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撞破趙懷秉與一女子半夜私會的第二天,他就找到了我。他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在地上的我,「徽縣縣令庶女陳卿卿,給你兩個選擇,陪我演戲或者死。」
我果斷扔下擦地的抹布,做足了諂媚模樣,「奴婢最會演戲了,包殿下滿意。」
就在那一天,我由一個不知名的小宮女一下子成為整個王宮的眾矢之的。
1
宮中傳言,當今太子殿下走了眼,竟看上了一位平平無奇的宮女。
沒錯,那位平平無奇的宮女就是我。
來送千金難求的綢緞的嬤嬤見了我,笑容堆滿了整張臉,「難怪殿下會喜歡姑娘,原是個美人。」
我將嘴中的瓜子皮吐在地上,很是認同地點點頭,「然,除卻美貌之外,我一無是處。」
嬤嬤的笑僵在臉上,不知作何表情。
就在我和趙懷秉達成共識,他離開後,不知趙懷秉用了什麼手段,他思慕一介小小宮女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座宮殿。
緊接著,我吃食不久便腹瀉,捂著肚子回來發現桌上血淋淋的紅字鋪在白紙上——勾引殿下的賤人去死。睡前我留了一個心眼,躺下前翻了翻被子,果然有很多銀針鋪在床上。
我將銀針一根一根撿幹淨,心中已將趙懷秉罵了千千萬萬遍。
這個腹黑男讓我為他心上人擋去了所有人的目光,姐就偏不如他所願,姐便要撐到他露餡的時候。
在我想象那幅畫面獰笑的時候,趙懷秉冷冷的聲音響起,「我竟第一次在一個女子身上體會到了猥瑣二字。」
你妹啊。
我被嚇得一個激靈,但很快換上笑臉轉身行禮,「奴婢見過太子,不知殿下這麼晚了來這裡是有什麼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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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方便與我見面,趙懷秉遣人為我換了一間一人住的房子。
趙懷秉擺擺手,我這才起身。
「剛剛我截了一封家信。」趙懷秉說著拿出一封信,我眼疾手快連忙接過來。
信封上「陳卿卿收」赫然入眼底。
我的眼神一下子冷了下來。
「打開看看吧。」
我淡淡答應後便拆開信封,依舊是熟悉的字,熟悉的口吻,上面篇幅大論隻表達一件事——
卿卿啊,你娘又病了,你要加把勁在宮中立住腳,大富大貴了才能好好孝敬我們吶。
後面又加一句——
卿卿啊,如果能勾引到宮中貴人就更好了,爹爹相信以女兒的姿色都能令當今殿下為之傾倒。
我的嘴角抽了抽,將信揉成一團扔在腳下,隨即恭敬低頭道,「家父所言語愚蠢,腦子不好,殿下不要見怪,奴婢有鏡子的。」
趙懷秉哼笑一聲,「你倒是機靈,真不知道陳遠道是怎麼當的縣令。」他頓了頓,伸手將我的下巴挑起來,使我不得不與他對視。
不得不說,趙懷秉生得一副好皮囊,雖說平日不容親近,但那雙桃花眼卻仍然引得人忍不住想入非非。
「你臉紅什麼?」
趙懷秉一句疑問讓我忙拉回思緒,我嘿嘿一笑,「殿下長得實在是太好看了。」
趙懷秉一下子抽回手。
「收起你的小心思,想活下去就按我說的去做。」
我連忙點頭哈腰,「奴婢定當為殿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仿佛我的這副殷勤模樣讓趙懷秉生厭,他的眉頭微微皺起,「明日太後要見你,我從小由她撫養長大,太後是最了解我的人,此番見面是試探你我,所以明日你定要好好配合。」
