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欠牌月餅

媽媽和劉真嚇壞了,趁夜逃跑。


可人生地不熟,很快就被抓了回來。


「劉真當晚就被賣了。她長得水靈,趙瘸子家出了高價。」


「可憐的姑娘,後來聽說逃了兩次,被打斷了腿,關在豬圈裡。她難產死在那裡,屍體……據說喂了豬。」


媽媽是大學生,村裡人覺得娶個有文化的媳婦有面子,就把她指給了王大山。


媽媽起初也反抗,被王大山打得半死。


第二天,她就乖乖聽話了。


我好奇地問為什麼。


媽媽說,那天晚上,她從窗戶看到了何家的兒媳婦。


那女人瘋了,像條狗一樣被拴在院子裡。


外面下著雨,也沒人管她,她就躺在地上,伸舌頭喝雨水。


那瘋女人看到媽媽,指著她笑:「哈哈,又一個傻子!」


媽媽說:「我那時不懂,現在懂了。不傻,怎麼會被騙到這種地方來?」


老趙警告媽媽:「你要是不聽話,就把你關到狗窩裡去。等你也瘋了,生了娃,就像條狗一樣養著。」


媽媽被嚇怕了,隻好認命。


我聽完,心如刀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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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住媽媽,淚流滿面。


聽完媽媽的故事,我心如刀絞。


我終於理解了她為什麼要我離開這個村子。


「小芳,記住,無論如何都不要吃那個月餅。」媽媽鄭重地說。


我點點頭,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中秋過後,村子籠罩在一片蕭條之中。


8


這天,媽媽突然對王大山提議:「村支書一直沒來買過月餅,你何不送一個給他,權當打點關系?他年紀大了,估計再幹兩年就退了,你得為將來鋪路啊。」


王大山眼前一亮:「還是你有頭腦!讀過書的就是不一樣。你要是早點為我著想,咱家早就發達了。」


媽媽淡淡地說:「我不是這幾年才在做月餅嗎?有錢是好事,但要真正掌權才行。」


老趙聽說後,立馬讓村裡的裁縫給王大山和媽媽各做了一身新衣裳。


「以後就是村支書和支書夫人了,可不能寒碜。」老趙笑眯眯地說,仿佛已經看到了美好的未來。


王大山帶著媽媽,偷偷去了村支書家。


村支書笑呵呵地收下了月餅,還說要留著給兒子吃,說是多子多福。


媽媽沒有提醒他們要積德善。


我知道,這是她故意的。


三天後,噩耗傳來。


村支書半夜起來上廁所,不慎跌入了村口的大水塘,淹死了。


那天晚上,我看見媽媽又在灶臺邊燒了一塊木牌。


她的復仇計劃,又向前邁進了一步。


村子變成這樣,村支書難辭其咎。


可他還沒來得及懺悔,就已經命喪黃泉。


我媽勸我爸:「現在是收買人心的時候。」


「我們做一批小月餅,免費派發。挨家挨戶送一個,拉攏選票。」


「這不是要賠錢嗎?」王大山心疼地說。


媽媽冷笑:「當了村支書還怕沒錢?這樣,你去村委會把村志拿來,我們專門送給村裡有威望的人。隻要他們支持你,這事就成了。」


王大山不由得又誇贊了媽媽一番。


當晚,他偷偷潛入村委會,把村志拿了回來。


媽媽拿到後就開始仔細研究。


雖然她在村裡住了二十多年,但平日裡除了幹農活和偶爾接送我上學,幾乎足不出戶。


她對村裡的情況其實並不了解。


我偷偷看見,媽媽在一塊塊木牌上寫下了幾個名字:張大叔、李嬸子、王麻子……


第二天一大早,媽媽就鑽進了廚房,開始做小月餅。


我被王大山趕去幫忙。


我看著媽媽將五種顏色各異的果仁放進面團裡。


「媽,這是什麼啊?」我忍不住問道。


「這是五仁,」媽媽輕聲說,「五種有毒的蠱蟲。吃下去後,蟲子會慢慢侵蝕人的身體。每到中秋,毒性就會發作,漸漸地,人就會從內到外腐爛。」


我驚恐地看著媽媽的額頭,那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蠕動,比去年更明顯了。


「媽,那你也會……」我說不下去了。


媽媽笑了笑:「當然,跟月宮仙子做交易的人,也逃不過懲罰。仙子已經給了人們機會,可這些人不肯行善,一旦開始反噬,幾年後必死無疑。不過我一直在做好事,所以你不會有事。」


這兩年,我知道媽媽暗中幫助了不少被拐來的女人。


正是因為她,那些人的處境才稍微好了一些。


我淚如雨下,害怕媽媽很快就會離我而去,而且會死得很痛苦。


我想起兩年前,媽媽被關在井裡時,還是個正常人。


現在的她,已經判若兩人了。


9


「媽,你為什麼要逃跑呢?」我輕聲問道。


媽媽嘆了口氣:「隔壁村的王小六從外面回來,說我父親病重。他嘲笑我,說我連見父親最後一面的機會都沒有。我求你爸讓我回去,他不肯,還把我綁了起來。後來我還是逃了,可惜功虧一簣。要不是何大嬸告密,我就成功了。」


