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微雲轉

我像往常一樣走到市場,買了些蔬菜瓜果,提著籃子往前走。


走過一條街、兩條街。


就在走到第三條街的時候,我終於看到了攝政王出行的儀仗。


而此時,躲在暗處的陳嬤嬤也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


「雲娘!」


她大喊我的名字並朝我衝來。


我撥開人群,捧著自己的肚子,咬緊牙關往儀仗前撞去,擋在了路中央。


就在陳嬤嬤要衝出人群之際,一道聲音在我頭頂響起:


「姑娘,你怎麼了?」


7


我扭頭看去。


陳嬤嬤已經僵在了原地,不敢上前來。


畢竟這是攝政王的儀仗,她又不是不要命了。


我深吸一口氣,抬頭看向男人。


傳聞攝政王性格狠辣,不知道他會不會給我說話的機會。


我準備了多日的說辭,卻在看到他那張臉的一剎那,忘得一幹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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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認得他。


上輩子青昭十七年的雪夜,我被拖進祠堂。


婆子們七手八腳地將我壓住,大夫用一把鏽跡斑斑的剪刀劃開我的肚子。


慘叫聲響徹姜府。


姜瑩打扮得花枝招展,不耐煩地催促:「快點,我還要去見太子。」


在她的催促下,大夫隻給我草草縫了幾針,並斷定我活不過今晚。


於是我被草席裹著扔到了郊外的亂葬崗。


我躺在腐爛的屍體之中,看著夜幕靜待自己的死期。


一個眉目清秀的乞丐卻救了我。


他將我帶到破廟,把他僅剩的窩頭掰碎喂給我,去藥鋪磕頭求來了一服藥。


世上從未有人對我這般好。


可我還是發了高燒,時日無多。


聽說太子即將啟程回京,我隻想做最後一件事——


我要把真相告訴太子。


他聽到我的願望,沉默良久。


「他不會信你的。」


「我明白,但我起碼要讓他知道,那是我的孩子,而不是姜瑩的。」


即便我死,也不能讓姜瑩好過。


在我的哀求下,他背著我去追太子的車。


他背著我走了幾個時辰,終於找到機會從樹林裡衝出去,攔在太子面前。


不出所料,我得到的是一刀貫穿。


而他也被灌下了毒藥。


他用盡最後力氣,將我帶到了提前挖好的墓地。


他抱著我一同躺進棺材裡。


傷口劇痛讓我喘不上氣,他將衣角塞進我手中。


我死死扯著他的衣角,用盡最後的力氣問: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他笑道:「生當同衾,死亦同穴。


「我做到了。」


我聽不懂,但我記住了他的話。


彌留之際,我將他的模樣牢牢镌刻在腦海中。


而面前的攝政王,與我記憶裡的小乞丐一模一樣。


8


「姑娘,你還好嗎?」


他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這才回過神,意識到自己如今的處境。


我眼睛一眨,潸然淚下。


「王爺,求您救救我!」


他與傳聞中雷厲風行、心狠手辣的攝政王完全不同。


他甚至下馬來到我面前,又攔住要驅趕我的侍衛。


「你有冤屈?」


我無聲地張了張口。


他沒聽清,俯身下來。


我這才恢復正常音量:「我懷了太子的孩子。」


他猛地一頓,皺起眉頭。


我平靜道:「我沒瘋,也沒有說謊。


「倘若王爺想借此扳倒太子,就請聽我解釋吧。」


他盯著我看了半晌,最終還是讓人把我帶上回客棧。


一進屋,我便跪倒在他面前,將五個月前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給他聽。


攝政王深深看我一眼。


「年紀不大,心性卻格外堅忍。


「你能經歷這麼多還活到現在,實屬不易。」


他頓了頓,卻又問:「既然如此,你為何不等太子來找你?」


「因為我家小姐不會讓我見到太子。


「她想借我的身份、我的孩子當上太子妃,太子亦不會想要一個丫鬟做他的太子妃。」


攝政王神色了然:「所以,你想當太子妃?」


我搖搖頭,神色嚴肅:「不,我隻想活著。」


自始至終,我都隻是想好好活著。


所以我安安分分做我的丫鬟,從沒想過爬床。


所以在被人侮辱後,我沒有一頭撞死。


所以在小姐許諾我自由時,我逼著自己相信了。


我隻是想活著。


我並不懦弱。


但在沒有其他活路的情況下,除了低頭,我還有什麼辦法?


