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腰.

7

回宮後。

我似乎又恢復了和過往很多年一樣的日常生活。

學習女子都要掌握的三從四德和女紅。

偶爾去向父皇母後請安後,便百無聊賴地逛逛御花園。

生活有些平淡無趣,但還好。

恍若過去的幾個月和小侯爺的日夜荒唐,都在漸漸被我遺忘。

隻是偶爾會在午夜夢回時,依稀想起男人的面容。

隻不過那張臉,我似乎終於要逐漸開始淡忘了。

忘記的過程很痛苦,但我必須這樣去做。

就連父皇給我指的婚約,也被我暫時給擱置了。

直到——

當某一日。

我聽聞在京中都一貫保持沉穩自得的李氏小侯爺。

突然發了瘋似的鬧翻了整座侯府。

京都之內,幾乎盡人皆知小侯爺發了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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勢必要找到一個姓柳的通房丫鬟。

那一日,他不管不顧地如同著了魔般。

力排眾議,竟為要找到一個籍籍無名的小丫鬟。

更是不惜為她——

恨不得要把整座京都都給掀翻一遍時。

我終於動了。

長樂宮內。

氣氛一片安詳。

端坐在主位上的我聽著絮兒為我一遍又一遍講述著這一切。

終是勉強抬了抬眼,語氣平靜:

「去請小侯爺進宮。」

隻不過,我命令的話音剛落。

卻驀地就聽見正守在宮門外的掌事太監驚呼著趕來向我通報:

「稟公主,小侯爺此刻——

「就正長跪在殿外求見!」

隔了不知多久。

當我再次聽見這個熟悉的名字時。

原本平靜的心神竟沒來由地顫了顫。

手間剛接過的茶杯竟驀地失神跌落。

啪嗒一聲。

像是砸在我那古井無波的心尖上。

他怎麼...會來?

8

我是想不到為什麼小侯爺會想到來這深宮之中尋我的。

明明我走那天,將所有一切痕跡都抹去得極好。

甚至都不曾給他留下任何書信。

母後曾告誡過我。

要忘記一個人,就得完完全全地將他從自己的心裡拔出去。

就算疼,也得忍著。

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

所以選擇接見小侯爺的時候。

我特意定在了棲樂閣。

這是我回宮不久後剛建的。

沒什麼特別,就是豢養一些在民間出類拔萃的男人來當本公主的取樂面首。

母後還說,有了新歡自然就會忘了舊愛。

她是不能再那樣去做了,但我可以。

她不想再見我每日憂心忡忡,心不在焉了。

所以母後偷偷在背後助我建成了這座極樂之閣。

掌事太監去通報小侯爺來此處與我會面的時候。

我則任由幾個被我養得玉樹臨風的面首。

如眾星捧月般簇擁在雍容華貴的臥榻之上。

席間,他們有人為我輕按乏累的雙腿,有人則俯身小心喂我瓜果。

亦有主動為我撫彈絲竹之人。

如此良辰美景。

在小侯爺踏入的那一刻,被盡數打破。

他是由掌事太監帶進來的。

一路恭恭敬敬,亦步亦趨。

可他表情裡的忐忑是藏不住的。

我曾幻想過很多次見他的場景。

卻沒想到,會是如此。

隔著薄薄的紗帳,許久未見的男人朝我畢恭畢敬地深深拜了下去。

「臣,參見公主!」

如霧般輕薄的紗帳,我能看清帳外男人的一舉一動。

縱使隔了許久,他也未曾變過半分。

唯一改變的,就是小侯爺那昔日神採奕奕的雙眸。

在今日,好似黯淡了許多。

他渾身竟有些不修邊幅,再無我在侯府侍奉在其身側時的飽滿精氣神。

我很想問問他。

這過去的幾個月,他究竟是怎麼了。

是不是真的在沒有我之後,他過得更好了?

話還未問出口,紗帳外的男人卻先動了。

9

身旁的面首們見狀,此時都在我的身畔低語著。

平日裡,我從未刻意轄制過他們的嘴。

「公主,這可是你新看上的寵兒,要不要讓他一起來和我們侍奉您啊?」

「我看他倒是長得挺標致的,一點都不像是平民百姓,這氣質倒像是有點像王公貴族呢!」

「是啊,這氣質,這外貌,恐怕連我們這幾人之中最出眾的謝逸恐怕都比不過吧!」

「還得是公主啊,眼光可真獨特!」

面首們正低聲打笑,我卻並未有意去管制他們。

自然,這些話皆一字不落地落入了紗帳外的那位耳中。

他俯身而跪,沒有我的命令,一步都未曾動過。

良久,我看夠了,隻聳了聳肩,柔聲道:

「小侯爺請起吧。

「不知你今天來找本公主可有何事?」

我是在揣著明白裝糊塗。

小侯爺不是看不出來。

掙扎許久。

他竟再次俯身而拜,嗓音比剛剛再度提高了幾分,場中所有人皆可聽見:

「臣鬥膽,請見公主一面!」

「大膽!

