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寧二十六年,我挑了個好日子,將北疆交給了趙叔。
這幾年裡沒有人通風報信,不過幾次突襲蠻族就被我們打得再也沒有還手之力。
早在三年前蠻族可汗就親自遞了降書過來,隻是直到現在那降書還被我壓在箱子底下呢。
至於我嘛,我帶著另外那五萬「被折損」的人馬,打算回京城好好探望探望我的好叔父。
本以為這一路攻回京城總會費點功夫,可五萬兵馬兵臨城下,姜行舟扯著嗓子喊了一句「隻是路過,不傷百姓,不搶錢財!」之後,城主竟然抖著手讓人大開了城門。
而後面的城主見我果真沒有傷害城中的百姓,竟也一個一個地打開了城門,十分的上道。
我原本向趙叔請了一年的假,可如今不到四個月我就已經打到了離京城最近的禹城。
禹城城主是個矮胖的圓球,卻也是唯一一個敢反抗的。
在姜行舟又喊出那句「隻是路過,不傷百姓,不搶錢財!」之後,這個圓球對著城牆喊了小半個時辰。
後來估計也是意識到了我們根本沒聽見他的話,他招了招手,身後兩個強壯的小廝立刻將他抬了起來。
我終於看到了圓球的全貌,他的頭看起來就像是大哥給我做的蹴鞠,圓滾滾的。
圓球指著我們,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
「你們這群膽天包天的逆賊,知道我是誰嗎?」
他還沒來得及多罵幾句,就被姜行舟一箭刺穿了脖子。
我笑著向姜行舟豎起了大拇指:「不錯啊,有進步!」
姜行舟仰了仰頭,得意地看著我:「那是,等會兒那對父子也交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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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姜行舟相視一笑。
等到了京城,見到周昱承站在城門之上時,我才知道那個圓球的靠山是誰。
周昱承是兩年前回到京城的,那時候太後病逝,他滿心以為皇位最後還是會落到他的手中。
誰承想今年年初朱貴妃竟生下了個兒子,他也淪落到守城門的地步。
而這個朱貴妃,便是那個圓球的親姐姐。
我「嘖」了一聲,我這個叔父真是一代明君,讓一隻球做一城城主,便是一個普通人也做不到這等賢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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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昱承一見到我就雙眼放光,急匆匆地從城樓上下來。
「子羲!竟然是你!」
「我原本還在想這誰有這般魄力竟能在三個多月的時間裡連破十七城,原來是你!」
周昱承說著就想要上前來拉住我,卻被一杆槍攔住了去路。
周昱承看著擋在我身前的姜行舟尷尬地笑了笑:
「這是行舟吧,幾年不見長這麼大了。」
「託你的福,不然他可長不大了。」
「呵呵,子羲你可真會開玩笑。」
周昱承訕笑著,再抬起頭時已經換了一副面孔,他深情地看著我,語氣繾綣:
「子羲,你是回來找我的嗎?其實當年之事我也是迫不得已,一切都是父皇逼我的,你走了以後我一直未曾娶妻,現在我未娶你未嫁,我願意娶你做我的正妃,未來的皇後。」
我歪著頭,天真地望向他:
「真的嗎?」
「當然!」
我點點頭,從馬背上抽出大刀,銀光一閃,血流如注。
周昱承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左臂,那裡空空如也,他的左臂已經落在了地上。
我將刀橫在周昱承的脖子上,衝著城門之上的人高聲喊道:
「開城門,不然我殺了你們的三皇子!」
城門之上的小兵仍在猶猶豫豫,我又砍下了周昱承的右臂。
小兵嚇得瑟瑟發抖,看著已經暈死過去的周昱承,他顫顫巍巍地朝身後做了個手勢。
城門緩緩打開。
我將周昱承扔到一邊率軍衝進了城,城內十分蕭瑟,幾乎所有商戶都關了門,隻有一個賣香囊的小姑娘不停地撿著散落一地的香囊,而在她的身後,她的家人早已將門窗關的死死地。
小姑娘害怕地縮在角落裡,我認得她,五年前她曾在我鎮國公府門前祭拜我的父兄,隻是當時她剛把紙折的金元寶放下,一個男人就揪著她的耳朵將她帶走了。
五年過去,她的身形竟沒有絲毫變化,還是那般瘦小。
我朝她笑了笑,小姑娘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望著我:
「是姜……」
話未說完她就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我衝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策馬趕向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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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叔父跑得實在太慢了些,我帶著人將皇城守衛軍殺了個幹淨,最後在西邊的角門裡找到叔父時,他的身後跟著十幾個宮女太監,每個宮女太監的抱著一個大箱子,就連叔父自己的身上也帶著不少值錢的字畫。
