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未說完,我忽然看到窗外的馬路邊站著個人。
「小翊……」
我僵硬地直起身,全身的血液都涼了。
就像在課堂上開小差,被班主任隔著窗戶抓個正著一樣。
「對不起,蘇老師,我有點急事,得趕緊走了。」
抓起包,我跑出餐廳,江翊冷冷瞪著我,眼底怒火升騰。
我忍不住瑟縮一下,腳步一下停住。
「小翊,你誤會了,你聽我解釋……」
他扣住我手腕,用力一扯,大步流星走到路口攔了輛出租。
「閉嘴,回家!」
9
車上一路無言,令人窒息的沉默在車廂中蔓延,悶得我喘不上氣。
江翊的神情很不對勁,我從未見他如此生氣過。
這事兒確實是我理虧,我幾次想要討好,他卻理都不理。
踉跄著跟在身後被他拽回家,房門剛關上,江翊就一把將我推在牆上。
「你明明答應過我不再私下和蘇雪見面,今天這是怎麼回事?難道你反悔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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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翊如今比我還要高,俯身壓過來,將我困在他懷裡的方寸之間,極有壓迫感。
我緊張地吞咽口水,幹巴巴解釋:「我怕告訴你,你又胡思亂想,所以就……」
江翊冷笑:「所以就瞞著我,暗度陳倉。」
他掐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抬起頭:「哥,你是想腳踏兩條船嗎?」
我茫然地看著他,「哈?」
「小翊,你在說什麼?」
「裝傻?」江翊目光危險,皺起眉道,「你不是答應和我在一起了嗎?」
「我哪天沒和你在一起?」我拍拍他的手,「別耍性子了,以後再和蘇老師見面,我提前告訴你,行嗎?」
「周松陽!你還要裝傻到什麼時候?」
江翊憤怒地低吼,猛地低下頭,咬住我的嘴唇,懲罰似的又嘬又吮。
我瞪大了眼,震驚地忘了反應。
直到口腔中的氧氣被攫取殆盡,江翊才將舌頭收回,磨蹭著我的嘴唇,雙眼通紅。
「現在明白了嗎?」
他喘著粗氣,整個人壓在我身上,眼底是洶湧的毫不掩飾的欲望。
「我早就不把你當成哥哥了,我喜歡你,想和你談戀愛,想跟你接吻,想把你壓在床上,扒光了衣服跟你做愛,這麼說夠直白了嗎,哥?」
「啪」的一聲,我顫抖著手用力扇在他臉上。
「江翊,你他媽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江翊的臉被打得偏過去,雋秀的臉頰迅速紅腫起來。
他頂了頂腮,咽下口中的血腥味,朝我一笑。
「我知道啊。
「周松陽,我愛你。
「我敢承認,你敢嗎?」
江翊把我逼在牆角,緊盯著我的眼睛,目光像狼一樣,銳利、森寒,仿佛能穿透我的靈魂。
我睫毛不受控制地抖動著,匆匆垂下眼。
「你要我承認什麼?這二十年,我一直把你當成親弟弟。」
「呵。」江翊低笑一聲,語氣嘲諷。
「我第一次半夜蹭著你做那種事的時候。
「我第一次凌晨偷親你的時候。
「哥,其實你都醒著呢吧?」
江翊句句緊逼,絲毫不給我逃避的餘地。
「為什麼縱容我?為什麼不反抗?這是親兄弟能做的事嗎?」
「周松陽,看著我。」他託起我下巴,貼著唇瓣呢喃,「別再自欺欺人了,你也喜歡我的,對嗎?」
我心髒狂跳不止,胸口仿佛埋著一座火山。
封印多年的巖漿在心底翻騰咆哮,灼燒得我五髒六腑一片生疼。
可太多沉重的東西壓住出口,我隻能死死地捂住它。
「江翊,跟我過來。」
我推開他的手,牽著他打開次臥的門。
櫃子上擺著兩個相框,是他去世多年的父母。
「跪下,看著他們。」
我壓著江翊的肩膀,和他一起跪在地上。
「別忘了你跟我是怎麼認識的,當初是我爸酒駕撞死了你爸媽,我養你隻是為了贖罪。
「你說你喜歡我,喜歡一個……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罪人的兒子?江翊,你要是跟我鬼混在一起,以後還怎麼有臉再面對你死去的父母?」
江翊緊繃著唇,拳頭捏得死緊。
他沉默了很久,眼珠的血絲像一團通紅的雲。
「你都說了撞人的是你爸。
「酒是你讓他喝的嗎?車是你讓他撞的嗎?」
江翊轉過身,撸起我的袖子。
「你肩膀上的疤是不是被他用煙頭燙的?後腦勺縫的針是不是他耍酒瘋的時候用凳子腿砸的?