「公主豈是你說看就想看的?!」

我身邊的貼身丫鬟絮兒站了出來,嚴聲警醒道。

可小侯爺卻依舊緊追不舍:

「臣鬥膽請命!」

聞言,剛剛還在說笑的面首們都頓住了。

就連我也沒想到,他竟如此之直率。

就算冒著大不韪之罪,也要見上我一見。

我冷聲應他:

「莫不成小侯爺是把本公主當成你要尋的那個小丫鬟不成?」

我話音剛落,場間面首們皆紛紛下跪讓我息怒。

我是生氣了。

可小侯爺卻依舊一步未退,依舊跪拜在原地,不屈不撓。

既如此,我玉手一揮,絮兒見狀替我拉開紗帳。

薄如蟬翼的紗帳在被人拉開的那一刻。

男人久久期待的眼眸中似是終於確定了些什麼。

我與他對視。

那一眼,相隔了幾月有餘。

小侯爺眼裡似乎再沒有了從前那樣的光彩。

但在親眼看到我的那一刻,又再次徐徐燃起。

此刻的我被面首簇擁著,集數十寵愛於一身。

早已不再是那個隨意便被人說不要就不要的小通房丫鬟。

小侯爺則孤身一人跪在離我有十幾步遠的殿中央。

我沒發話,他不敢上前。

可就在紗帳拉開的那一剎那。

在場間沉穩了許久的小侯爺,卻突然動了。

10

他是拖著步子向我一步步跪爬而來的。

要說小侯爺雖不是什麼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身份地位。

但要讓他徹底放下尊嚴向我跪爬而來。

也是絕對不可能的。

可就在今日,他卻這樣去做了。

他拋下一切這樣去做了。

正當場間所有人見狀都不禁激動奮起,以為小侯爺是對我懷有不軌之心的時候。

我卻是尤其冷靜地揮了揮手讓他們都停住。

隻冷眼就看著小侯爺正一步一個腳印朝我爬過來。

曾幾何時,眼前這個男人,是我在心底決意要私託下終身的人。

毫不避諱地說,我本決定此生非他不嫁。

可後來,他卻傷透了我,讓我灰心離去。

如今,他竟又求上了我。

再回神時,一向嬌貴慣了的小侯爺竟再次在我身前拜倒。

平日裡直著腰杆慣了的人,竟在此刻放下了身段主動匍匐在我腳邊。

雖說他這大禮我也受得起,可今日實在是沒有什麼由頭。

我依舊未作聲。

可身前的男人再開口時,雙眼充血。

嗓音有些失而復得的啞然:

「公主,求您,再看臣一眼。

「從此以後,我把整個人都交給您…好不好?」

小侯爺這話,不僅是聽呆了我,就連我身旁的絮兒和那群面首也聽愣了。

這還是我認識的那個人前嬌貴,人後依舊不屑一顧的小侯爺嗎?

時至今日,他怎麼就突然變了?

我看著他一副情表忠貞的模樣。

不禁想起了往日在侯府的時候。

小侯爺一向嬌慣。

從不與人低頭,更別說當時我僅僅就是一個小小的通房丫鬟了。

他高傲,孤僻,有骨氣。

我欣賞他。

可也正因如此,他傷透了我。

讓我帶著遺憾離開。

如今,再與他相見。

已是在這高牆宮闱之內。

我為公主,他為臣下。

心甘情願地拜倒在我身下。

既如此,我何不成全了他?

11

我是用腳尖輕挑起小侯爺下巴的。

憶往昔,他不止一次在閨房中同我做過這個動作。

隻不過那時,始終都是以他為主。

如今主僕互換,他與我對視一眼。

眼底盡是失而復得的喜悅,竟無絲毫不悅之意。

「柳娘…」

小侯爺往日最熟悉的話到嘴邊,又連忙收了回去。

我冷冷瞪了他一眼,他方才迅速改口:

「公主,難道您從今以後有臣一個還不夠,非要養這麼多面首嗎?」

他在帶著醋意質問我。

我抬眸看了他一眼,腳尖重重移開,男人重心立馬不穩了起來。

眼看著就要跌倒,又被他勉強穩住。

見狀,我攏了攏衣袍起身,依舊冷言冷語道:

「誰說本公主從今以後隻有一個人了?」

小侯爺聞言像是不解:

「公主,難道您忘了我們倆從前…」

「小侯爺,請你自重,從前是從前,現在是現在。」

我又緩緩轉身挺立在小侯爺身前,居高臨下:

「如今,我是公主,你為臣子,難道我還得聽你的嗎?」

面前的男人聞言梗了一拍,雙頰染上兩抹紅暈。

他被我堵住了。

隻下意識地就用雙手死死攥緊我的衣袍,不舍之意在盡情釋放。

但我可沒這麼快心軟。

畢竟,當時我就是因為他,才心灰意冷從侯府離開的。

「小侯爺,我可從未說過,你可以留在我身邊的。

「別忘了,你如今可是京城裡大名鼎鼎的小侯爺,又有什麼理由留在我一個深宮女人的身畔?」

我壓低身子,對上男人那深情得幾乎能掐出水的眸子,淡淡出聲。

想必他也清楚,外官是不能長留在內宮身邊的。

除非——

我話音剛落,便在幾位我極寵愛的面首簇擁下轉身離開。

我始終不曾去回頭看小侯爺一眼。

就像當初的他一樣,也不曾多看過我一眼。

今日過後,或許我們就真的再也見不到了。

12

翌日。

當絮兒來給我通傳消息的時候,我還是不敢置信的。

「你再說一遍?」

「公主,我再說幾遍它都是這樣的啊!

「小侯爺向陛下請命,說情願成為公主您的面首,想日夜陪伴您左右!」

「那父皇應允了?」

「當然不。」

絮兒一口大喘氣,差點給我嚇死。

「父皇沒應允就好。」

「公主,我的意思是說當然不是這樣的。

「小侯爺他以死相逼,讓老侯爺出面,陛下便親自應允了。

「這會子算算時間,小侯爺已經到面首們常駐的棲樂閣了。」

「你說什麼?!」

聞言,我竟差點就沒站住。

哪還顧得上什麼公主的儀態。

我不是沒想過小侯爺會來給我當面首。

可是那真的有可能嗎?

直到現在,我一語成谶。

還真的有可能。

我是小跑著趕往棲樂閣的。

彼時,閣中一片爭吵聲。

遠遠聽著,我就覺得要完了。

小侯爺該不會太狂妄被群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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