帶著這麼重的東西逃命自然是逃不快的,更何況皇城之外都是我的人,叔父是逃不掉的。
我騎著馬上前兩步,叔父連忙抱著包袱後退了幾步,謹慎地看著我:
「你是……姜子羲?」
我抹了把臉上的血,笑道:
「叔父,好久不見。」
叔父像是想到了什麼,臉色大變:
「這些年你果然在北疆私養兵馬!姜子羲你這是謀逆,你就不怕姜家列祖列宗唾罵你嗎!」
「叔父的身上不是也流著姜家的血嗎?可為了權力,叔父不是照樣要將我們姜家趕盡殺絕?」
「叔父都不怕,我又怕什麼?」
我咧嘴一笑,槍尖挑落了皇上的包袱,皇上狠狠瞪著我:
「你這是謀權篡位!就算你殺了我也是名不順言不正,到時候天下人都能討伐你!」
「不勞叔父費心,禪位詔書我早就寫好了,隻需要叔父您蓋個印。」
「國璽在我這裡,你休想拿到!」
我看向站在皇上身後嚇得瑟瑟發抖的幾個宮女太監,像是想起了什麼,忍不住輕笑道:
「對了,叔父不說我倒忘了。」
我從身後取出一塊沾了血的玉璽在皇上的眼前晃了晃。
「叔父說的是這個吧,你說巧不巧,我剛剛在一條通往宮外的密道中發現了一群膽大包天的宮女,她們竟然想將九皇子帶到宮外去,天子血脈怎可流落民間?」
「我順手就幫叔父解決了她們,剛好還在九皇子的襁褓之中發現了這塊玉璽。」
皇上目眦欲裂,他故意以身犯險就是為了拖延時間讓朱貴妃帶著九皇子逃出去,日後尋求機會復國,可現在,唯一的機會也被我親手斬斷。
皇上指著我想要破口大罵,可胸口突然一陣氣悶,氣急之下他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接著就感覺自己的半邊身子都變麻了。
皇上「轟!」地一聲倒在了地上。
「行舟,交給你了。」
「多謝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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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聽說京城的街頭多了一對父子乞丐,老的那個中了風,半邊身體都動彈不得,整日裡口歪眼斜地躺在大街上。
至於年輕的那個,蓬頭垢面,頭上生了一頭的癩子,還沒有胳膊, 穿著一身破破爛爛的衣衫跪在那個老乞丐旁邊向著路過的行人乞討。
有人見著他們實在可憐想要施舍幾個銅板,那對乞丐的周圍就會瞬間竄出幾個帶刀的官兵,嚇得附近的人都紛紛遠離。
那對乞丐隻能每日裡討些剩菜剩飯勉強過活。
可這與我又有什麼關系呢?
我拿著那封蓋了國璽的禪位詔書堂而皇之稱了帝, 改國號為大姜。
朝中有不少人反對, 一個個地說我牝雞司晨德不配位,誰在乎他們的想法。
那段日子,我高坐在龍椅之上,姜行舟拿著刀就站在我的身側。
朝堂之上, 我頒布自己的政令, 不可傷害女嬰、開女學、開放女子科舉、允許女子入朝為官、允許女子經商、允許女子單獨立戶、女子成年後可自行決定婚嫁……
朝堂之下, 百官紛紛開罵,一半罵我女子稱帝,一半罵我的政令不知所謂,女子哪配擁有那許多的權力。
姜行舟拿著刀,一個一個地砍過去。
砍到最後金鑾殿裡血流成河,剩下的人嚇得臉色血色盡褪,雙股顫顫。
眼看著終於沒有人提出反對之語了,我頒布了最後一條政令。
女子擁有與男子同等的權利,這條政令將加入律法,從今往後若是有人僅因男女之分而輕視女子則有違律法, 按律該打三十大板。
「沒人反對嗎?」
「那今天就這樣吧,下朝!」
我看著跪在下首的十幾個官員, 他們將頭埋進雙膝之間,明明心中滿是不滿,卻還是一個字都不敢說。
原來權利在握的感覺是這般暢快!
隻不過……看著這滿殿的鮮紅,饒是我見慣了生死,卻仍是感覺觸目驚心。
但為先創者必有流血, 與其讓這些血從天下千千萬萬個女子的身上流出來,我寧可讓這些滿口隻知虛偽的仁義道德的偽君子們來流血。
我嘲諷的笑了笑,正欲從周昱承手中接過退婚書,他卻一把抓住我的手,神色急切:
「但我」我抓了其中喊得最兇的幾個, 刑部的酷刑皆受了一遍後還有兩個活著, 我將他們放了出去。
聽說那兩人被放出去時刑部門前站了不少人,一見到那兩人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後許多人都將自己曾寫下的詩文撕了個粉碎。
更有那膽小的被嚇得一兩個月都不敢再出門。
自那以後, 我聽到的聲音就小了許多。
我等了五年。
這五年裡我將科舉改為每年一試, 不少人明裡暗裡笑話我女子終究是上不得臺面的, 每日裡請求取消政令的折子能堆滿我的案幾。
好在第五年,出了第一個女進士。
再往後,女進士便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
政令實施的第十年,朝堂上的女子佔了一小半。
我看著她們與男子據理力爭, 毫不遜色。
恍惚間, 我想起了許多年, 父兄戰死,母親重病,所有人都說我一個女子隻能通過嫁人維持鎮國公府的門楣。
可我偏不信命, 我靠自己改變了鎮國公府的命運,也改變了天下女子的命運。
我看著鏡中的自己,我老了,頭發已經花白, 腦子也變得遲鈍。
我這一生殺過許多人,手上沾染無數罪孽。
但我,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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