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溫柔地將我擁進懷裡時,我聽見他的心聲。
「再忍一忍,朕很快就不用見到這個惡心的女人了。」
「要不是國師說了,隻有她的壽元能換給柔薇,朕才不會寵愛她呢。」
「瞧她這滿臉憧憬的樣子,她不會真的以為朕愛慘了她吧?」
柔薇是他冷落多年的皇後,一直纏綿病榻,如今已命不久矣。
原來,他封我為貴妃,對我極盡寵愛。
是為了讓我愛上他後,哄騙竊取我的壽元,移接到皇後身上。
可後來,我真的死了。
他卻發了瘋般,願以自己所有壽元,換來見我一面。
1
我是被沈周言以半副皇後儀仗,聘入宮的貴妃。
他為了彰顯對我的寵愛,也為了彌補不能封我為皇後的遺憾,特意給我賜了一個封號,「宸」。
新婚之夜,我的長樂宮中喜氣洋洋。
沈周言噙著笑,牽起我的手,放在他的胸膛。
「景寧,皇後畢竟自小就嫁給朕,又沒有犯錯,朕沒有理由廢了她。」
「但朕可以答應你,從今以後,朕隻會寵你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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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紅了臉,嬌羞地低下了頭去。
他的吻落在我的額間。
這時,我仿佛聽到一聲極輕極輕的嘆氣聲。
「唉......」
「還是被騙了。」
我有些疑惑地四處張望,尋找那聲音的來源。
可那聲音便好似忽然憑空消失了一般。
沈周言將我擁入懷中。
「景寧,怎麼了?」
他熾熱的氣息噴在我的脖頸間。
我的心,不禁小鹿亂撞般,快速跳了起來。
「皇上,沒什麼。」
「好,那景寧可要專心些,朕要同你做大婚之夜該做的事了。」
他笑著吻在我頸側。
那一夜,燭火搖晃,龍鳳相和。
2
我同沈周言,陰差陽錯地相逢於一場新年宮宴。
那時,我因著前一夜貪看話本,實在困得不行,又不想應付宮宴上的人情往來。
便打著更衣的借口,同母親告了假,偷偷溜出了清宴殿,跑到御花園的一個亭子中,伏在石桌子上呼呼大睡。
再醒來時,卻見一穿著錦衣的清俊男子坐在一側,笑盈盈地望著我。
「睡醒了嗎?」
我嚇了一跳,磕磕巴巴道:
「醒,醒了......」
他饒有興致道:
「瞧你這服飾,應當是哪家進宮赴宴的小姐吧?」
「怎麼,是那宴席上的歌舞不合你的心意,寧願來御花園中蒙頭大睡麼?」
我鬧了個大紅臉。
「那你,你又為何在這?」
他嘆了口氣。
「也怪我,和我的奴僕出門不看天,本是要去那清宴殿,誰知你看,竟下起了雨,隻好在這兒躲雨,等他們給我取回傘來。」
我抬起頭,才發現外面下著傾盆大雨。
同他攀談了幾句,外頭傳來侍女氣喘籲籲的聲音。
「太子殿下,傘取來了!」
忽然,我頓時瞠目結舌地望向眼前的男子。
「太,太子?」
他對那侍女示意,先送我去清宴殿。
旋即,對著我溫聲笑道:
「越姑娘,後會有期。」
他竟知道我的名姓。
後來,我每每想到他笑著看我的模樣,總是臉紅心跳。
娘有一回提起,我快要及笄了,要替我考慮婚事了。
「阿寧,你瞧,娘親給你千挑萬選,擇了幾個好人選,你瞧瞧有沒有看的過眼的?」
爹鎮守邊關多年,皇上一向優待越府,封賞不斷。
故而娘親給我挑的人選中,皆是頗有聲名的王侯之家。
我一邊翻看,一邊不經意道:
「聽說太子殿下一表人才,皇上一向對他寄予厚望。」
母親瞬時便望向我。
目光如炬。
