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璟謙自詡清醒理智,卻越是沉淪而不自知。」
我在他面前,無須掩飾,我本就是這樣的「壞人」。
他越是清楚,就越是痛苦,等認清自己的心意時,早就陷入泥潭、無法自拔了。
夾在這封信中的,還有一塊青玉。
色澤溫潤,分外眼熟。
似乎這位新科狀元腰間也配著一塊。
我將這塊青玉收起,和謝鏡清的竹編燈籠、周時衡的軟劍放在了一處。
是時候收網了。
10
第二日,我提著那盞燈籠,簡單地挽了個發髻,獨自一人出現在了戶部侍郎這些天常走的那條小路上。
多日未見,謝鏡清看清我的臉後有幾分失態。
他忘記了那條微跛的腿,快步上前,盯著我上上下下看了許久,確定我無恙後,才後退了一步,啞聲道。
「皇後娘娘。」
那些翻湧的情愫幾乎壓抑不住,但理智仍然佔了上風。
他後知後覺地垂眸,避開我的視線。
「謝大人,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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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鏡清沒有動作,好半晌,他才認輸般抬頭,又喚了一聲。
「娘娘。」
「謝大人這聲娘娘可是真心的?」
他欲後退,我反倒追著前進一步。
「謝大人的心中,究竟是把我當作娘娘,還是當作沈虞梨?你送我燈籠的時候,想到的是臣子本分,還是別有用心?」
我字字尖銳,打破了隔著我和謝鏡清之間的那層薄冰。
謝鏡清的瞳色很深,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無意識地紅了一圈。
他幾乎潰不成軍,定了定神後,自嘲般地反問。
「娘娘想逼出臣的真心,想要我承認,我就是這樣一個虛偽的、懦弱的、迂腐的人,不敢告訴他人我的心上人是誰,不敢對著心上人表明心意,隻敢送上一盞竹編燈籠,連愛這個字都難以啟齒。」
「娘娘的真心呢?」
在朝為官的,誰不是千年老狐狸成的精,光是和謝鏡清那雙赤紅的眼睛對上的那一刻,我便知道,他窺見了一切。
或者說,他知道周小將軍和新科狀元的存在。
不像是裴璟謙那樣自我蒙蔽般淪陷,謝鏡清清醒地看著自己沉淪。
我想,在他遞給我燈籠的那一刻,我是有對謝鏡清動過心的。
回去的路上,我思緒萬千,腳步不自覺地放緩。
拐過一個轉角,卻看見了周時衡。
他是偷偷進宮的,身著一件黑色夜行衣,幾乎和夜色融為一體,我全然沒注意到,就這樣撞了上去。
「啪嗒。」
燈籠落在地上,滾了兩圈,周遭的光線更昏暗了幾分。
周時衡攬住我腰肢的手逐漸收緊,像是見到了失而復得的珍寶,幾個瞬息間,眼底泛上一層淚光。
「都及冠的人了,怎麼還哭啊?」
少年人的氣息清澈幹淨,他一不做二不休,將頭靠在了我的肩上。
「阿梨,我不想喊你娘娘,我能喚你阿梨嗎?」
比起另外兩個,周時衡直白得多。
都不用我詢問,他便將自己的心意一點一點吐露,毛茸茸的發尾擦過我的脖頸,帶來細密的痒意。
抱了好一會兒,周時衡都沒松手,我將人推開一些,問。
「好了,你是怎麼進宮的?不怕被人發現掉腦袋啊?」
周時衡卻不出聲了。
我疑惑地看他,發現他正直勾勾地看向我身後,滿是敵意。
我也跟著回過了頭,看見了正站在我們身後的謝鏡清。
11
他不知為何沒有離開,反而跟在了我身後。
不過我心事太多,沒有注意到。
此時,謝鏡清正看著滾落在地面上的竹編燈籠。
