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寒煙

楚亭還將幹糧分給他吃。


誰知他剛坐下不久,我便覺得頭昏腦漲,整個人仿佛暈乎乎的。


我察覺不對,隻見楚亭同樣眼神迷離。而剛才還佝偻討好我們的中年人,嘴角綻開一抹陰鸷的笑容。


「讓你們做個明白鬼,我是臥牛寨大當家,之前被你們殺了的是我親弟弟。死了去閻王爺面前,別忘了說,是我殺了你們!」


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衝我刺來。


楚亭不顧一切撲到我身前,噗嗤一聲,匕首刺穿他的肩胛。


疼痛讓楚亭短暫恢復清醒,他拔出身上匕首,與土匪寨主打作一團。


我渾身酸軟無力,可我不想拖楚亭後腿。


我將手伸向跳躍的火焰,刺骨的灼痛傳來,我忍不住痛呼出聲。


等我從疼痛中清醒,我發現匕首已經掉在地上,楚亭和土匪寨主正在肉搏互毆。


楚亭伸手去掐土匪寨主的脖子。


土匪寨主抓著楚亭頭發,將楚亭的後腦勺狠狠撞在樹樁上,一下又一下!


我趕忙撿起匕首,衝土匪後心刺進去。土匪死不瞑目,直挺挺倒在地上。


我急忙去檢查楚亭傷勢,抬起他腦袋的時候,他殷紅的血浸湿的我雙手。


他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十分兇險。


「楚亭,你別死。你別嚇我。」我撕開裙子裡襯,撕出一條條布條,捆在他頭上,試圖止血。但他的血還是一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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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他抓住我的手:「寒煙。對不起。你原諒我這一次好不好?對不起,我以為我喜歡的是擅長琴棋書畫的才女,所以我總對你的付出無動於衷。直到你決絕要跟我和離,想到從此我的世界要失去你,我才驚慌。我以為,我有一輩子的時間挽回你,可我錯了。寒煙,下輩子,我一定先找到你,先愛上你。再不讓你受傷。」


說完,他徹底暈倒。


淚水讓我視線完全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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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將楚亭扛到馬背上,也不記得是怎樣的一路風馳電掣找到附近農家,砸開村醫家的大門。


救楚亭就像是我的本能一樣,等我從恍惚中徹底清醒的時候,我已經將楚亭的傷勢處理好。


昏黃的燭光下,楚亭安安靜靜躺在醫館矮榻上,氣息雖然微弱,但不曾斷絕。


我守在他床邊,腦海中反復浮現他昏迷前問我那一句「原諒我好不好?」。


我握緊他的手,跟他說:「楚亭,你一定要醒來。否則這輩子我永不原諒你。」


楚亭是在三天後才醒來的。


我滿心激動歡喜,看著他睫毛微微顫動,然後緩緩睜開了眼。


當時,我幾乎要喜極而泣。


可楚亭看著我的眼神充滿懵懂,和孩童般的單純:「你是誰?你送亭兒回家好不好?」


我看著眼前記憶停在五六歲,自稱「亭兒」的楚亭,宛如遭到雷擊,僵在原地。


我和楚亭寄住在村醫家裡。未免村裡人長舌議論,我便假稱和楚亭是一對落難夫妻。


我一邊想辦法治療楚亭的失憶,一邊想方設法打探明月和秦明楠的消息。


楚亭像隻小獸,一直跟在我身後,幾乎寸步不離,似乎生怕我把他丟下一樣。


他會在我進山採藥時,悄悄用草葉編出各種憨態可掬的草編動物,在我累了坐下休息時,送到我手心裡。


他會因為怕苦,不肯吃藥,非要我用糖哄他才行。


他會因為村裡大鵝追著要啄我,挺起胸脯護在我面前,然後被大鵝啄得嗷嗷直哭。我問他既然明明害怕,為什麼還要護在我面前。楚亭回答我說,因為他是男子漢,男子漢必須保護好身邊的女子。


眼前這個記憶停留在童年的楚亭,讓我回憶起他曾經所有的美好。


那些因為七年痛苦婚姻,被我掩埋在心底最深處的痴戀和少女情思。


我甚至產生一種想法,如果,如果楚亭一直這樣單純痴傻,這樣毫無保留依賴著我,這樣與他過一輩子,也很好。


在我心裡冒出這個念頭的時候,我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


明明已經決定,這輩子要彌補前世和秦明楠遺憾,怎能移情別戀,去吃楚亭這把回頭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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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明月和秦明楠是在半個月後,出現在村子裡。


秦明楠出現的一瞬間,我感覺到背後一陣寒意。轉頭看去,隻見楚亭站在我身後,依舊一副懵懂的樣子。


他委屈巴巴拉住我的衣角:「寒煙妹妹,你不要我了嗎?」


我嘆氣,把剛才感覺到的殺意歸咎於是我的錯覺。


楚亭即使對秦明楠有敵意,也隻是孩子的獨佔欲作祟罷了。


可還沒等我為兩人平安歸來高興太久,一個消息如晴天霹靂砸在我頭上。


「寒煙,我與明月姑娘已經情定三生,你是明月的主子,我想向你求娶明月,請你答應。」秦明楠長揖到底,鄭重懇求我。


有一瞬間,我腦子是懵掉的。事情發展完全超出我的想象。


「你,和明月?」我想問,他和明月是怎麼走到一起的。


明月和秦明楠兩人幾乎同時羞紅臉,明月站出來,大大方方解釋道:「之前遭遇土匪的時候,我和他不知不覺居然逃到一處,是他找到了一處山洞,我們躲在那,才沒被土匪抓住。在山洞裡,他就向我表白了。」


秦明楠撓撓後腦勺,一副難為情的樣子:「其實我對明月姑娘,屬於一見鍾情。當時在京郊山裡,我就對她有意。直到最近才敢表白。」


……


我答應將明月許配給秦明楠,他們郎有情妾有意,我有什麼理由反對?


