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霜嫌我廢話太多,一腳狠狠踢在我的膝蓋上,強迫我跪在陸遂面前。
雙腿傳來的劇痛,讓我的淚水在眼眶中直打轉。
我金枝玉葉十餘年,父母疼惜,弟妹敬重。
哪怕是入東宮後不得寵,也沒有人敢給我擺臉色。
可今日,於霜當眾殺我陪嫁,逼我下跪。
兩行清淚終於落下,不知因為是痛,還是恨。
陸遂見我狼狽的模樣,流露出一絲假惺惺的不忍:
「罷了,和一個女人計較什麼?
「我和顧毓的事都過去了,這一跪,便算她欠我的還清了。」
於霜盯著我的臉,眼中是難掩的嫉恨。
「那可不行,陸兄,你還是太寬宏大量了。
「她這種人,簡直是丟我們女人的臉,我今日一定要給她一個教訓!」
6
我的發髻已經亂得不成樣子,頭皮被於霜扯得一陣陣地疼。
珠釵盡數落在地上,狀若瘋婦。
即便如此,於霜還是不肯放過我,她撿起一根珠釵,就要往我臉上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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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一道輕微卻不容置喙的男聲響起:
「你們在幹什麼?」
幾人順著聲音看過去,隻見不遠處有個坐著輪椅的白衣男子。
雖然面上帶著病容,相貌卻驚為天人。
連於霜眼中都出現一抹驚豔。
陸遂見狀諷刺道:
「這不會就是你嫁的那個夫君吧?
「原來隻是個病秧子,中看不中用的廢物!」
我也猜這男子便是未曾謀面的太子容淮,心中驚訝於他的相貌,又尷尬於我如今的窘狀。
聽見陸遂的諷刺,我想起皇後曾與我說過,久病的人一向敏感。
我顧不得自己的處境,連忙出言維護:
「總比嫁給你陸遂強,至少他的相貌勝過你千倍萬倍。」
容淮神情微妙,問道:「你在誇我?」
陸遂察覺出我和容淮之間不尋常的氣氛,頓時醋意大發:
「你這麼急著與我了斷,就是為了他?
「恐怕你和這小白臉以前就勾搭上了吧!」
於霜知道陸遂吃醋了,又氣又急。
她又抽出匕首:
「我今日便要殺了這對奸夫淫婦,為陸兄出口氣!」
我著急地護在坐在輪椅上、行動不便的容淮身前,怒聲道:
「你敢!」
於霜卻趾高氣揚:
「我是陛下親封的第一位女將軍,像你這種深宅夫人有無數個,殺一個又怎樣?」
眼見她的劍逼近我,我嚇得閉上了眼睛。
隻聽見劍鋒相交的聲音,隨後,我被擁入一個不太溫暖的懷抱。
男子悅耳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害怕成這樣,還要護著孤?」
再睜眼,太子那張好看得令人窒息的臉近在咫尺。
但我沒來得及欣賞,便看見於霜負劍傷倒地。
一群不知從哪裡冒出的黑衣人,瞬間把於霜和陸遂圍在中間。
容淮看向驚恐的二人,語氣中透著疑惑:
「毓兒是孤明媒正娶的太子妃,由父皇親自下旨賜婚。
「孤竟不知,如何成了奸夫淫婦。
「看來你們是對父皇不滿,那便是起了不臣之心。
「依孤之見,當以謀逆罪論。」
7
於霜因失血過多,臉色蒼白如紙,依舊強撐:
「我與陸兄怎會有謀逆之心?我們可是為大夏王朝立下汗馬功勞的將士。
「你身為太子,卻顛倒黑白,難道不怕寒了西境十三部將士的心嗎?」
容淮並未理會於霜,而是用錦帕溫柔地為我拭去臉上的血跡,輕聲詢問:
「這血跡是誰的?」
我的目光落在春兒那死不瞑目的屍身,心中湧起一陣悲痛:
「是於霜親手殺害了我的陪嫁婢女春兒。」
容淮也注意到了春兒的屍身,他遮住我的眼睛,語氣中帶著幾分不屑:
「以下犯上,這是其一;草菅人命,這是其二。
「兩位將軍,有功當賞,有罪亦當罰。」
容淮的手再次從我的眼睛上挪開時,春兒的屍身已經被人處理了。
陸遂目睹我與容淮親近的模樣,悽然一笑,仿佛心灰意冷:
「你終究還是另擇了高枝。」
還不待他繼續指責,便聽見於霜那原本中氣十足的聲音,此刻已變得軟弱無力,呼喚著:
「阿遂,救我。」
陸遂察覺到於霜那逐漸渙散的眼神後,心急如焚,他橫抱起於霜,憤怒地對著容淮開口:
「太子殿下,若要殺要剐,也請先稟告聖上!