「阿寧,你喜歡太子?」
「我,我......」
我低著頭,臉又紅了。
「可是阿寧,太子府中已有與他自幼一同長大的太子妃,雖然身子不好,可太子依舊十分疼惜她。」
「莫說我們越氏的女孩兒,極少為人妾室,便是你一意孤行要嫁到東宮,往後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不,不會的......」
我沒有告訴母親,那一年的元宵燈會上,我又碰到了太子。
3
彼時,他舉著一盞鯉魚燈,正笑著朝我走來。
「越姑娘,又見面了。」
「瞧你這精神樣,昨兒夜裡,可沒有因著貪看話本晚睡吧?」
我又羞又氣:
「殿下,我近來已經沒有之前那樣愛看話本了。」
他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
「可惜了,你上回同我說,你看的話本裡,講得是一隻鯉魚幻化成人的故事。」
「我前面瞧見了你,還特意買了一盞鯉魚燈想贈給你呢。」
「現下看來,我這禮物怕是送不出去咯。」
他將遞出那盞燈的手收回。
我忙拽住他的手。
「殿下,我要的。」
「你別拿回去呀!」
他轉過臉來,一臉憋笑的神情。
我才明白,他方才是在逗我。
「殿下,你......」
見我氣起來,他忙將那盞燈塞進我手中,又變戲法一般,自袖中取出一支紙包著的糖葫蘆。
「這糖葫蘆,算我對你賠罪可好?」
他居然也知道,我最喜食的是糖葫蘆。
那一夜,他陪著我逛了整個元宵集市。
臨分別時,我竟有些戀戀不舍。
掙扎了許久,我開口問他:
「殿下,我們還有機會再見面嗎?」
他笑著望我,雙眼熠熠明亮。
「你放心,一定會的。」
就是因為他這句話,我始終不肯松口,答應娘親嫁人。
娘親同父親恩愛,一生隻誕育了哥哥同我。
眼下,兄長同爹爹一同在邊關,她身邊隻有我一人。
便將我婚嫁之事暫時擱置,有心留我在身邊久一些。
我日日期盼著,同沈周言再見。
卻沒想到,我真正見到他時,是那樣狼狽的場景。
「皇上說了,越將軍有通敵叛國的嫌疑,立即給我抄了越府,裡頭一定有他同敵國通訊的證據!」
母親抱著我,彷徨地看著眼前全副武裝的兵士,在府邸中四處亂翻。
「將罪人的家眷綁起來,丟入內獄,以待皇上日後發落!」
我鼓起勇氣,朝那發號施令的人道:
「我爹是清白的,況且尚未定罪,你憑什麼捉我同我娘?」
「皇上隻說抄家,並沒有說對我們如何,你不能動我們!」
那人氣歪了嘴:
「好一個伶牙俐齒的越小姐,來人綁了她們!我看誰敢攔著老子!」
「慢著!」
緊閉的大門忽然被一腳踹開。
我惶然地望向門外。
竟然是沈周言,仿佛天神般,從天而降。
他狠狠朝那兵士頭領擲去那道明黃色的聖旨。
直將他打得摔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好好看看這道聖旨,父皇在裡面親筆書了,越將軍是無辜的,通敵叛國的另有其人。」
他盯著他的目光中帶著威脅:
「孫大人,你竟敢先斬後奏,是不想要你的項上人頭了嗎?」
他小步跑到我身側,將渾身顫抖的我緊緊擁入懷中。
「景寧,孤來救你了。」
我緊緊地貼著他,方才放心哭出了聲音。
4
「宸貴妃娘娘,你慢些。」
我的思緒忽然被拽了回來。
經過那次事後,我便死心塌地地想嫁給沈周言。
娘親雖然不贊成,但也不再出言反對。
可沈周言捧著我的臉,對我說:
「景寧,你能不能,等我一陣子?」
「等我忙完了手頭的事,一定給你一個盛大的婚儀。」
後來我才知道,他那件「手頭的事」,就是從他父皇手中接過重擔。
