一刻,再動手?」


「不錯。」


「這……理論上是可行的,但是……等等,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她抱著頭,踱來踱去,過了一會兒,興奮地抓住我的手,「可以的!小慈,這樣是可以的!


「我可以讓你擠走其他攻略者,即使以後,天道判定任務失敗,再派攻略者,我再幫你擠走就好了!但是……」


她有點猶豫,「但這樣的話,你就必須離溫時宴遠遠的,連看見他都不行,否則,還是會觸發連鎖劇情,即使你不想殺他,你身邊的 npc 也會推動你去完成任務。


「不僅僅是溫時宴,所有和他產生過連接的人,都不可以接觸。這幾乎意味著,你要孤單地,一個人生活到死,這樣也沒關系嗎?」


我怔了一瞬,沒有猶豫。


「沒關系。」


隻要能讓他活下來,就足夠了。


「但在那之前,我想,先完成我們的婚禮。這是我欠溫時宴的。」


25


我與溫時宴完婚那日,正是雪霽初晴的好日子。


沒有大擺宴席,家裡隻有些親友。


二叔和師姐代替我的父母,受了那高堂一拜。


我的人生好像從未這樣熱鬧,羨慕了旁人那麼久,如今,終於什麼都有了。


也算圓滿。


夜裡,溫時宴抱著我入洞房。


床上鋪著許多瓜果,溫時宴目光溫柔,「謝慈,咱們要個孩子。」


我歪頭笑,「好啊,你想要男孩,還是女孩。」


「女孩。」


他輕輕點了一下我的鼻頭,說:「生個女孩,別像你,也別像我。」


「那像誰?」


「像貓,像魚,無憂無慮,自由自在。」


「好。」


我笑著點頭。


這一世我不能陪你了,但下一世,我們會自由自在,無憂無慮。


像貓,像魚。


26


婚後,溫時宴哪裡也不去,直到七日後,他不得不入宮一趟。


便是這時候了。


我得走了,不然,系統快拖不住了。


我穿了一件平常的衣裳,先去了一趟藥鋪,放了一沓銀票在師姐枕頭底下。


二叔太敗家了,我帶來的銀票,夠他敗一輩子的。


接著又獨自回家。


消失,要消失得合情合理,不然,以溫時宴的性子,會把天下翻個遍。


所以我策劃了一場意外,從一處年久失修的舊牌樓邊走過,風一吹,那牌樓便突然倒塌。


一場天災,誰也怪不著,隻能怪我運氣不好。


溫時宴趕來時,我正被一群人圍著,誰也不敢靠近。


我骨頭碎了許多,身上血跡斑斑,但並不痛,有系統的幫助,我不會有感覺。


「謝慈?」


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踉跄跑來,顫抖著想要把我抱起來,卻發現我幾乎支離破碎。


「不,不要!」


我微微笑了笑,輕聲,「沒事的,我此生遇見過你,已經沒有遺憾了,你要,好好活下去啊。」


風聲呼嘯,空氣裡再沒了我的聲息。


「謝慈,不要這樣對我!」


他渾身發抖,痛苦到幾乎發不出聲,捂著心口,哇地吐出一口鮮血。


二叔和師姐也趕來了。


他們帶著藥箱,跑得滿頭大汗,卻發現已經遲了。


「小慈……」


二叔跌坐在地上,眼睛直直地望著我,幾息後,拉著我的手,無聲地哭起來。


27


我在那裡飄了一會兒,直到系統催促,「小慈,該走了。」


我點了點頭。


沒一會兒,我從一個剛死掉的女孩身上醒了過來。


在那之後,我陸續換過三次身體,也擠掉過三個攻略者。


我再也沒有見過溫時宴,隻從旁人口中聽說過他。


聽說他在我死後,一度消沉。


聽說他的病還是不好,常常咳到吐血。


聽說常常一個坐在船上,不知在等什麼。


過了兩年,他才終於有了正常人的樣子,雖仍舊沉默寡言,拒人千裡,但至少,有在好好活著。


我一個人生活在世界的角落,慢慢地熬著日子。


直到十五年後,系統告訴我,是時候去見他了。


那時候他已經三十八歲了,他病得很重,油盡燈枯,醒著時候很少。


我端著一碗藥,扮作丫鬟,一勺一勺地給他喂下去。


他意識清醒了一會兒,問我是誰。


我說:「別管我是誰,溫時宴,你做惡多端,實在該死,下輩子,做個好人吧, 別再殺人了。」


他看了我一會兒。


我覺得,他好像認出我了。


他笑了笑, 說:「好。」


那藥起效很快, 他幾乎沒什麼痛苦。


28


系統在同一時間開啟了新世界。


震蕩太劇烈, 我暈了過去。


醒來時, 我已成了個十二三歲的少女, 破布爛衫, 窮得連一雙鞋也沒有。


這是溫時宴的十五歲, 剛剛家破人亡,流落金陵街頭的那年。


路人都在嘖嘖嘆息,「溫家敗了, 隻剩一個小公子還活著, 我剛剛看見, 他在城北和野狗爭食呢。」


我怔了怔。


正是這時候,為了半個饅頭, 溫時宴第一次殺人。


我必須阻止。


我發瘋地跑向城北, 希望能在他殺人之前趕上。


沒多久,我終於到了,牆角,兩個乞丐正在圍毆一個清瘦的男孩。


劇本裡, 他本該拼命反抗, 用牆角的磚, 殺掉那兩個乞丐。


但他沒有, 他隻是死死抱著饅頭,承受著乞丐們的毒打, 怎麼也不還手。


我衝了過去, 抄起一根木棍,拼命地打, 「走開!走開!」


那兩個乞丐被我打得滿頭是血, 罵罵咧咧地跑了。


少年溫時宴吃力地抬起頭, 滿臉傷痕,手裡還緊緊攥著那半個饅頭。


「溫時宴。」我輕聲哽咽。


他抬頭,「你是誰?」


我丟掉木棍, 蹲在他面前,想笑一笑,眼淚卻先流出來。


「我叫謝慈。」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 「謝慈……這個名字很熟悉。」


是的,第三次重新認識了,溫時宴。


我沒有回答。


「(因」之後的幾日, 我和他一直在金陵城中流浪。


也許是因為腦海深處, 仍殘留著一絲記憶,溫時宴莫名地,很聽我的話。


遇到危險, 也總是下意識地護在我身前。


幾天後, 我用要來的一點點錢,帶他登上了一條船。


他問我:「我們要去哪兒?」


我望著江上浩渺的煙波,輕聲道:「去姑蘇, 投奔宋家二爺。」


「你認識他?」


「不認識。」


「那你怎麼知道他會收留我們?」


「我就是知道。」


因為二叔就是那樣心軟的人。


因為他說過,不管什麼時候去找他,他都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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