前世今生,終究是不同的。


當天晚上,我一夜無眠。


我站在院子裡那棵枝葉繁茂的棗樹底下,怔怔看著月亮出神。


突然,一個溫熱的懷抱將我緊緊裹住:「寒煙妹妹,你難過的話,可以在我懷裡哭一會兒,我保證不告訴別人。不信的話,咱們拉鉤。」


說著楚亭伸出小拇指,要跟我勾手指。我同樣伸出小手指,完成儀式。


在他清澈如水的目光裡,我強忍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我撲到他懷裡無聲哭泣。


楚亭拍著我的背,安慰我:「別怕。你還有我。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我在他懷裡發泄了一番後,終於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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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明月的腿在躲避土匪時受了傷,我們決定等她養好傷之後再回京。


楚亭最近在山裡玩野了,經常一個人跑去山裡。雖然他記憶退化到孩童,但一身武藝並未消失,我對他的安全還算放心就由著他去。


我記得,楚亭曾說過,他留在雍州是為了調查軍費貪腐,可他如今這副樣子,根本不可能完成皇上的秘旨了。


但願皇上能看在他心智隻是孩童的份上,不同他計較。


明月的傷勢痊愈,我們啟程回京。


這一路上,還算平安順遂。


明月和秦明楠一對小情侶,猶如蜜裡調油,甚是恩愛。


看著看著,我突然就釋懷了。


上輩子秦明楠對我有恩,明月對我有義,他們在一起恩愛幸福,我該心滿意足才是。


到了京城,我要送楚亭回楚府。


楚亭撒潑打滾不肯答應。無奈之下我隻能讓人傳信給楚家人,讓他們派人來接。


可一連幾天過去,楚家人遲遲沒有出現。


這天,一輛馬車停在我的茅草屋前。


柳江月從馬車上走下來,徑直來到我面前:「我是來接若安哥哥回家的。」


楚亭,字若安。柳江月一直喊他若安哥哥。


「楚亭曾對我說,你已經搬離楚家。楚家怎麼會派你來接人?」我不信她的話。


柳江月惡狠狠盯著我:「你還敢說?都是你的錯!若不是你胡言亂語進讒言,若安哥哥怎麼會讓我離開楚家?」


她突然從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橫在我脖頸間:「橫豎我要把若安哥哥帶走,我要當他的妻子,若你乖乖把人交給我,我就大發慈悲饒你一命。否則別怪我心狠手辣!」


我登時明白,她打著先將生米煮成熟飯,然後強行嫁進楚家的心思。


我當然不會如她所願。


可還沒等我出言譏諷,我身後,傳來楚亭的聲音。


「柳江月,你收手吧!」


楚亭從廂房走出來,一步步接近柳江月。


柳江月愣在原地,喃喃自語:「不, 不可能。若安哥哥,你不是失去記憶傻了嗎?」


楚亭三兩下制服柳江月:「別再出現在我和寒煙面前,否則, 你知道我的手段。」


說完,將柳江月扔出院子。


我抬頭定定看著他:「你沒有失憶?」


「失憶是真的。是你醫術高明, 將我治好了。」


「你什麼時候恢復的記憶?」我腦海中回想起在雍州讓我感到違和的幾個畫面,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在雍州。明月和秦明楠回來的時候,我想起了一切。你寧讓失憶的楚亭和你親近,卻不肯讓清醒的楚亭靠近你一步。所以, 我選擇隱瞞,隻為多在你身邊待一會。」


「那你為什麼不再繼續裝下去?」


他一步步走向我:「沒有謊言能維持一輩子。何況我散在雍州的手下已經把雍州軍費貪墨案已經查清, 我明天就要進宮面聖了。」


他定定看著我:「寒煙,你對我不止有恨, 也有情。別騙你自己。我說過這輩子我會一直等你。」


我慌忙轉身跑回房間,將他關在門外。


我承認, 我對他有情。


可我不敢想象與他在一起的未來。


我不知怎麼面對,隻能交給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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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我是楚亭,這是我搬來山村隱居的第三年。


三年前我因賑災和徹查軍費貪墨案有功, 皇上要給我升官,我拒絕了。


我選擇來到這裡守著她。


「明月!」


「(還」我知她心中有我,卻因重重顧慮,一直不願接受我的表白。


沒人知道, 在我失意那段時間,那些前世的記憶碎片,一幕幕在我腦海中閃現。因禍得福, 我知道了前世的種種。


上輩子賞月亭裡, 我看著她飲下毒酒吐血倒下,我的心徹底慌了。


就像一瞬間被掏空, 那一刻我才知道我的心意在她身上。


而她死後, 我守著她的靈位,孑然一身, 在佛前求了千百次,隻想要來世再見她一回。


我有耐心,一直等一直等。


前世今生, 我已經等了她兩輩子,我有耐心一直等下去。


隔壁,炊煙嫋嫋升起。


上輩子犯下的錯,我願用今生的全部償還。


咚咚咚,輕叩木門的聲音響起。


我打開門, 是我心上的姑娘。


她端著一碟糖, 整個人散發著甜甜的味道。


「楚亭, 你等了我三年,後悔嗎?」


我搖頭:「不悔。」


她忽然笑了,笑顏如花:「我突然覺得, 下個月初六是個好日子。你娶我可好?」


我被巨大的驚喜砸中, 一時間高興地不知如何是好。


我抱起她,興奮轉圈。


天旋地轉之後,我將她攬在懷裡:「寒煙, 此生我絕不負你。」


兜兜轉轉,滄海巫山。


還是你,才是我生命裡最美的風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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