皇上身有頑疾,太醫說他命不久矣。
沈周言需要在他生命的最後一段時日,快速地學會怎樣做好一個皇帝。
而他登基後半月,就履行了諾言,將我聘為貴妃,迎入宮中。
這日,我午後無聊,便在宮中信步。
一不小心,卻晃到了鳳儀宮附近。
這兒是歷代皇後的住處,一向繁花錦簇。
可它現在作為沈周言發妻,皇後蕭柔薇的住處,卻顯得門庭冷落,格外悽涼。
我自入宮後,曾對沈周言提出,要拜見皇後。
他卻皺著眉頭,一臉不耐煩:
「去看那個病秧子做什麼。」
「鳳儀宮晦氣得很,你小心被她過了病氣」
宮中除了我,還有幾個他自太子府帶入宮的妾室。
大約他也是同她們那麼說的。
總之,歷朝歷代,妃妾們要對皇後晨昏定省的規矩,在沈周言的後宮形同虛設。
我心念一動,朝鳳儀宮中走去。
庭院裡,蔫蔫地生著幾簇接近枯萎的花,瞧著似乎很久沒有人用心打理。
假山中的水池,也早就幹涸了,池子邊躺著幾隻翻著白肚的魚。
我微微嘆了口氣。
無端對蕭皇後生了憐憫。
再如何,她也是世家之女,沈周言的發妻。
卻淪落成這副模樣。
這時,新婚之夜那個奇怪的聲音,又忽然響起:
「你在可憐她什麼呀!」
「該可憐的,是你自己!」
「誰?」
我驚了一下,四處尋找那聲音的來源。
它卻又無端地消失了。
「娘娘,怎麼了?」
扶著我的幻雲一臉疑惑。
我問她:
「幻雲,你方才可曾聽見什麼奇怪的聲音?」
幻雲搖了搖頭。
「這鳳儀宮荒涼得緊,門口連個看守宮門的丫鬟都沒有,怎麼可能還有其他人呢?」
我定了定神。
難不成,是我昨夜同皇上下棋,晚睡了些,出現了什麼幻覺?
我撫了撫額,將那股不安強行壓入了心底,敲響了鳳儀殿的大門。
5
「誰?」
那殿門打開,探出一個小丫鬟的臉。
見是我,她臉上露出一絲狐疑:
「你是哪位娘娘嗎?」
我溫聲笑道:
「本宮是宸貴妃,今日經過鳳儀宮,特來拜會皇後娘娘。」
也不知,是不是我多想了。
我總覺得,那侍女聽到了我的名諱後,面色變得有些奇怪。
「宸貴妃娘娘,您這邊請。」
我還未走進那殿內,一股刺鼻的草藥味便直直鑽入我的鼻喉。
隻是,那鳳儀殿,瞧著卻不似外頭那樣悽涼。
擺設顯得古典又雅致。
夏日炎炎,殿內的冷氣十足,想來內務府送來了足夠的冰。
看來皇後也並沒有傳言那樣受皇上的嫌棄。
「咳,咳......」
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忽然從裡間傳來。
「臣妾宸貴妃參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萬福金安。」
她躺在內室的床上,我不便進去,便在外頭對她行禮。
她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
「宸貴妃?」
「青若,你快去扶宸貴妃起來。」
旋即,又是一陣嘔吐的聲音。
青若扶起我,對我客氣有禮道:
「貴妃娘娘,您也瞧見了,我家娘娘身子不好,不能招待您。」
「您的心意,她已經領了,便早些回去吧。」
我頷首,正要轉過離去。
眼神的餘光,卻瞧見了那掩藏在屏風之後,女子的一縷身影。
我不禁心驚不止。
蕭皇後瘦得形銷骨立,幾乎連站也要站不穩。
隱約露出來的臉色,比紙還要白。
「娘娘,您再忍一段時日,皇上說了,他很快便能替你續命了......」
見我怔愣在原地不走,青若目光沉沉地盯向我:
「貴妃,你還不走嗎?」
我心事重重地走出鳳儀宮。
外頭的燥熱,同裡頭的清涼,仿佛是兩個世界。
還有,方才鳳儀宮那個小宮女說的。
續命?
什麼續命?