我緊緊抱住媽媽:「對不起,媽。要是能重來,我寧願不出生,這樣你就不用嫁給爸爸了。」


媽媽輕輕拍著我的背:「傻孩子,這不怪你。我恨這個村子,恨那些壞人,但我不恨孩子們。他們還小,如果留在這裡,遲早會變成和大人一樣的惡魔。」


我終於明白了媽媽的用意。


孩子們要麼離開這裡,要麼就會和大人一起毀滅。


這就是命運的詛咒吧。


月餅出爐了。


王大山儼然成了村裡的大善人,那些德高望重的人都得到了月餅。


我心裡清楚,這些人都是媽媽寫在木牌上的名字。


不出所料,王大山順理成章當上了村支書。


一年過去,他嘗到了權力的滋味,也明白了這個位置的分量。


而媽媽,則摸清了村裡販賣人口的整個網絡。


第三個中秋節來臨時,我已經 23 歲了。


我心裡忐忑不安,因為按媽媽的說法,今年很多人就要遭殃了。


那些蠱蟲的毒性再也壓制不住。


她自己也難逃一劫。


王大山最近愁眉不展,為村裡的光棍們發愁。


王小六和村支書都不在了,沒人再把年輕姑娘騙來村裡。


「讓小芳出去吧!」媽媽突然提議。


「她一個黃毛丫頭,才那麼點大,哪會騙人?」


媽媽冷笑:「你不也這麼想嗎?城裡人還不是一樣,都覺得小姑娘單純,容易放松警惕。再說她在學校當老師,騙那些同齡姑娘更容易。」


王大山有些動心了,但還是猶豫:「就她一個人,我怕她反倒被人騙了!」


媽媽想了想:「讓趙瘸子家的小馬陪她去。那孩子機靈,能照應著點。」


小馬是劉真的孩子,從小沒了娘。


媽媽一直暗中照顧他。


我這才明白媽媽的用意,她是想送我們離開,好讓她無後顧之憂地復仇。


王大山對媽媽已經深信不疑,但還是有點遲疑:「讓小芳去,賺的錢都是咱家的。讓別人家去,錢可就進別人腰包了。」


一聽到錢,王大山立刻同意了。


中秋將至,媽媽等不及學期結束就讓我走。


「這是你外公外婆的地址,還有柳真家的。你出去後就去找外婆,外公可能已經不在了,但外婆會照顧你的。」


「媽,我舍不得你。」我撲到她懷裡痛哭。


媽媽輕撫我的頭發:「別怕,孩子。你的未來還有希望。」


「媽,你和我一起走吧?」


「媽不能走。這裡的人已經不像人了,我不能讓它繼續存在。包括那些蠢蠢欲動的蠱蟲。」


我明白,整個村子早就病入膏肓,就算沒有那些蠱蟲,這也是一個將死之地。


後山住著個怪人,媽媽去拜訪了他。


10


後來,這個叫張獵戶的人答應帶我和小馬離開。


王大山對張獵戶很敬重,據說他是村裡唯一一個赤手空拳打死過野豬的人。


也不知為什麼,他後來獨自住在後山的石屋裡,那地方活像個墳場。


媽媽依依不舍地抱著我和小馬:「好孩子,要好好的,保護好自己。」


張獵戶扛著獵槍,帶著我們離開了。


明天就是中秋了。