「所以我來找您,不知為了幫您,更是為了幫我自己。」


攝政王微微眯眼:「你就這麼肯定我能用這個孩子扳倒太子?」


我盯著他,目光深邃:「不,我的孩子什麼也做不了。


「他隻是我跟你說話的敲門磚。


「但我知道另一樣東西,能扳倒太子,也能扳倒您。」


攝政王臉色一變:「你知道什麼?」


9


我見他神色如此,心中便有了定論。


上輩子的攝政王就是在這段時間落敗的。


小乞丐照顧我的時候,跟我說了很多京城的事情。


聽說,攝政王是弄丟了什麼十分重要的東西,才被眾大臣群起而攻之,最後垮臺。


攝政王和太子是死敵,如果說誰有理由加害攝政王,隻能是太子。


而幾個月後,無情無義的太子偏要來找一個不記得長相的「救命恩人」,怎麼聽都蹊蹺。


「當初太子離開前,留下一句會來尋我。」


我想,並不是真的尋我。


而是來尋他留在我身上的東西。


我懷疑這樣東西,如今就在姜瑩手裡。


攝政王聽了我的猜測,忽然低笑起來,眼中閃過一絲贊嘆。


「你猜得沒錯。


「五個月前,皇兄為了歷練我和太子,讓我們一同南下。


「可太子卻趁機給我下藥,趁我中毒之際,偷走皇兄交給我的虎符。」


虎符丟失,太子將此事報給皇帝。


皇帝愛弟心切,壓下此事,給了攝Ťų₁政王半年時間尋找虎符。


可幾個月他派了幾百人在附近找了個遍,都沒能找到。


抱著最後的希望,攝政王才親自來找。


我大致捋清了經過。


當初太子偷走了攝政王的虎符,被攝政王的人一路追殺,又意外中了媚毒。


他用我解了毒,又在我身邊留下虎符。


這樣就算那些人找到他,也搜不到物證。


太子說有朝一日會來找我。


其實是來找虎符。


沒想到他剛走我就昏迷過去,姜瑩趁機撿起虎符。


姜瑩是見過世面的,哪怕她不認得,五品官員的姜老爺也會認得。


所以上輩子姜瑩能當上太子妃,並不僅僅是靠「孩子」和所謂的「救命之恩」。


更重要的,是那枚虎符。


10


姜瑩野心勃勃,很可能用那枚虎符威脅了太子,坐上太子妃之位。


我不信如此心機的太子會心甘情願被威脅。


姜瑩的太子妃之位,上輩子又能坐多久呢?


我與攝政王思慮再三,認為那枚虎符十有八九在姜瑩身上。


所以我們要從姜瑩身上入手。


攝政王突然問:「姜府是不是隻有你和她見過太子?」


我點頭。


姜老爺雖是五品官員,但沒有機會見到太子。


攝政王微微一笑:「那就好辦了。」


他要裝作那日的太子,去要虎符。


他又看向我:「你想要什麼?」


我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兒,移開視線:「事成之後,我不求榮華富貴,隻要王爺能保住我就好。」


我不知道上輩子那個小乞丐是否就是眼前的攝政王。


我無處報恩,不如就將這份恩情還給與他相似的人。


當初他用命護我,如今我用皇位還他。


他的視線卻移到我的肚子上:「那這個孩子……」


我抿了抿唇:「月份太大,已經來不及打了。


「倘若王爺不想讓他活,等他生下來,任憑王爺處置。」


他眯了眯眼:「虎毒不食子,你忍心?」


我扯了扯嘴角:「我若能護住他,必然會護。


「可若我護不住他,還偏要大義凜然地將自己也搭進去嗎?」


難道我說不會讓這個孩子危及攝政王的皇位,攝政王就會留下這個隱患,放我們離開嗎?