我拍拍胸膛,豪氣說道,「殿下放心,包在奴婢身上。」
趙懷秉一記冷眼掃過來,我一下子縮起腦袋,軟下聲音,「奴婢遵命。」
「要是搞砸了,無須我多說,自己尋一根繩子了結。」
趙懷秉冷冰冰地丟了這句話便離開了。
我彎腰將那封揉皺了的信拾了起來,走近燭火點燃,見火苗一點點舔舐整張紙,我笑了笑將快要燃到指尖的信重新扔在了地上。
我當然要活下來,我要活著出宮見娘親,活著接她出府一起生活,再也不用受盡他人臉色愜意地活下去。
2
天邊剛露魚肚白的時候,我便已梳洗打扮好,發髻一絲不苟,宮服也是整齊得體,所著妝容淡雅,既不豔麗,也不至於憔悴。
當趙懷秉遣人喚我的時候,我才發覺雙腳因為幾個時辰沒有走動而變得僵硬。我扶著桌子慢慢起身,慢慢移步,雙腳恢復知覺時才趕忙向來的公公致歉。公公冷哼一聲沒有理睬。
我明白的,雖說宮中傳我和趙懷秉的事沸沸揚揚,但所有人篤定麻雀是飛不上鳳凰枝頭的。
我不慌不忙掏出荷包塞進公公手中,笑道,「奴婢就麻煩公公帶路了。」
公公掃了一眼我,又掂了掂手中的荷包,這才勉強出笑,「姑娘哪裡的話,這宮中誰不知殿下心儀之人是姑娘,還請姑娘今後飛黃騰達了莫要忘了雜家。」
那荷包裡裝的是母親攢的所有積蓄,她撐著病身刺繡最後我拿到集市上賣掉。進宮前她都給了我。
「太後喜靜,近年來更是在福堂前抄經誦讀,不愛出去走動,姑娘不必擔心,太後心善得很。」
我點點頭,「多謝公公提醒。」
我緊緊跟在公公身後,這是我第一次來到當今太後所居之處。如果沒有趙懷秉,我這種人物這輩子是沒有資格來的。
門外候著的宮婢進去一會兒,又出來對我說,「進來吧,太後和殿下剛用過早膳。」
屋內彌漫著淡淡的檀香,我隨宮婢帶進屋內,等到宮婢行禮退下後,我連忙跪下行禮,「奴婢陳卿卿見過太後殿下。」
「起來吧。」
聽到太後示意後,我謝恩之後便站了起來。
「陳卿卿,徽縣縣令陳遠道庶女,哀家聽說你母親還是宮中老人。」
太後雖說已是白發,但眉眼乍看便知她年輕時定是一位風華絕代的美人,許是沾染佛堂香火,她的面容倒比宮中其他人祥和許多。
「是。」我乖巧作答,「娘親侍奉過已故的太妃娘娘,正因如此,奴婢瞧著太後才親近許多。」
這位太妃娘娘生前與太後交好,我心中暗暗慶幸不是太後的死敵。
「哦,何出此言?」
我快速瞟了一眼趙懷秉,他的左手不自覺地攥起,可能心中擔心我作妖吧。
「娘親曾提及過,太後為人和善,下面的奴婢無一不稱贊。正是如此,奴婢自個兒繡了一個荷包,裡頭裝了茉莉等香料,養心養身,精心悅神。奴婢覺得,神佛偉大,也要眾生誠服。太後心系百姓,總愛誦經祈福,奴婢便為太後祈願,盡點微薄之力,還請太後不要嫌棄。」
太後聞言,果然一臉笑意,她拍了拍趙懷秉的手,「哀家就說,你的眼光從來不會出錯。」說完,她又招招手,「上前來,哀家看看你繡的荷包。」
我畢恭畢敬呈上,太後接過看後嘖嘖贊嘆,「哀家記得你母親針線當年就是一絕,文繡院裡頭的都不及你母親。」說著,太後示意一旁的宮婢,「賜座。」
坐下後,我又說了幾件民間趣事,惹得太後笑出了淚花。
從太後寢殿出來已是申時,趙懷秉還留下來陪太後。
這次無人領我回去。走過一條花園小道,我慢慢展開雙手,掌心中皆是汗。
一夜未眠,我雖然手上繡著荷包,但是心中一遍又一遍將今日所要說的話反復練習。
這皇宮中沒有真正和善的人,人人皆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鬼。