「若霜兒今日有事……」
陸遂的目光如炬,狠狠地盯著我:
「顧毓,你將永遠活在愧疚之中!」
言罷,他抱著於霜,不顧一切地衝出了黑衣人的包圍。
黑衣人見太子並未下令,也未曾阻攔。
聽著陸遂那無端的指責,我心中湧上一股遲來的悲傷。
看著他如此偏袒另一個女子,我又怎能無動於衷?
同居長幹裡,兩小無嫌猜。
他曾信誓旦旦道:「若得毓兒為妻,縱是萬戶侯也不換。」
明明是他移情別戀了,他怎能如此問心無愧地指責我呢?
就因為世間男子三妻四妾是常態,而女子就應該痴心相守嗎?
記憶中那個溫柔體貼的大哥哥,我怎麼一點都不認識了呢?
隻聽容淮看著陸遂抱於霜遠去的背影,帶著幾分調侃道:
「衝冠一怒為紅顏,陸遂還真是有擔當。
「毓兒曾經的眼光,還真是不錯。」
我強顏歡笑:「殿下說笑了。」
容淮望著我滲著鮮血的衣裙,眉心微鎖:
「這一鞭之刑,這一跪之痛,孤會讓他們加倍償還。」
言罷,容淮竟從輪椅上站了起來,將我橫抱起,朝著寢殿的方向走去。
同時與人吩咐道:「請太醫令前來。」
察覺到我眼中的詫異,容淮微微一笑:
「不必如此驚訝,孤雖多病,但並非殘廢。
「孤隻是,有些懶。」
綢緞的觸感微涼,如同容淮那略低的體溫。
我依偎在他的懷中,努力汲取著這份溫暖,輕聲道:
「殿下與傳聞中的不盡相同。」
容淮的目光突然變得陰狠:
「你才見孤第一面,怎知傳聞便是虛假?」
見我愕然,他又朗聲而笑:「罷了,孤不嚇你了。」
他意味深長道:
「傳聞未必可信,也未必全然不可信,但你是孤的人。
「是傷是死,也該由孤說了算。」
8
慶功宴上的風波不是秘密。
那日,陸遂懷抱身負劍傷的於霜匆匆離去的身影,成為眾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隨之而來的,是種種流言蜚語。
其中最為聳人聽聞的,莫過於太子殿下對於霜一見鍾情。
求而不得,因愛生恨,從而狠下毒手。
而陸小將軍,早已對於霜傾心已久,
關鍵時刻挺身而出,上演了一場英雄救美。
我與陸遂昔日的婚約,也不是秘密。
還有人據此添油加醋,編造出我與陸遂私會,被太子撞破的荒謬故事。
而於霜,是被無辜遷怒的。
人言可畏。
我終於明白,容淮的聲名是如何變成這樣的。
此刻,容淮正悠然自得地在棋盤前落下一子,仿佛外界的風波與他無關。
聽聞我的感慨,他淡淡一笑,澄清道:
「那個通房,確實死於我手。
「母後愛在我身邊安插眼線,偏偏還要挑個不堪入目的。」
我詫異之餘,不禁問道:
「殿下與皇後娘娘,難道……並不和睦?」
容淮提起往事,眼中閃過一絲疲憊:
「說起來,我今日聲名,也有母後的一份功勞呢。
「母後生我時,九死一生,當時又隻是個貴人,我一出生便被一直針對母後的高位妃嫔抱走撫養。
「後來,母後有了三弟,我在宮中的地位更是微妙。」
他語氣微頓,但言外之意,我已心領神會。
我正欲開口安慰,容淮卻如同事外人般繼續述說:
「直至十五歲那年,母後終於登上鳳位,我的養母也在那時離世。
「母後曾說,我像極了養母,與她最厭惡的模樣如出一轍。
「恐怕母後也從未教過你如何打理後宮吧,因為她並不希望我得登大寶。」
我聞言默然,回想起與皇後娘娘的幾次交往。
不過是些尋常婆媳間的客套,從未察覺到這背後竟隱藏著如此曲折的故事。
我亦終於明白,皇後娘娘為何要國公府的女兒為後了。
我補充道:
「國公府雖是勳貴,但如今族中已無出息的男兒,正好爵承三代,至我父親後,國公府必然漸漸落敗。
「我祖上皆是英烈,國公府嫡女也正好當得起太子妃的名頭,這般也不會顯得皇後刻意苛待。」
容淮再次落下一子,笑意更濃:
「毓兒,我贏了。執棋時,切忌分心。」
正此時,東宮的隨從匆匆前來稟報:
「殿下,陛下傳召您與太子妃。
「聽說,還傳召了陸將軍和於將軍。」
9
剛步入大殿,一個茶杯便飛了過來。
容淮側身避開,似是習以為常般,波瀾不驚地行禮:「參見父皇母後。」
皇帝帶著怒氣道:
「朕把慶功宴交給你,你就給朕辦成這樣?
