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門主母不懂愛

就在我驚魂不定的時候,侯府來人了。


來的是婆婆身邊的心腹婆子。


時已入秋,天氣漸漸變涼,她卻還穿著夏衣。


看見我,婆子得倒頭就哭。


她說,永寧侯府現在亂況更盛之前。


婆婆已經不行了,現在不過勉強吊著一口氣。


叔伯們天天在家裡罵罵咧咧,吵著鬧著要分家。


大姑姐的夫家本來對她常住娘家就頗有微詞,這次賀青雲獲罪,夫家不僅沒派人安慰,反而直接送上一紙休書。


大姑姐被休後,為了府裡的中饋跟大伯娘鬧得不可開交。


小姑子的婚事也作廢,現在哭得下不來床。


下人更是人心惶惶,自謀生路者有之,渾水摸魚者有之,甚至偷拿侯府財物變賣的也不稀罕。


永寧侯府現在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婆子哭著求我回家。


雲雀雙手叉腰,氣勢洶洶


「姑爺遭難,我們小姐發願要跪夠七七四十九天。」


「現在時間不夠,佛祖怪罪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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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子啞口無言,隻能不停地磕頭。


她使了十足的勁,額頭很快紅腫出血。


我長籲一口氣,恭恭敬敬地向佛祖拜了三下,而後在雲雀的攙扶下走出大殿。


外面天光大亮,強烈的光線刺得我眼睛流淚。


淚水引發了誤會,從殿門走到山門,短短幾炷香的時間,我收到數不清的寬慰。


認識的,不認識的,上到達官顯貴,下到販夫走卒,每個人都悲憫地,同情地看著我。


荒謬感自心頭湧起。


夢裡,我為賀青雲忙前忙後,嘔心瀝血,最後卻沒落得一點好名聲。


京裡的人就像瞎了一樣,眾口一詞的誇贊賀青雲和柳如茵的情比金堅,對我的付出視而不見。


如今我做了甩手掌櫃,留在寺裡躲清闲,卻得了眾人的交口稱贊。


這算什麼?


8


回到永寧侯府,見了眼巴巴等我回來的賀家人,我把副將的話添油加醋地告訴了他們。


大姑姐聽得兩眼發直,大伯娘更是不停地追問扯著大伯父:


「這罪是不是很嚴重?會不會連累全家?」


大伯父苦笑:「嚴不嚴重要看陛下怎麼判。」


「但就算再怎麼從輕發落,奪爵抄家流放是少不了的。」


大姑姐兩眼一翻,直接倒在地上。


屋子裡一時人仰馬翻。


趁著忙亂之際,我偷偷把大姑姐喊出來:「我有個主意能救相公。」


見大姑姐的注意力被我吸引,我摩挲著袖子裡的佛珠:


「為今之計隻有找到那個和相公一起出徵的女人,把罪名推到她身上,才能把相公摘出來。」


「不管爵位能不能保住,先留住命再說啊。」


「大姐,」我抬起袖子抹眼淚,「青雲現在能指望的隻有我們了。」


大姑姐心有戚戚點頭。


說到這裡,我又有些為難:


「可那個女人到底是誰,我現在一點線索都沒有。」


大姑姐眼神閃爍不定,支支吾吾道:「我知道。」


「是禮部侍郎家的千金,柳如茵。」


大姑姐說得咬牙切齒:


「除了她,誰還會這麼不顧臉面。」


大姑姐這話不是無的放矢。


柳如茵對賀青雲情根深種在京城盡人皆知,成親前我就聽過很多風言風語。


那時我和賀青雲還沒成親。


我私下問過他,要是他們真的情投意合,我可以成全。


賀青雲賭咒發誓,告訴我他對抗如茵沒有任何男女之情。


「柳姑娘和青蓮一般大,我一直拿她當妹妹。」


「她性子執拗,年齡又小,我怕她做傻事才沒把話說死。」


「你放心,我回去後就把話說清楚,一定絕了她的念想。」


我反倒有些赧然,告訴他沒必要這麼不顧情面。


賀青雲笑得促狹:


「再跟她講情面,我自己的媳婦就保不住了。」


俊朗的公子眉目含情,清亮的眼珠裡清楚地映出我的身影。


時隔太久,我已經忘了當時的心情


隻記得自己的耳朵火燒一樣灼熱。


大姑姐的咒罵打斷我的回憶。


收回思緒,我露出一個奇異的笑:


「既然這樣,那這件事就麻煩大姐了。」


9


大姑姐去柳家興師問罪,卻連柳如茵的面都沒見著。


無論她怎麼鬧,柳家人嘴裡隻有一句話,他們小姐病重,無法見人。


我拉住大姑姐,「不好,柳家想先下手為強。」


「他們要把罪名推給相公。」


大姑姐心急如焚,一刻也等不得了,拉著我來到詔獄。


我讓大姑姐先進去,自己則留在外面:


「相公心高氣傲,未必願意讓我看見他現在的樣子。」


「大姐先勸勸他,我隨後再進。」


大姑姐同意了。


她進去時,賀青雲正瘋狂地捶著自己的腦袋。


他一身囚衣,渾身惡臭,嘴裡念念有詞:


「不應該是這樣的。」


「我明明打了勝仗的,我該載譽歸來,被陛下嘉獎。」


「我不該坐牢,我該光耀門楣,被所有人豔羨。」


「不應該是這樣的。」


獄卒都以為他瘋了,離他遠遠的。


大姑姐捂著嘴哭出聲。


聽見哭聲,賀青雲驚喜不已:「大姐,你怎麼才來?」


「你快救我出去,這鬼地方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


大姑姐避而不答。


她拿出紙筆遞給賀青雲


「青雲,你先別管別的,你先給陛下寫一道請罪折子。」


「你就說,你是被柳如茵迷惑才做了糊塗事。」


「你咬死了那個女人是妖邪,你隻是被他迷惑的可憐人。」


賀青雲臉色捉摸不定:「可這樣如茵不就沒有活路了嗎?」


大姑姐氣得把筆扔到地上:


「如茵如茵,你隻惦記著你的如茵。」


「家業不要了,爵位不要了,連娘的命也不要了。」


她痛心疾首說:「你還說她不是妖精,那你怎麼會短短時間就被迷了心竅!」


「我都聽說了,你一路上都表現得好好的,是和柳如茵睡了一覺後才發瘋的。」


「你說,不是她蠱惑的你又是誰?」


賀青雲嗫嚅無言。


他痛苦地抱住頭:


「你讓我想想,你讓我想想。」


就這樣,賀青雲「被逼」著寫了一封請罪書。


他詳細地講述了柳如茵是如何不知羞恥地勾引他,是怎麼在戰場上迷惑他,讓他做了錯誤的決定。


拿到東西,大姑姐急急慌慌地出去了,隻留下失魂落魄的賀青雲。


我緩緩走了過去。


看見我後,賀青雲立刻清醒過來,一個箭步來到牢門前,劈頭蓋臉的責問我:


「蘇瀅娘,你去哪兒了?為什麼沒找人救我?」


「為什麼沒照顧好娘?」


「我出門前把家裡託付給你,你就是這麼管家的!」


看了一眼面露同情的獄卒,我黯然低頭,輕言細語地替自己辯解:


「相公,我是去替你去廟裡祈福去了,並非有意丟下一大家子不管。」


「婆婆這裡有姐姐妹妹,再不濟還有丫鬟僕婦;朝堂上更有大伯他們忙前忙後,有我沒我都一樣。」


賀青雲不可置信地看著我,仿佛我說了什麼十惡不赦的話:


「家裡用人之際,你就這麼丟下這一團亂不管?」


我定定地看著他,不放過他臉上的任何表情,半天後嗤笑出聲:


「相公生死未卜,我哪有闲心管那些瑣事!」


我特意在「瑣事」上加重了語氣,賀青雲聽懂了。


他後退幾步,瞳孔放大,嘴唇哆嗦個不停


「蘇瀅娘,你也回來了對不對?」


「你故意對我見死不救,你故意在我家裡遭難時置身事外。」


我把手覆在頭上,摩挲著夢裡被賀青雲砸破的傷口,回憶當時的錐心之痛,幽幽地訴苦:


「相公,我的頭好疼啊。」


「隻是簡單地抄經念佛,卻讓我的頭疼得快要炸了,就好像,被什麼東西砸了一樣。」


本就是驚弓之鳥的賀青雲被我刺激到,大聲呼喊著獄卒:


「快,快抓住她。」


「她是惡鬼,是來報仇的惡鬼。」


當著一頭霧水的獄卒,我顯得既不解又難過:


「相公,你說什麼?」


「咱們是夫妻,能有什麼仇?」


賀青雲啞口無言,隻嘶吼著讓人來抓我。


我走到他跟前,站定,用隻有我倆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


「賀青雲,你這樣子,好像狗啊……」


「不對,沒了祖先庇佑,你連狗都不如。」


賀青雲腦裡的最後一根弦斷了。


他的手伸出牢門,掐住我的脖子,神情癲狂的叫囂


「殺了你,殺了你!」


「隻要你死了,一切就會恢復正常。」


「我還是功臣棟梁,我還是太子心腹。」


「我會幫他出謀劃策,幫他鏟除異己。」


「等太子登位,我就是天子近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見賀青雲發瘋,獄卒趕緊來救,棍棒齊下。


聽清楚他的話後,所有人停下手上的動作,齊齊看向他。


我摸著脖子上的掐痕,驚恐萬狀:


「相公,你是失心瘋了不成?」


「陛下年富力強,膝下哪有太子?」


賀青雲這才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麼, 臉唰地一下變得慘白,本人更是無力地跌坐在地上。


獄卒目光不善, 把賀青雲團團圍住。


貽誤軍機也好,穢亂軍營也好,在陛下那裡, 都不是什麼大罪。


隻有事關皇位繼承,死而復生的驚天秘密,才能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軍營裡的異樣,牢房的言談, 親手寫的關於妖邪的請罪書……


隔著人群, 我與賀青雲四目相對, 無聲張嘴「你、完、了。」


10(尾聲)


賀青雲臨死前,我又去看了他一眼。


彼時,他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樣,除了眼睛, 全身沒有一處能動的地方。


看見跟在我旁邊的人,賀青雲瞳孔劇烈收縮, 面孔因害怕變得扭曲。


在雲雀悽厲的叫喊聲中,我被抬回了臥房。


「(無」他拍拍賀青雲的肩,


「賀侯莫怕, 老奴今日不是來刑訊的。」


「是陛下看賀侯時日無多, 特意送夫人與您說說話。」


在那人的示意下,我告訴了賀青雲侯府的近況。


永寧侯府被奪爵抄家。


婆婆已經死了, 死後直接被破草席裹著扔進了亂葬崗。


沒了家產住處,大伯父與族人隻能搬回老家。


賀青芝賀青蓮姐妹無處可去, 也跟他們一起回去。


作為賀青雲的親姐妹,等待她倆的可不是什麼錦繡前程。


賀青雲目眦盡裂,死死盯著我,嘴裡發出嗬嗬聲。


旁邊那人嘆息道:


「行了, 賀侯,這個時候,就別琢磨著害人了。」


「賀夫人要真如你所說,也是妖邪附身之人,怎麼會連老奴都不認識?」


「您心愛的柳小姐,第一次見老奴就嚇趴下了。」


冷汗瞬間爬滿全身。


我沒想到, 自己剛剛竟然在鬼門關走了一圈。


但凡我剛剛表現出一點異樣,今天都走不出詔獄的大門。


那人還在繼續刺激賀青雲:


「陛下知道賀侯一心愛慕柳家小姐, 因此會把您二位挫骨揚灰灑在大街上, 受千人踩萬人踏。」


「至於賀夫人,陛下會賞她黃金千兩, 並另選良才賜婚。」


「賀侯爺,您心心念念的,陛下必然安排妥當。」


「如此,才算對得起賀侯前世的『功勞』。」


我站在那裡, 眼觀鼻, 鼻觀心,安靜得像根木頭樁子。


離開詔獄,我貪婪地看了一眼明亮的天光。


哪怕我知道危險還未走遠,身後那人的眼光還沒從我身上挪開, 我仍凜然不懼。


無論如何,活著走出來看見太陽的那個人是我,不是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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