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馬落水醒來後。
他開始嫌我上不得臺面,迫不及待地和我劃清界限。
到了議親的年紀。
外祖母問我,想選誰做郎君。
我道,我早有心上人。
竹馬愕然,拼命拒絕。
卻見我指向的,是他身後之人。
1
易煥落水醒來後,就再也沒有來尋過我。
我去探望他,被拒之門外。
他語氣生疏:「路鶴仙,我要準備鄉試,你別天天來找我了。」
我有些怔愣,但還是將一籃子的雞蛋遞給他。
我說,嬤嬤讓我送來的,給你補身體。
他皺著眉接過,道:「以後不要再送來了。」
大門在我眼前合上。
我走時看到,柳員外千金的轎子停在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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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小姐一直心悅易煥。
但易煥之前對她不假辭色。
可此刻,銀鈴般的笑聲傳了出來。
我迎面遇上易母。
她笑得意有所指地道:「先前我們煥兒糊塗,幸好老天保佑,終於清醒了過來!」
我之前與易煥約定,一起去山上採忍冬。
天光大亮,他都沒出現。
我漸漸明白,易煥再也不會來了。
心裡某一處,酸澀地疼。
幾日後,嬤嬤給我擦藥時,我收到了易煥的信。
嬤嬤很是高興:「易公子終於想起我們小姐了!」
她知道,我與他青梅竹馬,最是歡喜他。
她拆開信,遞給我。
信上寫,他隻是把我當作妹妹。
女子要自愛,別總去找他了,會連累他也被人說闲話的。
寥寥幾字,幹脆絕情。
我眼眶幹澀,無淚可流。
要流的淚早就流幹淨了。
嬤嬤看不清字,還以為易煥是來關心我的。
「等易公子來娶我們家小姐,我就可放心地去了,老爺夫人泉下有知也會很高興的,夫人的嫁衣小姐穿了一定合適,趁著我眼睛還能看見些,要抓緊給小姐繡喜帕……」
我聽著嬤嬤絮絮叨叨,終究沒說什麼。
2
第二年春。
易煥中了舉。
嬤嬤已經許久未能下床了。
她放不下我,舍不得閉眼。
外頭的報喜聲格外響亮。
「易家公子中了!易家公子中了!」
嬤嬤道:「小姐,回京城吧,好歹有人能護著您。」
娘親是京城小姐,與父親私奔出來。
嬤嬤看著娘親長大,勸不動她,就隨她一起走了。
這麼多年,她早就是我的家人了。
去年冬天,我昏迷不醒時,嬤嬤寄了娘親的信物回外祖家。
她還是發現了,易煥變了。
曾經的易煥,會在別人欺負我的時候護著我。
娘親在世的時候,鄰裡就看不慣她。
看不慣她天天塗脂抹粉。
看不慣她不會下廚勞作。
娘親為我取名,路鶴仙。
希望我如鶴高潔,亭亭玉立。
可偏偏,我不好看。
我的臉頰上有一塊鮮紅的胎記,喧賓奪主,奪人眼球。
孩童們朝我扔石子,喊醜八怪的時候,易煥擋在了我身前。
他揮舞著小木劍,扮演著懲惡揚善的正義大俠。
他將我護在了身後。
他絞盡腦汁地安慰哭泣的我。
他說,我其實是仙女。
掉下來的時候不小心臉先著地了,所以有了塊傷疤,等我回到天上,就沒有了。
他說,別怕,他會保護仙女。
十歲的我信了。
我滿懷希望,等著回到天上的那一天。
後來,我長大了。
我知道了,我永遠都不會回到天上。
我也知道了,易煥不會一直陪在我身邊。
而那些話,他也早就忘了。
就像去年冬天,我上山採藥。
嬤嬤身體不好,忍冬是她喝的藥裡的一味藥材。
我去得晚,下山時天色已黑。
山林靜謐。
遠處獸鳴,近處窸窸窣窣的聲音格外清晰。
腦殼上是劇烈的疼,眼前是刺目的紅。
第二天的時候,我才被人找到。
我昏迷了好幾日。
醒來後,我將易煥贈我的定情之物都扔進了河裡。
簪子、姻緣結、玉佩……這些都是送妹妹的東西嗎?
