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煦,竟是裴煦。
他今日不是在宮中當值嗎?
紅酥去哪裡把裴煦請來的?
我伸手要掀開車簾,卻被大皇子搶先一步。
大皇子攥住我,一用力便將我攝入懷中。
我動彈不得,驚恐地看向大皇子掀車簾的右手。
光亮緩緩照進車廂。
裴煦穿著禮服,沈腰潘鬢,面如冠玉。
在看清車內情形後,他清俊的臉上現出一絲裂痕。
「你——」
大皇子低眸看我一眼,挑眉:「表弟?」
我欲哭無淚。
裴煦看見我穿著女裝,還被大皇子摟在懷裡。
我該怎麼向裴煦解釋。
裴煦渾身氣壓低下來。
他眼尾泛紅,聲線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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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兒,你竟為了別人,甘願扮作女子?」
我一愣,都忘記要掙脫大皇子的懷抱,呆呆地望著裴煦。
大皇子輕笑一聲,往我腰間扶了一下,放開我。
我捏著手指,步子緩慢,挪到裴煦身邊。
我小心翼翼扯扯他袖角,聲音極低向他示好。
「表兄,泠兒不是故意瞞你。
「我隻是怕你不理我。」
他上下掃視我,確認我沒有受傷。
視線在某處停滯一瞬,呼吸好像有些亂。
那是我掛香囊的地方,表兄總愛偷看。
我眼巴巴看著他,期待他回話。
「走,送你回去再說。」
裴煦踏上馬車,伸手扶我。
我不知為何,心中有些異樣。
我把手慢慢放進裴煦掌心,看著他修長的手指緊緊攥住我,心跳越來越快。
裴煦稍一用力,將我拉上馬車。
馬車駛離好一會兒,裴煦雙手放在膝上,緊了又松,松了又緊。
終於,他啞聲開口。
「你身邊……需要很多人嗎?」
我不明所以,想起母親,父親,紅酥,表兄。
我試探著點點頭,見裴煦表情未變,放下心來。
「大家都很好,我都喜歡。
「表兄可以排第二!」
僅次於母親。
裴煦雙手握緊,閉上眼睛,氣息很急促。
05
過了半晌,裴煦才抬眸看我。
「這就是你換掉我送的香囊,掛上大皇子玉佩的原因?」
我愣怔住,反應過來後連忙往腰間看。
我差點就要跳起來。
「大大大大……大皇子的玉佩?
「怎麼在我這?!
「我香囊呢?!」
裴煦定定地看著我。
「泠兒,你總說喜歡我博學洽聞,溫潤而澤。
「那我想問,若我金科及第,高中狀元。
「我可以排第一嗎?」
我下意識「啊」了一聲。
讓表兄越過母親嗎?
「這……不太好吧?」
裴煦沉默良久,低低嗯了一聲。
馬車在江府門口停下,裴煦斂眸不動,我隻好自己一人回府。
下車前,我瞥見裴煦衣襟上有幾點水漬,臉頰邊也隱約有水光。
剛剛裴煦喝水了嗎?
他那樣端方的人,怎麼這般不小心。
「表兄,泠兒回府啦,過幾日再尋你去踏青。」
回到後院,我心有餘悸和紅酥講今日發生的事。
「大皇子好兇。
「不過,表兄竟然以為我男扮女裝,他怎麼還沒發現呀?」
紅酥幫我揉捏肩膀,安撫我。
「表少爺是信任你,沒往別處想。」
我聽了有些開懷。
「你說得對,我和表兄天下第一好!」
我聊得口渴,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紅酥揉肩有些用力,疼得我一嗆。
胸前立時被茶水浸湿一大片。
我懊惱道:「怎麼我就學不會京城的禮儀,別人衣襟沾上茶水,隻是幾點水漬,我卻把胸口全打湿了。」
紅袖忍俊不禁笑出聲。
「小姐,幾點水漬,那是淚水吧!」
我動作一頓。
裴煦在馬車上落淚了嗎,他因何事傷心?
