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得青山應如是

柳檀兒一愣,「表姐,你這是什麼意思?」

雲歌在一旁看著我吩咐柳檀兒,也是有些迷茫的:

「姑娘,表小姐不是進王府來跟你爭寵的嗎?你怎麼還請她幫忙?給她留信件。」

我抬頭,看著柳檀兒,「你當真是因為喜歡裴毅才入府的?」

15

柳檀兒搖頭,她小我三歲,跟我一樣也在軍營裡待過。

隻是當初我們不願她這樣柔弱的身板在軍營,影響名聲嫁不出去。

幾次下了死命令,禁止她來。

可她卻偷偷換上了男裝,潛入了軍營。

後來是我在河邊洗澡看到她的。

從那之後她便用男裝的身份跟著我和小將軍。

我教她騎射,教她家國天下,胸懷大志。

我們的感情原本是很好的。

直到我被裴毅逼著回京城,我們再也沒有私下見過。

「我並不是恨表姐,我恨裴毅。」柳檀兒哽咽著,她說:「我跟表姐一樣,都喜歡他。」

「可是我跟表姐不一樣的是,我看到了他馬革裹屍,永遠留在了玉門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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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一生,哪怕是流血斷腿都不曾哭過。

可是聽到了他的死訊,眼淚終究是難以抑制。

「表姐,我裝成寡婦,委曲求全地入王府,為的就是讓他跟江雨月這些人痛苦。」

柳檀兒又說:「你也別放過他,別讓他跟江雨月的詭計得逞!」

柳檀兒選了貼身的丫鬟和侍衛連夜護送我和雲歌出王府。

我們混在了趕鏢的人群之中,很快就到了西北商隊。

讓我沒有料到的是,西北商隊的人竟然也是柳檀兒的。

對方將柳檀兒的信給我,那簪花小楷整整齊齊,語氣卻有些驕傲:

「行軍打仗的計謀是表姐教我的,如今該我回報表姐了!」

原來她進府時,就已經料到了有這樣一日。

「西北商隊是他為表姐準備的,他活著時怕表姐在京城受委屈,便養了一批皇商。」

「他說日後這些人都該跟著表姐,為表姐在京城鋪路。如今,我隻是將他準備好的還給表姐。」

我看著信,紅了眼睛。

「傻瓜。

「兩個傻瓜。」

15

西北商隊為我們準備了一個月的糧草。

可隻是有糧草還不夠,我們需要援兵。

朝廷的援兵被裴毅和江家攔著,我隻能在百姓之中徵兵。

我徵兵的那日,不少青年壯士都來了,但是讓我更加沒想到的是,曾經燒殺搶掠的馬匪竟然也來了。

帶頭的馬匪是小將軍的舊部李忠,他一身鎧甲,英氣十足:

將軍臨死前要我來做馬匪,他說:「裴毅心思陰沉,冷漠多疑,我們必須為阿音留一條後路。

「隻要我們在,日後阿音在京城受了委屈,我們便能衝入王府,為阿音撐腰。

「阿音,如今我們來幫你!替他來幫你!」

我強忍著淚意,點頭:

「多謝。」

16

今年的冬天很冷,玉門關更是連續大雪。

我帶著眾人押送糧草,一路上艱難前行。

在距玉門關還有五十裡的時候,所有糧草的車子都走不動了。

鵝毛一般的大雪竟烏壓壓地沉了下來,仿佛要將我們所有人吞沒。

青壯年一邊想法子給車輪上加鏈條,一邊抱怨著今年的雪太邪氣。

雲歌著急地拔劍來砍雪。

可是李忠卻突然過來,面色復雜地看著我:

「他在那邊。」

我的心狠狠一跳,循著李忠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

鋪滿白雪的平地上,有高高隆起的一塊兒。

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過去,然後找到了墓碑。

我幾乎是手指顫抖地掃去了墓碑上的雪,看到了他的名字。

李忠嘆了口氣,似是想到了什麼,跟我說:

「他是有些舍不得你。」

我忍著淚意,跪在地上,凍得發紅的手指描摹著他的姓氏:

「等等,等等我,好嗎?」

不知道是不是天氣真的轉好,當我說完這句之後,沉悶的天空驟然放晴了。

呼嘯的北風變得溫柔起來,漫天的雪花跳著胡旋漸漸地飛向了一個方向。

雪停了,我們也能走了。

沒有風雪阻攔,那些押送糧草的馬車竟然也動了起來。

去玉門關的路上,李忠告訴我——

哪怕是最後一刻,他手裡也都握著馬鞭。

他說:「阿音說西北的天很藍,她很喜歡。可是我不能再替她留在西北看這片天了。

阿音,不會怪我吧。」

我怎麼會怪他。

17

玉門關的城門緊掩。

城牆上有厚厚的雪,可是每隔幾尺就能看到一個士兵。

哪怕距離他們很遠,我也能看到士兵盔甲上的霜雪。

我知道他們一定很冷,可他們都不敢棄城逃離。

因為他們清楚,一旦失去了玉門關,大夏的百姓不知有多少會顛沛流離,水深火熱。

將士保家衛國,這是使命。

我看著他們,一次次回想著與我的小將軍立下的誓言。

沈棠音,你回來了。

你不用再為了一個人困於內宅,不用再看著他們勾心鬥角。

再也沒有人可以輕賤你,羞辱你。

裴毅綁住了你一時。

卻不能綁住你的生生世世。

「阿音。」

先出來迎接我的是阿爹,他斷了一條腿。

而我的兩個哥哥,也各自失去了一條胳膊。

四年未見,父兄雖然都變了模樣,可他們的錚錚鐵骨並未斷過。

我原以為他們會問我跟裴毅的事。

可是他們過來,隻是拍了拍我的肩膀,如我年少時一樣,關心地說:

「阿音瘦了。」

我抹了把眼角,怕提起傷心事,便指著身後的馬車,說:

「阿爹,糧草來了。」

阿爹揉了揉眼睛,這才看清楚我身後那一輛又一輛的馬車,他臉上的喜悅難以抑制。

「先將糧草帶進去。」阿爹說完,又握著我的手。

他的手好涼,比寒風都要涼。

18

我們一共帶了一百輛馬車,從我們過來開始,將士們的氣勢就變得跟之前不同了。

我能夠清晰地看到他們眼眸之中的光。

阿爹說,其實他們的糧草已經斷了,這些日子他們吃樹皮草根,甚至是老鼠。

我心疼極了,告訴他:

「西北商隊還有八十車糧草在路上,阿爹,今年冬天咱們熬得過去。」

裴毅跟江家作梗,朝廷的糧草我們不會再有。

但好在西北商隊能夠拿來的糧草更多。

阿爹說:「可是阿音,戰事不能再拖了……明年五月必須要讓匈奴投降。」

如今已是臘月,五個月時間要打服匈奴,看起來很難。

可我說:「阿爹,不難。」

因為我來了。

他會在我身邊,與我並肩作戰。

19

匈奴人不過年,所以臘月二十八時,他們又送來了戰書。

鐵將軍書信上的挑釁和得意根本藏不住。

若是以往,阿爹一定擔憂,可如今我穿上了戰袍,替他統領三軍,他們仿佛看到了希望。

哪怕朝廷放棄了我們,我們自己也不會放棄。

跟匈奴的仗,我們會一直打下去。

20

大年初一,我砍下了匈奴左前鋒的首級。

那個晚上,玉門關的所有人都在吃餃子喝燒刀子。

我坐在城牆上遠遠地眺望著我的小將軍,那晚我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

入夢時,我見到他了。

他小心翼翼地遞給我一個蘋果:

「玉門關有些冷,你該多穿些衣服。」

聞言,我哭了:

「我好想你。」

他目光灼灼地看了我一會兒,最後才說:

「不行。」

我第一次大膽地從他背後抱著他,「沒什麼不行。」

我想留在西北,想跟他在一起。

然而醒過來的時候,我才清醒過來。

是啊,現在還不行。

我沒有和離,哪怕是死也無法名正言順地跟他躺在一起。

21

之後,匈奴連連攻城,卻節節敗退。

到了四月,他們的鐵將軍被我斬殺於馬下。

匈奴終於快撐不住了。

而我也快撐不住了。

我記得最後一戰時,我將匈奴皇子抓回來當了俘虜。

可他像是炫耀一般地同我說:

「我記得你,你的那個青梅竹馬死前還揣著你的畫像。他是個好人,可惜你們大夏的人想要他死!」

「其實,他原本是可以不死的,大夏的人將我們的毒藥摻進了他的膳食裡……」

這一刻我才知道,我驍勇善戰的少年將軍原來並非是死在了敵人的手裡。

是裴毅,是他下的手。

「大夏有裴毅,你們永遠不要想邊關安穩!」匈奴皇子笑了笑。

是啊,大夏有裴毅,邊關的將士永遠不能安寧。

我本想告訴匈奴皇子,以後大夏不會再有裴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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