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治病,我答應了系統的條件,攻略反派,然後,在新婚之夜殺了他。
動手那晚,我做得很穩,一劍穿心。
旁人眼中冷漠陰鸷的貴公子,倒在我劍下,慘笑,「謝慈,你沒有心的,是不是?」
我沒有回答。
許多年後,我遇見了一個像極了他的人。
我拉住他,有些恍惚,「溫時宴,是你嗎?」
他語調冷淡,「世人皆知,佞臣溫時宴早已伏誅,連屍骨都喂了野狗,我怎會是他?」
可後來,聽說我遇害,他卻匆忙趕來,慌得不成樣子。
1
溫時宴死後,我開始有些想他了。
那個旁人避之不及的瘋子,卻曾小心翼翼地,將我捧在手心裡護著。
而我親手殺了他,用他贈我的青玉劍。
那天晚上,我手很穩,一劍穿心。
溫時宴一生從未流過淚,卻在被我刺穿時,淚落如珠。
他問我:「謝慈,你沒有心的,是不是?」
我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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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父無母,自幼居無定所,從未得到一絲溫暖,不知情為何物。
接近他,隻是為了完成攻略任務,拿到治病的獎金。
他說的心,是什麼意思?
我漠然拔劍,拿著獎金離開,一次也沒有回頭。
後來,我回到了原世界,做了手術,找了工作,像普通人一樣,為溫飽而忙碌。
我以為我會忘掉溫時宴。
就像忘掉生命中的無數過客那樣。
可不知為何,在許多孤獨的時刻,我總是想起他。
想起我被羞辱時,他發瘋殺掉了一船人。
想起我中毒時,他冒雨抱著我四處求醫。
也想起他倒在我劍下時,流淚的眼睛。
不知道為什麼,想到這些,心髒就突突地疼。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
我隻是覺得,心髒的位置,很不舒服。
於是,我不再去想他,不想他,就會好一些。
時間流轉,一年過去了。
我原以為,我會平安孤寂地過完一生。
沒想到,舊病復發了,這一次,是真的藥石無醫。
生命的最後一個月,是在病床上度過的。
我死的那天,疼痛到達了頂峰。
照顧我的實習護士為我輸止痛藥,牽著我的手流淚。
「小慈,以後不會再有痛苦了。」
有什麼好哭的呢?
我轉眼,望著天花板,無端想起了溫時宴。
他死的時候,在想什麼?
不知為何,我忽然有點後悔。
不該用那把青玉劍殺他的,那是他贈我的定情信物。
他看著那把劍刺進身體,一定,很疼吧。
2
我沒想到,我還能醒過來。
頭頂上,是一頂古色古香的月白紗帳。
我又回到了這個世界。
但,故事已經結束,這是溫時宴死後第三年。
反派伏誅,河清海晏。
長久的耳鳴之後,我聽到了系統熟悉的聲音。
「沒想到你這麼倒霉,一年就死了,幸好,我給你申請了一個福利,讓你能在這個世界終老。」
「以後,我就不再是你的系統了,再見啦,小慈,要長命百歲啊!」
我沒有和系統說再見。
我斷氣太久,重新找回知覺,費了不少力氣。
過了許久,房門打開,一個女人推門進來,看了我一眼,面露鄙夷。
「宋青荷,你還沒起呢?」
陌生的記憶洶湧而來。
適應良久,我才弄明白自己的身份,如今,我是姑蘇宋氏不受寵的大小姐,宋青荷。
因曾被山賊擄去,家人疑我失貞,壞了宋家名聲,很不待見我。
面前這位,是我的妹妹,宋青芷。
見我不語,她冷笑一聲,像是替誰不值:「祖母一向最疼你,如今她死了,你半點不傷心,睡得倒香。」
剛醒就被人罵。
我有點煩,吃力地坐起來,攏了攏衣裳,「人死不能復生,有什麼好傷心的。」
說完,我有些失神,好像一下回到了與溫時宴的初見。
那時,我剛穿到那個與我同名的謝慈身上。
溫時宴站在我身前,遮住了大半的陽光,眼眸沉沉,「謝家十七口人都被殺光了,你難道不傷心?」
我望著他,漠然道:「人死不能復生,有什麼好傷心的?」
系統聽見這話,急得直叫:「小慈!你在幹什麼!你得哭唧唧,你得往他懷裡暈倒呀!媽呀,溫時宴肯定起疑心了,這次又要失敗了!」
那時候,我並不知道溫時宴已經殺掉了三個攻略者,隻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系統也沒想到,我那副冷冰冰的死樣子,竟然攻略成功了。
如今想想,依然覺得奇怪。
溫時宴,他到底喜歡我什麼呢?
宋青芷的聲音將我拉回了現實,「宋青荷,你真是狼心狗肺!當初要不是祖母就攔著,爹爹早就勒死你了!