我心中發緊,有些我不明白的情感萌生,心口鈍鈍地疼。
父親得知今日的事,叮囑我不要出門。
說得好聽是不要出門,說得直白是禁足。
我也明白大皇子不好惹,乖乖聽話。
眨眼過去半個月。
我悶得在花園裡直打轉。
母親心疼我,和父親磨了一天,父親終於松口,讓我去寺廟祈福散心。
我爬山爬得氣喘籲籲。
上次約裴煦去香山寺鬧了笑話。
今天來對了地方,卻不能與裴煦同行。
我拉著紅酥四處闲逛。
時而開懷,時而遺憾。
「要是表兄也在就好了。
「啊,表兄!」
紅酥左右張望:「表少爺在哪兒?」
我眉歡眼笑,指著面前掛滿紅綢的老槐樹。
「是表兄的字!」
我與裴煦時常通信,對他的字跡再熟悉不過。
來這裡的人都會在紅綢上寫下心願,掛上槐樹枝頭。
裴煦的願望是什麼?
我湊到近前去看。
「願世間男子,皆不入泠兒眼。
「女子也不入。
「呀,小姐!表少爺這什麼意思?」
紅酥驚呼。
我臉頰發燙,莫名雀躍,還有些害羞。
我擰著手帕:「表兄他……他……」
我想了半晌也不知道怎麼形容,幹脆不想了,開懷地揚起臉。
「我都說了,我和表兄天下第一最最好!」
我和紅酥又逛了半個時辰。
正要去林中乘涼,府中下人急匆匆跑來。
「小姐,不好了!大皇子……」
他氣喘籲籲,緩了口氣。
「大皇子派媒人到府上求親!」
06
我和紅酥匆匆趕回府。
媒人已經離開,父親坐在前廳,憂思忡忡。
裴煦竟然也在。
他雙目失神,不知在想什麼。
「父親,表兄,我回來了。」
裴煦猛地看向我,目光灼灼,神情似乎有些……哀怨?
父親眉頭緊鎖,語氣堅決。
「泠兒,我絕不可能犧牲你換江府的太平。
「今晚我就送你和你母親離開,你們帶上金銀細軟到汴州去。
「我在汴州有幾間未掛名的鋪子,官府查不到那去,你們好好經營,足夠後半輩子衣食無憂。」
我心中忐忑。
「父親,大皇子要做什麼?」
父親嘆了口氣。
「他要娶你做皇妃,今日派了媒人上門,說是過幾日便互換庚帖正式定親。
「是父親連累了你,你快去收拾東西吧,別怕,汴州有人接應。」
我被突如其來的說親,砸得腦子空白。
我和母親走了,父親怎麼辦?
大皇子會放過他嗎?