我一直盯著媽媽的額頭看,透過劉海, 我看到那裡的皮膚在蠕動,那東西似乎馬上就要破土而出。


我們走後, 媽媽做了一批月餅。


之前貼了告示, 說誰可以來領。


王大山以為媽媽又在拉攏人心,也沒反對。


一群人聚在我家吃月餅,有說有笑。


不一會兒, 他們紛紛倒地不起。


張醫生進來了:「火油都倒好了。」


媽媽點點頭, 痛苦地捂著頭倒在地上, 額頭上的東西劇烈蠕動。


「點火吧。」


張醫生看了媽媽最後一眼,點燃了火。


他沒有逃走, 而是走進了火海。


大火吞噬了所有人,包括那些即將發作的蠱蟲。


沒被叫來的人,默默地看著大火, 誰也沒去救。


那些人, 不是被騙來的可憐人, 就是無辜的孩子。


那場大火, 燒盡了無數人的過往,也燒盡了罪惡。


我找到了外婆,果然外公已經不在了。


白發蒼蒼的外婆看到我,又哭又笑地抱住了我。


張獵戶沒走遠,在外婆家附近租了間房子。


後來我才知道張獵戶、張醫生和媽媽的故事。


媽媽被賣到村裡時,王小六把她給了王大山。


其實張獵戶當時也喜歡媽媽,但他尊重媽媽是知識分子,覺得覬覦別人媳婦不對,就把感情藏在心裡。


直到媽媽被關井裡,他才知道媽媽過得這麼慘。


我爸火冒三丈,抄起凳子就要打我。


「(日」他早就看不慣人口買賣,但又怕自己走了, 那些姑娘受傷了都沒人管。


他無力反抗, 隻能盡量減輕姑娘們的痛苦。


沒想到,他也成了這個罪惡鏈條中的一環。


身在泥潭,又怎能不染?


張醫生不願離開。


他的死, 是他的贖罪方式。


媽媽最後把我託付給了張獵戶,他成了我的義父。


張獵戶開導我說:「你媽殺了那麼多人,不代表她是壞人!」


我相信媽媽本性善良。


即便和月宮仙子做了交易, 她還是勸大家要積德善。


隻是她發現現實太殘酷。


「不要指望喚醒惡人, 惡人就該受到懲罰。」


又是一年中秋。


我做了個噩夢,夢見一隻漆黑的蠱蟲爬上我的床, 想鑽進我的耳朵。


我枕邊的香囊掉在地上, 那蟲受驚逃走了。


我驚醒時,發現自己在外婆家。


原來隻是個夢。


第二天, 外婆端來幾個月餅:「小芳, 嘗嘗外婆做的月餅。」


「好啊!」我去廚房拿筷子, 我習慣用筷子夾著吃。


廚房角落有個小罐子,我心裡突然不安。


我打開一看, 裡面全是蠱蟲蛹!


我嚇得跌坐在地, 一回頭, 看見外婆站在門口,額頭上的凸起在蠕動。


「小芳,我想你媽了。我們一起去找她好不好?」


外婆把月餅往我嘴邊送:「乖, 吃了這個,我們就能團聚了。」


日子,是可怕的輪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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