「明明同樣是受害者,你贖什麼罪啊?」
他咽回一聲哽咽,執拗地看著我。
「哥,這個理由,我不接受。」
我垂著頭,眼窩酸得要命。
「可我們都是男人,我還比你大十歲,你天天守著我這麼個老光棍,別人指不定會怎麼笑話你。
「小翊,你年輕有為,前途光明,苦日子都已經過去了,往後成家立業,過正常人的日子不好嗎?」
「不好。」江翊輕輕牽住我的手,「我隻想和你在一起,外人怎麼想我根本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
我狠狠甩開他,深吸了口氣。
「江翊,我已經被你牽絆了二十年,難道你還想賴我一輩子嗎?
「我周松陽就是個普通人,隻想過按部就班、平凡庸碌的生活,我不想走在路上受人白眼,也不想被人指指點點嚼舌根。
「同性戀的路沒你想的那麼好走。」
江翊呆住了,目光怔怔的。
「哥,你當真這麼想?」
我不敢抬頭看他的表情,抹了把臉站起身來。
「我還有些存款,回頭把這個房子賣了,換成兩個小一點的,分開住吧。」
江翊一聲不吭。
快走出門時,他從後面握住我的手腕。
「別賣。」
這房子已經住了很多年,每一寸都是我們共同生活過的痕跡。
江翊環視一周,啞了聲音,從我身邊經過。
「我走。」
10
我也不知道做的究竟對不對。
江翊曾說過,他的父母很愛他。
如果沒有那場意外,江翊原本應該在溫馨幸福的家庭裡長大,擁有很多要好的朋友,談一場青澀美好的戀愛。
而不是家破人亡,被迫和我縮在陰暗逼仄的筒子樓裡,過了那麼多年忍飢挨餓的苦逼日子。
我爸毀過他一次,我不能毀了他第二次。
再說,江翊喜歡我,隻不過是我在他幼年最無助時將他抱走,這些年的相依為命,讓他混淆了依賴與愛情。
等他清醒了,應該會很慶幸我沒有答應他的告白。
江翊離開後,許久沒有回來過。
我一遍遍安慰自己做的沒錯,這是對他來說最好的選擇。
但夜深人靜時,我翻身摸到身旁冰涼的床單,心口總是酸疼得喘不過氣來。
我太習慣他的體溫。
在每一個失眠的夜裡,我想他想得發瘋。
臨近秋日的一個尋常傍晚,江翊回來了。
我維持著拉開門的姿勢,一眨不眨地望著他,淡漠又有點憔悴的眼神,刺得我心窩一痛,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快進來,晚飯吃了嗎?我給你做點。」
「不用了,我是來告別的。」
江翊開口,很平靜地看著我。
「國外出現了棘手的傳染病,醫院組織援外醫療隊,今晚的飛機。」
我愣了好才找回聲音。
「危險嗎?必須要你去?可不可以……」
江翊手搭在行李箱的拉杆上,「是我主動報名的。」
「即便有危險,也總要有人去做,反正我無牽無掛,正是合適的人選。」
他看著我,笑了笑。
「哥,以後我不會再糾纏你了。
「放心。」
房門被輕輕關上,再也聽不見一點腳步聲。
我頹然跌坐在沙發裡,思維變得遲鈍而緩慢。
我把江翊逼走了。
他為了不讓我為難,自願去那麼危險的地方。
這真是我想要的結果嗎?
11
氣溫降得很快,仿佛一夜入冬。
時間也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除夕。
我孤家寡人一個,連拜年電話都不知該給誰打。
家裡冷冷清清的,我對著滿桌涼掉的菜,目光出神地望著對面那把空椅子。
春晚沒興趣看,我放下筷子心不在焉地滑動手機,搜索江翊所在國家的新聞。
有關傳染病的報道非常少,根本查不到有用信息。
我煩躁地把手機扣到桌上,鈴聲卻忽然響了起來。
心髒霎時漏了一拍。
再次看到來電顯示上熟悉的名字,我緊緊攥住手機,發顫的指尖滑了好幾次才接聽成功。
「小翊?你還好嗎?」
等待回復的一秒都仿佛無限長。
那邊傳來的卻並不是江翊的聲音。
「是周哥嗎?我是江醫生的同事,他現在不能說話,但今天國內是除夕,他很掛念你,所以拜託我跟您說一聲新年快樂。哎,周哥,我沒算錯時間吧?」
整點的鍾聲敲響,我的腦子隨著新年的煙花一起炸開。
「什麼意思?什麼叫不能說話?江翊怎麼了?他是不是被傳染了!」
一連串的發問又急又密,那人被問懵了。
「沒、沒有,他就是嗓子出了點問題,小毛病,哥你別著急。」
「讓江翊接電話。」
寒冬臘月我急出一頭汗,扯開扣子在客廳裡亂轉,「拜託了,我隻想確認一下他的身體狀況。」
那人吭吭哧哧:「周哥,他真沒事兒。」
「把電話給他!」
「……江醫生昏迷著,正高燒輸液呢。」
我一腳踹翻了椅子,暴躁地無能狂怒。