「像你這種失了清白的,若還要臉,早該自盡了!你卻貪生怕死,毀了我們一家人的名聲,害我也沒臉見人,當真可恨!」
她發泄了一通,便摔門走了。
我不由失笑。可恨?
原主被山賊擄去,拼死逃出來,宋家人卻不肯相信她的清白,怨她壞了宋家名聲,逼她自盡。
就竟是誰更可恨?
我擦了擦唇邊的血跡,一時黯然。
我似乎總是拿到這樣的劇本,沒有親人,無人在意。
這一次重生,親人倒是有了,卻個個涼薄。以至於原主在祖母死後,毫不猶豫地服毒自盡。
大概,我命中注定沒有那些東西。
3
老夫人的喪事持續了七日。
剛結束,府上就來了位貴客。
宋老爺忙不迭把人請進門,笑嘻嘻地招待,沒說幾句話,就黑著臉,把我叫去了。
我到了正堂,才知這位貴客,原來是臨安賀氏子,賀昭,來宋家,是為了找我退婚。
他身著大理寺官袍,腰配長劍,待眾人退下之後,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淡淡開口:
「退婚一事,令尊應當已經與你講清楚了,我不想再說一遍。不過,此事算賀家毀約在先,理應有所補償,你有何條件,我會盡力滿足。」
此人言辭恭謹,看我的眼神,卻是極輕蔑的,他心裡,大約很瞧不上我。
可巧,我也瞧不上他這樣的偽君子。
所以我直視他,似笑非笑,「退婚?可以啊,隻要,你從我胯下鑽過去。」
他一怔,眼眸淬了冰一般,猝然伸手,捏住我的臉,似乎要把我捏碎。
「找死?你失了清白,如何配做我的夫人?」
「清白?」
我挑眉道:「我一不偷奸耍滑,二不欺女霸男,是再清白沒有了,你們大理寺,難道查案時也這麼糊塗,憑空給人定罪?」
他頓了頓,眉頭壓得更低,「你伺候那些山賊的時候,也這麼牙尖嘴利?」
「我沒伺候過山賊,不過,山賊一定會很喜歡你,年輕公子,玩起來最有意思。」
「你……蕩婦!」
他怒極,用力扔開了我。
從沒有人敢對他說這種葷話,他怒不可遏,卻找不到話來應對。
平復了片刻,隻咬牙道:「我沒功夫同你饒舌,話已說盡,我與你再無幹系,你好自為之吧。」
說完,便踹開門出去了。
宋老爺見他出去,忙往上迎,卻被他撞開,差點摔一屁股。
看見他出去了,宋老爺急忙衝進內廳,對我一頓怒罵:「孽障!你怎麼敢羞辱賀昭?」
我淡淡道:「他大張旗鼓地上門退婚,羞辱我在先,我不過說他兩句,算什麼羞辱?」
「你,你真是冥頑不靈!賀昭如今在大理寺身居要職,他若存心報復,宋家全無抵擋之力!你真是害慘了全家人!」
他罵得口水亂飛,抖著手,讓下人把我關進祠堂,讓我反思一個月。
反思?不可能的。
全家人逼我去死的時候,也不見誰反思。
半夜,無人時,我一把火燒掉祠堂,逃了出去。
我對宋家本就沒感情,呆了這幾日,越發覺得這裡不是個好地方。
不如死遁,天大地大,另尋一個去處。
原主祖母在世時,曾教過她幾年醫術,我繼承了她的記憶,將來給人治病,也餓不死。
隻是,我沒想到,夜半三更,竟會遇見熟人。
「喲,這不大侄女麼,你家著火了你不去滅火,要上哪兒去?」
我回頭,牆邊倚著一個白衣男子,二十八九的光景,手裡提著一隻燒雞,正好奇地瞧著我。
我認出了他,原主的二叔,有一手妙手回春的醫術,被世人稱為藥聖,就是生性散漫,名聲不太好,祖母出殯時,他來奔喪,被宋老爺撵出去了。
我盯著他,眨了眨眼。
「帶我走,不然我到處說宋家是你燒的。」
他一愣,哽住了,「不是,大侄女你……?」
4
宋二叔終究還是帶著我走了。
天色漸明時,我們登上了一條船,他湊過來,咬牙切齒地交代我:「說好了,帶你去了金陵,就不許再賴著我了!」
我也沒打算跟著他,便點了點頭,道:「你放心。」
「那就好。」他松了口氣,往船艙裡去了。
我則是轉身,去了船尾坐著。
這是一條專運人的大船,船上除了我和二叔這樣的人,還有許多小商販,因舍不得客艙的錢,全在船舷邊擠著。
江上煙波浩渺,我坐在船尾,看著泛青的天空發呆。
對面,一艘掛著黑色旗幟的大船緩緩而來。
這船似乎來歷不小,看清的人,紛紛站了起來。
「快看!是白鹿臺的船!」
「真是白鹿臺啊?聽說白鹿臺主人富可敵國,我還以為他們的船,是黃金做的呢!」