深知這個道理,所以當初我裝病以致選秀落選。
哪怕成了一位普通小宮女,我也平日不注意打扮,不敢塗抹胭脂,一年到頭幾件舊衣。
隻是沒成想,我平穩度日,早日出宮殿的願望被趙懷秉破壞。僅僅是回迷路撞見他和女子幽會,我的生活便發生天翻地覆的轉變。
「你是不是拿了我的東西!」
全身被冷水澆透的冷意和尖叫聲將我萬千思緒拉回,我還來不及反應,又一個巴掌凜冽甩來。
我愣了幾秒,這才發現屋裡站了幾個同期進宮的婢女,其中離我最近怒氣衝衝的便是一直和我不對付的翠紅。
我攥緊拳頭,哪怕感受到了指尖戳刺到掌心的疼痛,我也沒有張開反擊回去一個巴掌。
忍啊卿卿,忍了才能活下去。
「昨日隻有你沒有睡覺,今早我的首飾就都丟了。」翠紅橫眉豎眼,將手中潑了水後的木盆扔在一邊,「瞧你今日狐媚子樣,定是偷盜之後得意忘形。」
「翠紅,你忘了她現在可是殿下的人。」
翠紅身邊的婢女怯怯地拽了拽她的袖子,卻被翠紅推開,翠紅叉著腰冷哼一聲,「沒準是殿下一時興起,就憑她還想飛上枝頭當鳳凰。」
「惡犬咬你,誰告訴你要退步,要隱忍?」
我聞言猛然抬頭,竟然是趙懷秉,屋內的人紛紛惶恐下跪行禮,一向守禮唯恐生禍端的我此刻愣在了原地。
「你平時的尖牙利嘴哪裡去了?嗯?」趙懷秉走進來直奔我,他的聲調提高,那雙好看的桃花眼認真地盯著我,「你不會妄想靠隱忍就在這個皇宮中活下去吧,愚蠢。」
我心中一沉,他的洞察力竟然這麼好,竟察出我心中所想。
「來人,將她的雙手砍去喂狗。」
翠紅驚恐地尖叫求饒,拖下去經過我的時候,翠紅的雙手擦過我的腳面,她像是抓住稻草一般想要抓住我,「卿卿,救救我,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們可是一起進來的姐妹呀。」
我低下頭,用衣袖擦去臉上的水漬,然後用最恭敬的姿態向趙懷秉行禮,「奴婢謝殿下教誨。」
3
那日臨走時,趙懷秉對我說了一番話。
他說,「陳卿卿,我本對你不負期望,但你的表現卻讓我大吃一驚。你看似大大咧咧,不拘一格,但心思細膩,規矩什麼的挑不出毛病。我也曾看過你的筆跡,這絕不是一位普通無為女子所能寫出。我不管你以前經歷什麼,也不管你想怎麼隱藏自己的實力,但是你要清楚的是,鋒芒畢露。」
那夜,我又輾轉未眠。
趙懷秉應該將我那些腌臢事調查得一清二楚吧。我因為自己所謂的天賦吃過苦頭,五歲那年我歡天喜地做了一首詩,教書的先生在學堂上止不住地誇我。下學後,陳遠道的正妻見罷,搶過小詩撕碎,並且狠狠地甩了我一耳光,「你這樣做是為了讓我的女兒難堪嗎?」
腥熱的液體從耳蝸順延流進嘴角,我懵懂地瞧著陳遠道的模樣,他不急不慢地吹了吹茶水的熱氣,然後仰頭淺吟品茶。後來娘親嗚咽著用手帕一點點擦幹淨我臉上的血跡,「我可憐的卿卿,娘親偷偷教你的東西不要在別人面前表現出來了,糊塗做人吧。」
我再也沒有進過學堂,我被家中的下人帶著一同洗衣、倒痰盂等等,我會為陳遠道的嫡子擦靴上的汙垢,我會跪著將陳遠道的正妻故意摔下的飯菜一點點撿拾幹淨,我會對同父異母姐姐的貼身婢女感恩涕零,因為她會給我和娘親穿舊的衣裳。
直到宮中選秀女,我那同父異母的姐姐不願進宮,陳遠道便將我報上名。
我進宮的唯一條件就是,陳府能為我生重病的娘親尋一郎中。
我以為隱忍這麼多年,我表現得足夠平庸,但沒能逃過趙懷秉的眼睛。
第二日,趙懷秉的貼身公公來尋我,「卿卿姑娘呀,快收拾行李,打今日起你就不再是浣衣局的了。殿下特地從張姑姑那裡要來了你。」說著,他捂著嘴笑道,「卿卿姑娘樂得一晚上沒睡吧,瞧那黑眼圈像是畫上去一樣。」
我訕訕一笑。