周時衡敏銳地意識到了什麼。
兩人對視時,似乎有火花四射。
謝鏡清沒停留多久,他轉身,拖著那條微跛的腿離開了。
看起來落寞又可憐。
「別看他,阿梨。」
周時衡的聲音沉悶。
「他都是裝的,上早朝的時候還健步如飛,到你面前就一瘸一拐了,不知廉恥的老狐狸。」
我被他「老狐狸」的這個形容逗笑了。
「他是老狐狸,那你是什麼?」
「猛虎,或者阿梨你說我是什麼,我就是什麼。」
我裝模作樣思索了片刻,「頂多算隻大貓。」
「貓也好。」
知道我會抗拒,周時衡虛虛地攬著我的腰。
「阿梨,我想帶你出去。」
我神色一凝,推開他,「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
周時衡尖銳的虎牙若隱若現。
「這後宮困不住你,若我不能帶著你逃出來,我就踏平這宮城。」
他將我的碎發撩到耳後,語調溫柔。
「回去吧阿梨,病才剛好,別又得了風寒。」
我提著那盞燈籠回了寢殿,宮女上前,接過了我手中的披風。
「娘娘,平安脈的太醫等了有些時候了。」
我擺手,讓她將人帶上來。
今日受到的衝擊太多,讓我的心也動搖了起來。
我不是不想出宮,可我身後跟著一整個沈家,絕不是任性的時候。
倘若有個法子,既能穩住沈家,又能全身而退就好了。
太醫提著藥箱,將一條手帕放在了我伸出的腕子上。
「娘娘是有心事嗎?」
這人的聲音太過於年輕,不是平日為我把脈的那位老太醫。
「裴璟謙?」
裴璟謙微不可察地掃過我放在一旁的燈籠。
「娘娘風寒剛好,怎麼就去見他了?」
好大一股醋味。
我提起了些興致,看向眼前這個膽大妄為的新科狀元。
說我貪心的是他,送我青玉的是他,如今裝作太醫,夜裡來見我的,也是他。
「娘娘沒有戴我的玉,卻帶上了他的燈籠。」
裴璟謙得寸進尺,手指順著我的手腕滑動,最終和我十指相扣。
「娘娘分明猜到了我的心思,是厭棄我了嗎?」
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去見謝鏡清,自然要帶上他的信物,倒是你,這般來見我,不怕我告訴陛下?」
「我知道,娘娘和陛下並無情意,娘娘也不想待在這宮城內,娘娘想做遊俠,想做美人,想做才子。」
謝鏡清俯身,在我的手背上落下了一個吻。
「不管娘娘想做什麼,我都會幫娘娘。」
「哪怕我想學武則天,當一代女帝?」
我挑釁般地看著謝鏡清。
謝鏡清應聲:「當然。」
12
我連夜趕去了御書房。
皇帝還在批閱奏折,批到頭發都多掉了兩根。
我吃著他的葡萄,喝著他的好茶,沒忍住將今天的事都說了一遍。
「看樣子,三個人都將我放在心上了。」
皇帝頭都大了,他不耐煩地開口。
「行行行,你是萬人迷,誰都喜歡你,這麼有能耐就來謀權篡位啊,朕不想批奏折了!」
我一時語塞,還真給他說對了。
要是我想當女帝,三位權臣都會站在我身後,如今這龍椅上坐的是誰還不一定呢。
皇帝一看就知道說的是氣話。
我雖然看他不順眼,偶爾會覺得他不靠譜。
但是皇帝真的有在努力學著做一個好皇帝。
他不耽於美色,獨寵一位美人,大半的時間都放在了處理政務上,難得有空才會偷闲來我宮裡聊天。
「對了。」
皇帝放下筆,告訴了我一個好消息。
「太醫說,禧兒已有三個月的身孕,朕馬上就要當爹了。」
「禧兒?」
我反應過來,皇帝在說他的那位美人。
他可把這位美人藏得太好了,進宮以來我就從未見過。
「都有身孕了,還不給人家抬個位份,藏著掖著做什麼?」
皇帝略有幾分羞澀。
「禧兒你曾見過的,她是你的族妹,不過是旁支庶出,不受寵愛。」
居然是我的族妹。
