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顏

他一邊需要顧及我,一邊還得不停擋住砍來的刀劍,一時有些力不從心。


我見狀也開始在他身邊竄來竄去,在他的幫助下自己躲避各種招式,偶爾趁亂還能給這個一腳,甩那個一巴掌,戰況竟然因我的加入開始扭轉起來。


大約一炷香後,八個掌門統統橫七豎八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覺。


溫竹卿驚恐過後,突然眯起眼睛看著我:


「許盡歡,你會武功?!」


12


我得意地一笑,從懷中掏出一個棕色的小瓷瓶,拔出蓋子又往那八人臉上撒了撒,努努嘴道:


「喏,我也不知這是什麼,就那天在地宮時,從江老的架子上順來的。他那麼多瓶瓶罐罐,應當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我試了一下果然如此,就這麼一丁點兒,他們都倒下了。」


溫竹卿「嘶」了一聲,可能想斥責我不問自取的偷盜行為,轉念一想又覺得幸好我留了一手,要不然此刻還真不知道倒下的是誰呢。


他拍拍我的肩,叮囑我今後萬不可再這樣,拉著我趕緊離開了元集鎮。


這些名門正派太過陰險毒辣,還是先回去找他義父商量對策才是。


溫竹卿斥資買了匹馬,毫不嫌棄地帶著我共乘一騎,連夜加急趕路,也是走了十天才到達逍遙門。


逍遙門門庭氣派,偌大的金字雕刻在山門,一看就很有錢。


守門的弟子見是溫竹卿,紛紛客氣行禮。


我提著裙擺跟在他背後,興衝衝也想跨進門去,卻被他轉身一劍抵在了喉間。


溫竹卿第一次異常嚴肅地皺起眉頭盯住我,表情帶著絲受傷,語氣凌厲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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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盡歡,你明明就會武功,為何騙我?你究竟是什麼人?」


13


我嘴角扯開一抹笑意,有些好奇:


「夫君,你怎麼看出來的呀?」


溫竹卿頓了頓,開始細數起細節來:


「第一次你在河邊烤野雞,說是它自己撞樹上的。可野雞警惕性極高,怎麼可能就這麼巧撞樹上,還恰好被你撿到?」


「後來黑衣人挾持你,就算是樹上有蜂窩,可蜂窩好好掛在樹上,又如何會這麼恰好掉下來砸到人呢?」


「地宮裡,你也是故意帶我掉下去的吧,雖然我不知你意欲為何,但江老應該早就認識你,他一口一個丫頭喊你,說話語氣倒似是熟人……」


「還有在客棧裡,迷藥都迷不倒你……」


「等等,」我打斷,「這個實在是因為你警惕性不高……」


溫竹卿沒理我,繼續道:


「我真正開始確定,是在和八大掌門打鬥之時。你不但不害怕,還招招都能避過,最後甚至把他們全部放倒。」


我嘆口氣,「那你怎麼臨到山門才揭穿我?不早早把我丟下?」


溫竹卿摸了摸鼻子,有些許窘迫,但答得倒也坦誠:


「因為我覺得我可能打不過你……」


我噗嗤一下笑出聲,「所以你特意在山門前揭穿我,是因為覺得這裡是你的地盤,可以找到援兵?那你可能……要失算了。」


話音剛落,我眉毛一挑,彈開他抵在我喉間的劍,身姿如風般掠到他身邊,在他還未反應之際便奪下他的劍,抱臂站在了他幾步開外的門內。


他被我的動作驚得目瞪口呆,指著我說話都結巴起來:


「許盡歡,你……你你想怎麼樣!」


「夫君,你別緊張,我不是來搗亂的,我是來找我爹的。」


「你爹是誰?」


「就是你義父,許君澤呀!」


14


溫竹卿可能真被這接二連三的消息驚到了,他垮下腦袋,表情比我第一次說要他以身相許時還要精彩。


打不過我,看我身法大抵也攔不住我,他索性一揮衣袖,帶我去見了門主。


中年的許君澤依舊風度翩翩,但卻是坐在輪椅上讓人推著的。


他見到我時擦了好幾次眼睛,大約是不太相信,為什麼他和夏輕語那樣的品貌,會生出我這樣的醜八怪來。


我拿出娘親給我的玉佩,水頭極好,雕刻著一龍一鳳,背面還刻著他們的名字,是當初他們二人的定情信物。


許君澤終於相信,抱著玉佩失聲痛哭,連聲問我娘在何處。


我垂眸看了看鎏金的地面,突然五指成爪,緊緊扣住了許君澤的脖頸,他被我掐得面色發白,幾欲暈厥,我卻冷聲道:


「娘親從來沒說過你的不是。但我卻想替她問一問,你緣何要拋棄我們母女,讓她一人苦熬這麼多年?」


溫竹卿急得跳腳,圍在我身邊不停轉圈圈,想要試圖拉開我掐著他義父的手,奈何我用了十足的內力,他如何都扯不開,竟幹脆從背後將我整個人抱住,還在我耳邊輕輕吹氣:


「盡歡……冷靜……冷靜一下……你掐著他也回答不了你啊……」


獨特的冷杉香氣突兀地鑽入鼻尖,猶如清晨山中樹梢上滴下的露珠,清新而凜冽,竟真的讓我冷靜下來。


我松開手,許君澤重獲空氣,猛烈地咳嗽起來。


他一邊咳一邊急切地想要解釋,對著我這樣一張臉,眼裡竟然還閃著慈愛的光。


15


原來二十年前,許君澤與我娘雖然處於敵對陣營,卻還是一見傾心,互許了終身。


二人如膠似漆,但許君澤的父母卻不同意這樁婚事。


為了和我娘在一起,他決定放棄繼位掌門,帶我娘遠走天涯,共度一生。


卻不想他們約好離開的當晚,我娘竟偷偷盜走了逍遙門的秘寶《混元真經》,被圍堵之下還打傷了許君澤的雙腿,坦誠從未愛過他,接近他隻是為了秘籍。


許君澤卻不忍傷害她,在拿回秘籍之後趁亂將她放走了。


後來她再次潛入逍遙門,還是拿走了半卷秘籍,許君澤傷心欲絕,從此與她一刀兩斷,但卻不知當時她已懷有身孕,獨自撫養我這許多年。


「你休要胡言!明明是你為了娶凌霄門主的女兒,汙蔑我盜取秘籍,要置我於死地,我一怒之下才真的盜走那半卷秘籍,要你好看的!」


門外又竄來一個玲瓏的身影,人未到聲先到,待至面前才發現,竟就是當日江老地宮裡石床上那位美人!


「娘親,你終於醒了!」我猛地撲到她懷裡,那熟悉的味道令我眷戀不已,完全舍不得放開。


「她是你娘親?!」溫竹卿表情已經扭曲,今日大概會是他乏味人生裡最刺激的一天了罷。


我從娘親懷裡抬起頭,向他做了個鬼臉,又驚得他倒退兩步:


「是啊,我帶你去找江老就是為了讓他救我娘親的。娘親叛出魔教,還不願交出混元真經,被教主喂了毒,可江老不肯出手救人,覺得我娘不聽他的話非要和許君澤在一起才導致這樣的下場。隻肯抑制住她體內的毒,卻不願解,說隻有讓我證明這世上有真心人,才願意給她解毒。」


「對了,」我笑得惡劣,「江老是我娘的師傅……」


溫竹卿已經跌坐在地上,崩潰地捂著腦袋想理清所有的原委。


我看他有些可憐,上一輩的恩怨確實有些復雜,真是難為他可憐的小腦瓜了。


「輕語,真的是你?你為何說我要娶別人,我根本不認識什麼凌霄門主!」


許君澤雙眼赤紅,似是受了極大的委屈,搖著輪椅就要過來,我娘抱著我倒退幾步,硬是與他拉開了好一段距離。


沉默間,突然有一雙骨節分明的手舉到了半空中,溫竹卿緩緩從地上站起,一臉沉思,語氣恍然大悟:


「你們說,有沒有一種可能,是有人易容假扮成了義母,故意挑撥你們之間的關系,然後坐收漁翁之利?」


我娘放開我,突然一拍腦袋:


「對了,我們教主擅長易容和縮骨功,他……」娘親心虛地瞟了許君澤一眼,又道:「他還心悅於我……」


16


二十年前的真相大白,是魔教教主齊佑天想要得到娘親,故意易容假扮成她,生生拆散了他們二十年。


二人心中本就還有彼此,誤會一經化解,早就執手相看淚眼,眼裡再也容不下其他。


我胸口一陣鈍痛,體內氣血翻湧,攪得天翻地覆。


再也扛不住,我身子一歪,便軟軟倒了下來。


溫竹卿不知為何眼神正粘在我身上,察覺我狀態不對,眼疾手快就竄過來,正好接住倒下的我,見我表情痛苦,沉痛勸道:


「他們和好,你不就多了個親爹,何必難過成這樣?」


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很想反駁,卻難受得說不出話。


幸好我娘還念著我這個女兒,眼神瞟到我蒼白的臉,立刻撲了過來,手搭上我的脈搏一按,捏著下巴皺眉道:


「不妙啊……混元真經反噬了……」


新晉成為親爹的許君澤大駭:


「歡兒練了混元真經那半卷?!」


我娘摸摸鼻子,眼神亂飄,含糊地應了句「是」。


我爹開始拍大腿:


「輕語你可知,混元真經分男女兩卷,須得同時修煉方可陰陽調和,大道至成。可若單練其中一卷,必會令體內真氣失衡,長此以往,暴體而亡啊!」


我娘做賊心虛,嗫嚅道:


「人家也是歡兒練完之後才知道的……如今隻能先用師傅給的無極心經緩住她體內的真氣,再……」


她狀似無意地瞟了一眼溫竹卿,繼續道:


「再從你門派內選一名合適的男子修煉另外半卷,與歡兒陰陽雙修,調和體內真氣,才能永絕後患。你快想想,你門內可有合適的弟子?須得品行好的,心甘情願的,畢竟歡兒長得不是太美,今後還得與她相伴一生的。」


聞言,我爹也偷偷瞄了眼溫竹卿,見他低頭沉思,面上表情似掙扎又似糾結,便嘆了口氣道:


「我想想,我門下弟子中,倒還真有個合適的,無論樣貌品行皆是上乘,還是配得上我們歡兒的。知運……來人,去請方知運過來!」


「慢著!」溫竹卿突然一聲暴喝,令廳內人全部安靜了下來。


他撓撓頭,似是下定了決心,斬釘截鐵道:


「義父,我……心悅盡歡,可否把她交給我?」


我大驚,連體內翻江倒海的真氣都顧不上,轉頭去看溫竹卿,卻見他一臉認真,並無任何勉強之色,便試探問道:


「你……不是一直嫌我醜不想娶我的麼?我喊你夫君也是同你開玩笑的,你不用在意……」


我娘瞪了我一眼,嘴角彎起的弧度卻怎麼也壓不住,她裝模作樣咳了咳,嚴肅道:


「小溫吶……我們歡兒說的是,她這樣的相貌誰見了都不忍直視,你委實不必勉強自己。」


溫竹卿聞言抬頭,眼睛亮晶晶的,似是盛滿了光彩,再無一絲猶豫:


「我與盡歡同甘共苦一路,一開始確實不喜她容貌,但也漸漸發現,她內在的一切足以掩蓋住容貌上的缺陷,我不由自主便被她吸引。方才聽你們說要將她嫁給方知運,我……我心中無論如何都靜不下來,好像有團火焰在灼燒,這才知道自己對她早已傾心,此生願與她一生一世, 共赴白頭。」


17


溫竹卿在武學上極有天賦,大抵是為了讓我早日擺脫真氣亂竄之苦, 他沒日沒夜練功,將原本至少須得大半年才能學完的半卷混元真經, 生生縮短到了兩個月。


雙修那日,他輕輕揭下我薄如蟬翼的外衫, 雙睫微顫地吻上我的唇, 看我的眼神坦蕩, 再無瑟縮之意。


意亂情迷之時,竟被他發現了我耳後微微翹起的一層皮。


他停下動作, 疑惑地用手去揭,誰承想越揭越大,整張易容的面具就這麼被他揭了下來。


面具下我膚如凝脂, 吹彈可破, 鼻梁高挺, 豔麗無雙。


我眨了眨泛著水霧的眸子, 求饒似的看著他, 我原本的面容其實七分像我娘三分像我爹, 結合了二人的優點,更是青出於藍。


溫竹卿喉結滾了滾, 「嗷」的一聲吼響徹了整個逍遙門:


看著他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我低頭死死咬住下唇才沒笑出聲。


「我「」哎, 有什麼辦法, 娘親說了, 天下男子皆薄幸,對你好不過是見色起意。


所以我頂著這張醜出天際的臉,卻還能遇到這樣赤誠的你,實屬三生有幸。


這一晚, 不知是不是出於報復,溫竹卿折騰了我整整一夜,待到天明終於睡下時,頓覺渾身真氣流轉通暢,再無逆行的苦痛。


混元真經,我與溫竹卿都已修煉大成,他已然能與我打個平手, 相信假以時日,他的功夫還能在我之上。


我有些不滿,憤憤道:


「那今後我若是打不過你, 你欺負我怎麼辦?」


溫竹卿立馬從懷中掏出一張折疊整齊的婚書, 賊兮兮湊到我跟前討好地笑:


「夫人, 我已昭告天下,入贅你們許家, 今後若有二心,你就休了我, 讓天下人都恥笑我。」


「好了你們倆, 整日黏黏糊糊的, 雞皮疙瘩都掉一地,準備好出發,跟為娘去魔教討個公道, 不然我咽不下這口氣!」


我和溫竹卿對視一眼,唔,看來有人要倒大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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