「黃金做的,那不沉水了麼?你傻啊!」
兩個商販趴在船邊,看著船緩緩接近,嘖嘖嘆道:
「你聽說了麼?那白鹿臺主人,原是個浪蕩子,三年前一場大火後,卻突然轉性,換了個人一般!」
「還有這樣的奇事?」
「千真萬確!原本白鹿臺大勢已去,多虧了他,才日益龐大起來。
「不過,聽說他在火中毀了容貌,因此每日戴著黃金面具,從不取下,身子也不大好,還有心痛之疾,發病時暴躁易怒,無人敢近,也不知還能活多久。」
「嘖,這樣的人物,真是可惜了。」
「是啊。」
……
兩人的闲談,我隻聽見了一部分,我對什麼白鹿臺不感興趣,因此,並沒有太關注。
那艘大船接近後,我才因闲得無聊,投去一撇。
雖說接近,卻也隔著幾十丈遠。
我扭過頭,隔著雲霧,隱約瞧見船頭有一個人影,一身寒露,寂然而立。
兩船很快錯過。
我回過頭,躺在甲板上,閉目休憩,忘掉了這件事。
5
船走了數日才到金陵,下船時,二叔跑得很快。
「不許跟著我,不許啊!」
他指了指我,抱著包袱,躲鬼一樣地跑。
跑了兩步,卻停下來,回頭問我:「對了,有沒有人來接你?」
我搖了搖頭。
「你有沒有錢?」
我又搖頭。
二叔震驚,「那你怎麼活?」
我想了想,道:「先要幾天飯,再做打算。」
「啊?!」二叔哽住了。
半晌,他長嘆一聲,道:「算了,你跟我來。」
我猶豫了一下,目前沒有更好的打算,他讓我跟著,那先就跟著看看。
到了他家,才知道他的住處原來這樣小。
大門口,出來個拿著農具,高高瘦瘦的女子。
她看了看我,憤怒地瞪著二叔,「你怎麼又撿人回來!巴掌大的藥鋪,已住了七人,你沒完了!」
二叔湊過去,搓了搓手,窩囊至極,「好徒兒,這是我本家的侄女,實在無處可去……」
「無處可去?人人都無處可去,人人都要你來接濟,你能管得了幾個?」
二叔被她罵得唯唯諾諾的,不敢說話。
我站了站,覺得二叔這兒也不是什麼好地方,轉身就要走。
那女子卻大聲道:「你站住!誰叫你走了?」
我頓住,回過頭,警惕地看著她。
卻見她扔掉手中農具,一把拉過我的手,聲音軟下來。
「誰罵你了?你就要走?跟我來。」
我愣了愣,才明白,她原來是要收留我。
我一生遇到的,多是壞人,我知道怎麼對付壞人,卻沒有學過,怎麼對付好人。
她拉著我,我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5
二叔的藥鋪裡,除了我,一共有七人,都是來自天涯各處的苦命人,因緣巧合之下,被二叔撿回來,做了學徒。
先前那女子,便是大師姐,叫作秦穗,我來了,也跟著叫她一聲師姐。
師姐瞧著瘦,卻武藝非凡,一家子全靠她護著,壞人怕她,二叔也怕她。
帶我進屋時,師姐問我叫什麼名字。
我想了想,既然死遁了,就不能用宋青荷的名字了。於是告訴她:「我叫謝慈。」
師姐卻訝異片刻,「謝慈?」
「怎麼了?」
師姐搖頭,笑了笑,「沒事,隻是想起,我從前也見過一個謝慈。」
這下換我驚訝了,「是嗎?」
她點點頭,「好幾年前了,那時候我和我從前的師姐去刺殺溫時宴,你知道溫時宴嗎?罷了,普天之下,誰不認識他。
「總之,我和師姐混到了溫時宴府上,看見了那個女人。溫時宴為人暴戾,唯獨對她不一樣。那時候,我還以為她和溫時宴是一丘之貉呢,誰知道,後來竟是她殺了溫時宴,真是意外。」
我已經很久沒有聽過過溫時宴這個名字了。
聽師姐說起,竟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師姐似乎有所察覺,「你怎麼了?」
我搖了搖頭,「沒事,後來那個謝慈怎麼樣了?」
「不知道,她殺死溫時宴之後,就再沒了蹤跡,大概也死了吧。畢竟,誰能從溫時宴手裡活著離開呢?」
是啊,多少人想殺溫時宴,卻都反死於他手。
那天晚上,溫時宴本來可以還手的,可他沒有,他隻是紅著眼,問我是不是沒有心。
他到死,也沒有想過要傷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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