我的右腿到如今還有些疼。
嬤嬤睡下,我去買菜。
推門而出時,正瞧見被簇擁著的易煥。
3
易煥看見我,撇開了眼。
易母一把將我推開,生怕易煥看到我。
我的右腿一陣刺骨地疼,摔倒在地。
易母嚇了一跳:「我可沒使這麼大勁!別賴在我頭上,煥兒你要相信娘!」
易煥看了過來。
若是往日,我傷了道小口子,他都會心疼半天。
但如今,他隻是面露不悅地道:「你何必這樣?」
仿佛是,我在想盡辦法引起他的關注。
我沒有說話,自己扶著門框站了起來。
我整了整裙擺,獨自走了。
易煥似乎有些詫異。
我沒細看。
外祖家來了信,過幾日就來接我回京。
我看著手中的玉佩,決定還是最後再見一眼易煥。
這塊玉佩,我沒舍得扔。
他說,這是他們易家的傳家寶。
他將玉佩塞到我手裡的時候,我推拒了很久。
他為此還生了氣。
「你是我將來的娘子,不給你還能給誰!」
他說那話的時候,眼裡是發著光的。
亮晶晶的,一直照進了我心底。
所以現在,玉佩還是物歸原主吧。
我又站在了易煥的家門口。
這次,我很快就見到了易煥。
他瞧見我的那一刻,眼裡閃過了然。
我還沒開口,他道:
「路鶴仙,我信裡說得還不夠清楚嗎?我知道你一時半會兒難以接受,可事實就是這樣,我救了你幾次,你把我當成了心上人,但我對你無意。」
我將玉佩遞還給他,轉身就走。
易煥在我背後嘆了口氣:
「也許,前世我們曾有緣成了夫妻,但今生,我想去實現自己的理想抱負。」
「外面的世界很大,我們身份差距也會越來越大,你能想開就好。」
4
易煥赴京後不久,外祖家的馬車也到了。
嬤嬤為我簪了娘親最愛的杏花。
馬車行了一日,就到了京城。
將軍府氣派恢宏。
外祖父已戰死沙場,家中隻有外祖母和舅舅一家。
我喊了一聲「外祖母」。
她沒有應。
舅舅打了圓場。
終於,外祖母開了口,問我的姓名。
我是隨娘親姓的。
聞言,她面色稍有緩和。
出廳堂時,表妹路佳慈親熱地貼上來,挽住我的手臂。
她面上帶著笑,眼神從我的胎記上一掠而過。
她脆生生地道:「表姐別怕,外祖母也是關心你!」
我連忙搖頭:「我沒怕,外祖母很好。」
外祖母雖語氣嚴厲,像在盤問我似的。
可其實句句都是在關心我這些年是怎麼過的。
路佳慈面上一滯,笑道:「你別強撐了,外祖母隨外祖父打過仗,好些個男人見了她都怕呢!」
我搖了搖頭,堅定道:「外祖母很好。」
舅媽的聲音蓋過了我的話:「佳慈,鶴仙剛來京城,你可要照顧好她。」
路佳慈笑容甜美:「明日,表姐就和我一起去公主府玩吧!」
「公主是我的好友,很好相處的,你不必害怕。」
我點了點頭。
第二日,我和路佳慈一道出了門。
可到了地方我傻了眼。
她未說,今日是這般場面啊。
5
滿屋子的少男少女。
錦衣華服,富貴靚麗。
易煥竟也在其中。
他顯然也是精心打扮過的,是我從未見過的斯文俊美。
瞧見我時,他立刻撇開了眼,裝作不識。
突然,路佳慈笑道:
「表姐也到了相看的年紀,不如瞧瞧這裡有沒有看得上的!」
她這話沒有壓低聲音。
話一出口,全場的目光都聚集了過來。
聚集到了我樣式樸素的裙子上。
聚集到了我臉頰鮮紅的胎記上。
不知是誰先起的頭。
有人「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緊接著,笑聲就大了,此起彼伏。
還夾雜著奚落嘲笑的聲音:
「哪來的丫鬟啊!」
「你可別瞎說,我家的丫鬟可比她好看多了!」
「她那條裙子我家丫鬟都不穿。」
我低頭瞧了瞧我的裙子。
藕色的裙擺上繡著朵朵杏花。
是嬤嬤一針一線給我做的,我很喜歡。
今早她送我出門的時候,囑咐我多交些朋友,還給我梳了好看的發髻。
將軍府要買給我的裙子還沒來得及做好。
路佳慈和她說,沒關系的,這條裙子很襯我,公主也不是刻薄之人,我們一定會成為朋友的。
嬤嬤這才放心。
可現在,並不像路佳慈說的那樣。
我下意識看向易煥。
他正為一旁的千金小姐撿起帕子,對這兒的嬉笑聲充耳不聞。
我在這裡格格不入。
我不屬於這裡,也不想融入他們。
我隻想離開。
但我剛想轉身就被路佳慈牢牢地抓住了。
「表姐,你這是什麼意思?」她柳葉眉輕挑,「搞得大家像在欺負你似的。」
又有人道:「兩句玩笑話都開不起,小家子氣。」
路佳慈的笑容更深了:「我表姐剛從鄉下……雲縣回來,讓諸位見笑了。」
竊竊私語聲又起。
這時,那位拿回帕子的小姐驚訝道:
「易公子也是那兒的人,可認識這路家表小姐?」
易煥笑容不變:「不曾認識,我一直在家讀書,從未和旁的女眷接觸過。」
眾人有些掃興。
易煥補充道:「況且這位小姐容貌特殊,若曾相見,我定不會忘的。」
頃刻,哄堂大笑。
我驚愕不已。
我的手攥緊了裙擺,正想說些什麼,被一女子打斷。
她淡淡地道:「好了,今日我們是來賞春的,少說兩句吧。」
她被簇擁在中間。
旁人喚她公主。
「去臨安王府瞧瞧,世子什麼時候到。」她又道。
她話音落下,門口就傳來聲響。
「到了到了,別催了,路上遇到個賣身葬父的……」
夢中的聲音令我猛然轉身。
一隻修長的手捏著折扇挑開珠簾,那雙含笑的桃花眼望進來,顧盼生姿。
他瞧見了我。
那一瞬,四目相對。
他眼中閃過怔愣。
我慌亂得別開眼。
眼前不由得浮現出清晰的畫面——
他寬厚結實的背脊,粗粝的手指緊緊抓著我的大腿。
耳邊似乎還回蕩著聲音——
他低沉的喘息聲,和帶著笑意的輕哄聲,穿透了風聲呼嘯的山林。
我的耳朵有些發燙。
世上居然有這麼巧的事。
也是,他這般姿容,豈是平常人家能養出來的?
我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心跳聲還是怦怦的。
難以壓抑的激動。
路佳慈掐著我的手收緊。
她與我一樣激動,臉頰紅撲撲的。
在場不少千金小姐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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