我屬實沒想到,趙懷秉竟然直接將我調到身邊,
我抱著裝有幾件衣物的包裹,茫然地跟在公公後面。我忽地羨慕起趙懷秉護著的那個女子。
沒有人想到這個看似冷酷的太子竟然這麼溫柔如水地守護一個人。
聽到我行禮的聲音,趙懷秉擱下筆,連忙起身扶起我,「卿卿,今後我定會護著你,不會讓你受委屈了。」
我吃驚地瞪大眼睛,但是我瞧著分明,那雙好看的眼睛裡唯獨沒有深情。
這雙桃花眼中若是藏著愛意,或許比璀璨星河都要奪目吧。
我心中嗤笑,這男人比我都會演。
我忙嬌羞低下頭,生出幾分楚楚可人,「卿卿謝過殿下。」
這宮中從來不缺眼睛,我知道這番舉動肯定又會渲染一番傳出去。
「皇兄!」正想到這裡,一聲少女的嗔怒響起,我抬頭瞧去,卻迎上怒氣衝衝的一個巴掌。「看什麼,見了本公主還不行禮?」
我愣了愣,覺得這巴掌比之前翠紅甩來的還要刺痛些。我忽得覺著悲哀,之前我一直暗暗安慰自己再麻木些,如果再能無動於衷一些,或許在這個冷冰冰的皇宮中就能活得沒心沒肺些。
可是昨日趙懷秉的那番話卻讓我醒悟過來。
我低下頭跪下來,恭恭敬敬地準備磕頭行禮道歉,卻被趙懷秉一把拉起來。「誰教得你這般目中無人,蠻橫無理?」
趙懷秉嚴厲地質問面前的親妹妹。當今皇帝子嗣並不多,而面前的正是他最寵愛的小女兒趙懷郦。
趙懷郦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趙懷秉,圓滾滾的眼睛裡湧上眼淚,「皇兄,你怎麼可以為了這個女人兇我呢?」
「你本就做錯了。」趙懷秉看見自己妹妹的眼淚,依舊不為所動,「你是一國公主,本就應該謹慎行事,絕不能倚仗自己的權勢欺辱他人。」
趙懷郦咬緊嘴唇,趙懷秉擺擺衣袖,殿中的人見狀紛紛退下。
我心中哀嚎,若是能免了現狀這份尷尬,我寧願當場撞柱。
趙懷秉看著趙懷郦,終是嘆了一口氣,「阿月,你生來便是這個國家最尊貴的女子,可是有些人光是活著就很努力了。所以我教過你很多回,不要因此肆意。」
「知道了皇兄。」趙懷郦低下頭聲音小了起來,「可是皇兄,我見你移情別戀很是生氣,婉兮姐姐已經病倒在家,你卻喜歡上了別的女子。」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原來趙懷秉心中的女子有這麼好聽的名字。
「我們之間的事,你不要插手。」
趙懷秉剛剛溫柔起來的聲音又冷了下來,趙懷郦氣急敗壞地推開趙懷秉,「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趙懷郦臨走前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阿月被寵壞了。」趙懷秉瞧著趙懷郦氣走的背影向我解釋道。
「無礙,小公主這樣天真爛漫,敢愛敢恨,我倒覺得很可愛。」
見趙懷秉從剛剛提及那個名字後,眉頭一直沒有舒展開來,我聳聳肩又道,「殿下無須煩心,婉兮小姐會知道你的良苦用心。」
趙懷秉嘆了一口氣,「但願吧。」
4
才剛聽到吳婉兮這個名字,第二天我便見到了她。
是吳婉兮派自己的貼身侍女找到我,說她想見我。
那一瞬間,我害怕極了。
畢竟看了不少話本的我,第一反應就是:糟了,要被惡毒女人生吞活剝了。
但我還是耷拉著腦袋應了下來。
走的時候,那侍女撇撇嘴,「殿下怎麼會看上這樣的女子。」
我又頹下一分。
吳婉兮約我見面,是在宮中一處僻靜的亭子裡。她知道我是隨便出不了宮的。
字體大小
主題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