「如今滿城風雨,皇家的臉面往哪擱?」
皇後以勸解的模樣道:「容淮他還小,陛下何必如此苛責?」
皇帝聽後卻愈發生氣:「他是嫡長子,如今都成婚了,連個慶功宴都辦不好,今後如何擔當大任?」
陸遂義正詞嚴開口:
「太子惡意縱奴傷人,請陛下為我們做主。
「難道為家國出生入死的將士,連一點尊重都得不到嗎?」
容淮語氣涼涼回懟:
「難道立下功勞,就能對太子妃喊打喊殺了嗎?
「那麼來日豈不是要仗著軍功,對天子不敬。」
功高震主,是歷任帝王最忌諱的事。
皇帝當即詢問:
「太子妃也牽扯其中了?」
容淮與我對視一眼,我立即心領神會。
當即梨花帶雨哭訴:
「臣媳那日遭到如此羞辱,卻無人為我伸張正義。
「國公府的爵位,亦是我祖上三代男兒拼死浴血沙場得來的。
「是臣媳無能,不能如於將軍這般騁騁沙場,但我難道就不該受此羞辱嗎?
「若是如此,我今日不如一頭撞死,免教先祖蒙羞了!」
皇帝雖還聽得雲裡霧裡,但見我當真要觸柱,急得站了起來:
「攔住她!」
容淮攬住我的腰,以隻有我們二人能聽到的聲音開口:
「倒也不必演這麼真。」
皇帝問道:「當日,究竟發生了什麼?」
我一五一十述說,隻不過省略了一些內容。
隻將於霜是如何欺辱我的,描述得繪聲繪色,情真意切。
皇帝聽了,指著於霜和陸遂怒斥:
「胡鬧!她是太子妃!
「天家威嚴,怎容你們踐踏?」
於霜辯解道:「不是這樣的……」
她隨即一噎,發覺當日的情景,在外人看來的確是如我說的一樣,看起來是她欺負我。
於霜解釋:
「明明是顧毓辜負陸兄在先,我氣不過才幫陸兄出頭的。」
容淮不鹹不淡道:
「於將軍是對陛下的賜婚不滿了?難道父皇反而成了亂點鴛鴦譜的惡人?」
陸遂見於霜越描越黑,不由出言:
「陛下,當時霜兒並不知是太子妃,實屬無意冒犯。」
陸遂看向我,隱忍道:
「太子妃,我願替霜兒為你道歉。」
皇後見狀,目光微微閃爍,打著圓場道:
「陛下,何必為此事大動肝火,不過是孩子間的胡鬧罷了。
「他們各退一步,此事便過去了。
「外面的風言風語整治一二便好。」
容淮聞言抬頭看著皇後,面無表情。
10
但皇後此言正中皇帝下懷,皇帝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既然雙方都有錯,那便各退一步,以後不許再惹是生非了。」
這樣明顯偏袒的結果,讓我有些震驚。
但容淮面無波瀾,我也隻好暫時忍下。
皇後看著陸遂和於霜之間不同尋常的氛圍,轉移話題道:
「此次西境大勝,陛下賞賜無數,可還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本宮見陸將軍和於將軍很是登對,陛下不如成人之美,為這雙璧人賜婚吧。」
於霜的臉瞬間紅了,倒是陸遂,忽然瞥了我一眼。
皇帝目光在二人之間轉了一圈,重新掛上笑意:
「皇後言之有理,朕今日便親自為朕的功臣賜婚。」
於霜含羞帶怯,連忙下拜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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