我總覺得,一切都泛著奇怪的色彩。
這時,那個聲音終又出現了。
「罷了罷了,你都這麼可憐了。」
「有些事情,還是讓你知道罷。」
6
晚膳用過,沈周言溫柔地將我擁進懷中。
「景寧,今晚月色極好,我們去外頭賞月好不好?」
我卻不合時宜地聽見了他的心聲。
【再忍一忍,朕很快就不用和這個惡心的女人親熱了。】
【要不是國師說了,隻有她的壽元能換給柔薇,朕才不會寵幸她呢。】
【瞧她這滿臉憧憬的樣子,她不會真的以為朕愛慘了她吧?】
我的身子狠狠一震。
下意識地推開了他。
「景寧,你怎麼了?」
他一臉擔憂地望著我。
「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他的心聲,卻帶了赤裸裸的嘲諷。
【朕處心積慮騙了她這麼久,終於將她騙的死心塌地了。】
【等到七月半之時,正是換命之日。】
【到時候,柔兒就有救了。】
他這樣想著,望著我的目光,卻愈發溫柔。
「景寧,你身子不適,便早些休息。」
「朕同你一起歇了吧。」
我努力壓抑心中的驚懼,強作冷靜:
「皇上,臣妾今兒去看了皇後娘娘。」
一提到皇後,他整個人的神色便緊繃起來。
真可笑。
我從前還以為,他是嫌棄皇後病弱。
卻沒想到,提到極度在意的人之時,人也會露出這副神情的。
「不是讓你別去鳳儀宮,小心染了她的病氣。」
他的心聲說:
【該死的,怎麼跑去了鳳儀宮。】
【若是擾了柔兒休息可怎麼是好?況且,若是她發現了什麼......】
旋即,他的心聲裡帶了些輕蔑。
【罷了,她一個武蠻子的女兒,心無城府的,能想到換命這樣復雜的事嗎?】
我暗暗冷笑一聲。
裝作恭謹道:
「皇上還是去看望皇後娘娘吧,她聽著咳疾有些重,人瞧著也瘦得厲害。」
沈周言臉上閃過一絲不易捕捉的擔心。
「那好吧,景寧好好休息,朕明日再來看你。」
他面上裝作雲淡風輕。
出宮時的腳步,卻邁得極大。
我在宮室中呆坐許久。
回過神來,臉側已經被淚水浸湿。
「唉,可憐蟲。」
那個聲音嘖嘖而嘆。
「看你這麼可憐的份上,我就將真相告訴你吧。」
7
那聲音的主人,自稱「天道」。
「你可知換命之術?」
「便是尋兩個命格相似的人,將其中一人剩下的壽元,移接到另一人身上。」
「你也知道,皇後那樣子,活不了多久。」
「而你,越景寧,恰巧就是那名國師替皇後算出來的,同她命格相同的女子。」
我雙手緊緊抓著桌案。
「所以,沈周言從一開始接近我,便是別有目的的麼?」
天道嗤笑了一聲。
「你也算沒有蠢到底。」
「你也聽到了,再過一個多月,就是七月半了。」
「七月半,中元節,至陰之時,便是換命的最好時機。」
「到時候,沈周言會哄騙你站上換命臺,以便竊取你的壽元。」
我的聲音裡,滿含了哽咽和苦澀。
「那,換命之後,我會怎麼樣呢?」
天道頓了頓。
「你的壽元被換給皇後了,自然會死去。」
「死後......魂飛魄散。」
我再難忍住。
剛收回去的淚水,如斷了線一般往下落。
「為什麼?」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天道似是有些不忍。
「我也是看你太可憐了,違背了天命,將這件事告訴你。」
「現下,我得回去受罰了。」
「你......你好好保重,等我受完罰了,就回來看你。」
他瞬間便消失了。
我頭痛欲裂。
回到床榻上,想歇一會兒。
目光,卻猝不及防地落在掛在床頭的,那盞沈周言贈給我的鯉魚燈上。
我慘淡地笑了起來。
將那盞燈扯下。
狠狠地扔在地上。
猶不解恨,我一邊哭,一邊狠狠地伸腳去踩。
直到將它踩得四分五裂,看不出原本的形狀。
我從未想過。
當初自他手中,接過那盞燈的代價。
竟然是要我的性命。
8
「景寧,你近來怎麼了?」
字體大小
主題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