我神思不屬往後院走,沒留意腳下路。
「小心!」
裴煦忽然伸手拉住我。
我這才發現我竟走到了草叢裡。
我僵硬地扯出一抹笑。
「表兄,你在我後面啊。」
裴煦抿了抿唇。
「大皇子知你是女子,我卻不知。」
我訕笑兩聲,到旁邊的亭子裡坐下。
我和裴煦都有心事,雙雙沉默,一言不發。
忽然,腳踝傳來痒意,我木著臉低頭去看。
「啊——」
我驚駭不已,身形僵滯。
「表兄,蟲子蟲子!」
我急得要哭了,把右腳蹺起來給裴煦看。
那隻小蟲順著襪筒邊緣鑽了進去。
「啊啊啊——
「表兄,表兄,你快把它弄走!」
裴煦也僵住了。
「我,這,你……
「要不你回房去讓丫鬟幫你?」
腳踝痒意更甚,我能感到蟲子正往我腳背上爬。
它好像在往我肉裡鑽,要扎進我體內,在我四肢百骸遊走。
我渾身發寒,嚇得雙目都失去焦點。
「啪!」
我慌亂脫下鞋子,驚慌間用力砸在地上,響聲讓我回過神。
我一咬牙,幹脆將襪筒褪盡。
黑色的千足蟲和我瑩白腳面對比明顯,衝擊力更甚。
它有小指長,扭著身子在我腳上爬,數不清的足節都在蠕動。
我隻瞥了一眼就嚇得眼淚流下來,別過臉不敢再看。
「表兄,你快把它弄走,我求你了,我要死了!」
裴煦捂住眼,滿臉漲紅,手足無措。
「女子的腳隻能給夫君看。」
我面色蒼白,顧不上這許多,往裴煦身邊挪了挪。
我抬起右腿,一腳踏進他懷裡。
「它在爬,快,表兄,求你!」
裴煦臉色更紅,眼睛也紅。
顫著手伸向我腳面。
輕微熱意傳來,一觸即收。
裴煦把蟲子拂到地上。
我終於松懈下來,眼淚卻流得更兇,腳踩在裴煦小腹忘記收回來。
「別哭了,泠兒,沒事了。」
我滿腦子都是那隻黑色千足蟲的重影,回不過神。
裴煦輕輕攥住我腳踝。
他的手很好看,骨節分明,隻是顫抖得厲害。
裴煦幫我穿好鞋襪,神情很認真,像對待什麼珍品。
「好了,泠兒,沒事了。
「表兄在呢。」
我淚眼蒙眬點點頭。
鬼使神差,我傾身向前,撲到裴煦懷裡,雙臂環住他脖頸。
「表兄。」
「嗯,我在。」
「表兄。」
「嗯。」
「表兄。」
「好了,沒事了,泠兒先下來,被人看見不好。」
「表兄,你娶我吧。」
「嗯……什麼?!」
07
我把下巴擱在裴煦肩頭。
「我不想嫁給大皇子,我也不想和母親逃走,丟下父親。
「母親自嫁進來,笑容變多了,身體也越來越好。
「父親是個好官,也是個好丈夫,他真的對母親很好。
「如果我和母親離京,他們兩人都難安心。
「表兄,你娶我吧。
「我們讓父親對外說,我剛進江府就和你定了親,旁人也無從查證。
「你是太傅長孫,皇上對你多有憐愛,我嫁給你,大皇子隻能罷手。」
我貼著裴煦胸口,感覺到他心跳剛開始劇烈,而後逐漸平緩。
裴煦扶住我胳膊,將我拉開,眉頭微蹙。
「你想嫁我,隻是為了保全你母親?
「因為我祖父可以和大皇子抗衡?」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
「我想和裴煦在一起。」
裴煦一愣,瞳孔微縮。
「沒大沒小,怎麼直呼表兄姓名。」
我拉著他胳膊輕輕晃。
「你又不是我親表兄,隻有輩分,沒有真實關系。
「裴煦,就叫你裴煦。」
裴煦讓我回房休息,他去和父親商量。
不知他們商量了些什麼。
當天下午,父親便親自拜訪大皇子府,道明原委。
我不用逃婚,母親也不用離開江府。
我每日都興高採烈拉著紅酥去逛街。
紅酥一個勁幫我挑東西。
「小姐,這個紅珊瑚步搖襯你,正適合新婚嬌娥!
「這身襦裙你穿著定然好看,買下來!
「這個罩衫也適合小姐。
「文房四寶……哦不用,以後你嫁過去就不用寫信了,用不上。」
小廝手裡大包小包,一趟趟往馬車上搬。
紅酥幫我扶了扶發簪。
「小姐,你和表少爺踏青真不帶我啊?」
我把她往馬車上推。
「不帶不帶,表兄會照顧好我的,你快回去吧。」
紅酥哼了一聲:「小姐還沒過門,胳膊肘就要往外拐啦!」
我盈盈一笑,衝她擺擺手,轉身走向街角停靠許久的馬車。
裴煦備了許多茶水點心,還有果酒。
車內四角都掛著驅蚊香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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