「這還叫沒事?你們打算隱瞞到什麼時候?等人沒了再通知我去奔喪嗎!」
說完我也覺得晦氣,揚手給了自己一個嘴巴。
「呸呸呸,我胡說的。」
那人無奈道:「周哥,不是我故意隱瞞,是江翊他不讓我告訴你,怕你擔心。
「現在當地的病情已經控制住了,他沒有被傳染,是過度疲勞導致的。
「這些天他一直在連軸轉地進行收尾工作,想早點忙完回國,興許還能趕上和你一起過年,誰想到……」
我沉默下來,握緊的拳頭松了又緊。
明明是闔家團圓的日子,現在江翊一個人在異國他鄉高燒昏迷,我遠在萬裡之外,什麼都做不了。
從來沒有這麼無力過,我吸了吸鼻子,懇求道:
「能給我一個具體點的地址嗎?我去國外看看他。」
同事很為難:「不行,當地有嚴格的安全管理措施,家屬如果沒有審批和許可,是不能進入的,您還是安心在家等吧。」
我掐住眉心,眼眶酸痛。
「知道了,謝謝你。」
掛斷之前,江翊的同事忽然問了一句:
「周哥,你既然這麼在意江醫生,為什麼還要故意說那種難聽的話趕走他?」
我頓了頓,低聲道:「你知道我們的事?」
那人猶豫半晌,說了實話。
「不止我,我們科室的人都知道,江翊從來不藏著掖著,手機裡全是你的照片,走到哪兒都把他哥掛嘴邊上,我們早就知道他喜歡你。
「就連昏迷醒來的間隙,他還在叮囑我別忘了跟你說聲新年祝福,報個平安。
「他有多在乎你,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周哥,真就不能給他一個機會嗎?」
春晚上的戲曲咿咿呀呀,掩蓋住我眼睛裡無聲滑下的淚。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我眨了眨眼,視線朦朧。
「麻煩幫我轉告江翊,我等他回家。」
推開他,是不想耽誤他的幸福。
但如果分離隻會讓兩人更痛苦的話,那所謂的成全毫無意義。
12
江翊回國時,國內已經春意盎然。
我去機場把人接回家,仔細端詳。
瘦了一大圈,頭發長得能扎小辮兒,臉頰凹陷下去,唇色還微微發白。
一副大病初愈的病秧子樣。
坐在沙發上抬起眼,拘謹地瞅著我,以前驕縱得無法無天的小孩兒,現在小心翼翼觀察我的臉色, 說話都不敢大聲。
我心酸地背過身去, 不讓他看見眼角的淚光。
「回來就好, 哥給你好好補補, 才放養半年, 就把自己糟蹋成這樣。」
江翊站起身, 跟在我身後。
「哥, 你原諒我了麼?」
我鑽進廚房鼓搗鍋碗瓢盆, 假裝很忙。
「嗯, 本來也沒仇, 多大點事兒。」
「那你讓同事轉告我, 你等我回家,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煤氣灶砰的一聲點開, 我對著跳躍的火苗抿住唇。
「你理解的什麼?」
「給我一個機會,試著接受我。」
江翊從身後貼上來, 手臂環住我的腰,熟悉的體溫燙著脊背, 心髒一瞬間活蹦亂跳起來。
「我……我……」
早已下定決心的話到了嘴邊, 忽然變得燙嘴起來,臊得我滿臉通紅。
我去撫摸他的手,「小翊,我想……」
江翊的手卻避開我, 伸到煤氣灶旁,把火關了。
「哥, 你還沒洗菜呢, 開火有點早了。」
他嘴唇不經意間蹭過我的耳垂。
「你心跳好快, 慌什麼呢?」
故意的, 熊孩子一定是故意的。
我氣急敗壞轉過身,卻發現他早已逼近,將我困在他懷中的方寸之間。
「哥, 你說你想什麼?」
剛才真是我看走眼了。
江翊是小心翼翼觀察我的臉色沒錯,但一看出我心軟, 這小子尾巴立刻又撅起來了。
他將我壓在灶臺前, 掌心託住我的腰,將兩人的胸膛貼在一起,耳鬢廝磨。
「怎麼不說話呢, 松陽?」
都直呼其名了, 膽大包天的崽子!
我心一橫, 抬手捧住江翊的臉,用力吻在他唇上,搶佔主動權。
「想和你談戀愛!」
媽的, 嫩草都自己送到嘴邊了, 我老牛吃吃吃!
江翊和我並沒有血緣關系,卻被我嬌慣得不像樣子。
「要要」掌心從後腰滑到了身前, 輕輕揉捏,我下意識溢出一聲悶哼。
「哥,這次可是你主動招惹的,不準反悔。」
胸前的扣子開了, 鎖骨上落下一圈牙印。
我揚起脖頸,手指陷入他的黑發中。
「不反悔。」
下一個二十年,我還要繼續和你糾纏下去。
要麼等你厭倦。
要麼海枯石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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