我腦中靈光一現,頓時有了個主意。
「你有你的心上人,我也有我的心上人,不然我假死出宮,給你那位美人讓位?」
「不行!」
皇帝眉心微蹙,「禧兒身份低微,你假死脫身後,沈家定然會再送一個皇後進宮,萬一是隻難纏的母老虎怎麼辦?」
「你要是覺得在宮裡見那三人不方便,朕給你的寢宮下挖一條密道,直通三人的府邸,到時候你想見誰就見誰。」
那三位可都不是好糊弄的主,要是我都不給個名分,估計都會鬧起來。
「挖什麼密道,就算是旁支庶出,那也是沈家的女兒。」
我給皇帝提了個醒,「我會往家中送信,讓娘親收你的禧兒做養女,她日後就是正兒八經的沈家嫡女,當你的皇後綽綽有餘。」
皇帝面上一喜,「真的?」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等著,我今夜就派人把信送去。」
「那你呢?」
「我?」
我晃了晃腳,「假死脫身後, 我先找個靠近山水的地方,買下個大宅子。然後種種田、養養花, 什麼時候想行俠仗義了, 就帶上我的劍遊走四方, 總之, 去哪裡都好。」
我和皇帝哪次見面不是吵得烏煙瘴氣, 很少有這般和諧的時候。
皇帝笑了,「這樣的日子也不錯, 那我以茶代酒,敬你這位武藝驚人、才高八鬥、美貌不凡的京城第一遊俠。」
我遙遙舉杯, 「那就祝我英姿颯爽、風流倜儻、俊美過人的表兄龍體安康, 江山永固。」
13
我和皇帝的密談無人知曉。
不過半個月後, 聽說沈家又送了位女兒進宮。
她一進宮就坐上了貴妃之位,賜「熹」字, 取的是來日光明燦爛之意。
而隨之, 皇後娘娘病重,將後宮全權交由熹貴妃打理。
本應該病臥在床的我此刻卻早已出宮, 找了處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僱名匠給我造了座宅子。
每一處都是我精心設計過的, 還找了謝鏡清, 讓他給我畫些新鮮的樣式。
「不錯。」
謝鏡清正在作畫, 我全然被那幾條栩栩如生的魚兒吸引走了注意,壓根沒看見提著盒糕點進來的裴璟謙。
裴璟謙坐了會兒冷板凳,沒忍住咳嗽了幾聲。
我這時才看見了他, 匆匆招呼了幾句。
「要是病了趕緊去找郎中,我這邊可沒藥。」
裴璟謙臉皮厚些, 他湊過來,強行擠在了我和謝鏡清的中間, 伸手攬住了我的腰。
「阿梨, 別對我這般狠心。」
謝鏡清的筆一頓,好好一幅畫上暈開了一團墨跡。
裴璟謙很無辜地看向了他。
兩人看著就要打起來了。
我坐在一旁,吃著裴璟謙帶來的糕點看熱鬧。
文化人就是不一樣,罵人都是引經據典的,我聽得津津有味。
就在這時, 外出徵戰了數月的周時衡終於回來了。
他風塵僕僕, 身上還穿著盔甲。
人黑了些, 也瘦了些。
我手足無措地站在一邊,隻好開口哄他。
「「我」他推開院門, 幾個跨步走到我身前,眼底的情愫就要溢出。
周時衡抬手想要抱我,但注意到自己手上的繭子和汙漬後懸停在了半空中。
許久沒見周時衡, 我也很想他, 於是踮起腳尖,毫不避諱地環住了他的脖頸。
周時衡攬住了我的腰, 越收越緊, 像是要把我融進骨血裡。
「你回來得真巧,昨夜風大,小廚房那邊有幾塊磚瓦吹落了,勞煩你去補一補。」
我推了周時衡一把。
「等補完小廚房的屋頂, 你換身衣裳。」
我笑意盈盈地看著三人。
「今晚啊,我做東,請你們去京城最好的酒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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