太子的血脈,對他來說就是不安全的。


隻要攝政王想殺他,我又能做什麼?


攝政王盯著我看了許久,眼露欣賞。


「你這話說得沒錯。」


當天晚上,他便帶著我去了姜府。


姜老爺卑躬屈膝地走進來,卻在看到我的一瞬間,滿臉笑容消失得一幹二淨。


「雲娘,你怎麼會在這兒!」


11


攝政王打斷他的話:「幾個月前我途經此處,遇到一位救命恩人,正是雲娘。


「這次,我就是為了她的賣ťŭ̀₉身契來的。」


姜老爺頓時氣急敗壞:「王爺,這丫鬟生性頑劣狡詐,她說的話怎麼算數?


「若是別人也就算了,她昨日剛從我府裡逃出去,在府裡名聲也極差,是出了名的蕩婦!」


攝政王冷了臉:「你的意思是本王識人不清?」


姜老爺頓時滿頭大汗:「下官不是這個意思。


「隻是……王爺隻聽她一面之詞,萬一找錯了人,豈不是釀成大錯。


「王爺何不告訴下官,當初救命恩人是如何搭救您的,說不定能找到真正的恩人。」


攝政王瞥向他,忽而嘆了口氣。


「這事不好說,並不光彩。


「別的也就算了,我還掉了一樣東西。」


姜老爺猛地抬起頭,眼睛放光:「王爺說得可是……一枚虎形的玉佩?」


攝政王眯眼:「正是。」


「何其有幸,那枚玉佩被小女撿到了,原來是王爺的東西!


「下官這就讓小女來見王爺!」


攝政王抬手:「不必了。


「我隻認玉佩不認人,你女兒就算長得天仙一般,我也不想見。


「隻管拿玉佩來,若真是我丟的那一枚……」


攝政王勾起嘴角。


「我自有重謝。」


姜老爺喜出望外,連忙派人去取玉佩,沒過多久就回來了。


玉佩被遞上來,果然是虎符。


攝政王握緊虎符,眉間的鬱氣散開許多。


「真是多謝姜老爺了。」


姜老爺連忙點頭哈腰:「王爺客氣,這是下官和小女的榮幸。」


攝政王突然看向我:「為表感激,本王就娶了雲娘吧。」


姜老爺傻眼了:「那小女……」


「我管她?她若是也想嫁給我,就跟著雲娘,當個通房。」


姜老爺如遭雷劈僵在原地。


12


我笑眯眯地問:「我的賣身契呢?」


姜老爺再也沒了一開始趾高氣揚的架勢,顫抖著派人去取來我的賣身契。


我拿到賣身契,第一時間撕了個粉碎。


「王爺呢?王爺在哪兒?」


姜瑩不顧下人的阻攔衝進來,剛好跟我和攝政王擦肩而過。


她呆愣地看著我們,喃喃道:「不、這不是他……」


姜老爺連忙拉住她跪下:「胡說什麼呢,這可是攝政王!」


姜瑩神色呆滯:「他不是當初那個男人!」


姜老爺也似乎終於反應過來。


如果那位手持虎符的尊貴男人不是攝政王……就隻有可能是太子!


他們方才的舉動無疑是在向攝政王投誠。


等攝政王回京,太子一定會知道他的虎符從何而來。


而方才攝政王的態度他都看在眼裡。


攝政王不打算保下姜府,更別說還有那個該死的賤人從中阻撓!


姜府難存!


姜老爺滿眼悲戚,跌坐在地。


「咱們姜家要完了!」


第二日,姜老爺來找我。


他說當初在姜府欺負我的那幾個丫鬟婆子都被他下令打死了。


說是為了給我報仇解恨。


曾經高高在上的姜老爺,如今卻滿臉賠笑,求我高抬貴手。


我卻輕笑一聲,盯著他的眼睛:


「我想你比我更清楚,我真正的仇人是誰。」


姜老爺絕望地閉上眼睛:「如果我死了,你會放過我女兒嗎?」


我笑了,往後一倚。


「不知道,看我心情吧。


「其實我很好奇一件事——都說惡人連心腸都是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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