綏卿

11

今日得知的事情，讓我實在是有些難以消化。

所以一整天我都將自己關在房間裡。

燕綏出現時，我正在收拾東西。

既然決定要離宮，那麼就要提前做好準備。

我非聖人，亦做不到以露水為食。

所以出宮之後，我需要足夠的銀子，才能找個地方安頓下來。

而我許多首飾都帶著宮廷字樣。

這些東西，出不了京城，就算帶出去，那也會招來殺身之禍。

沒有人敢收宮廷裡的制品。

畢竟，一旦被發現，那就是殺頭的大罪。

「放心，我雖浪跡江湖，但身上帶了足夠的銀錢。你若是擔心出宮之後的生活，可以跟著我。或者去青州燕家，報我的名字，你要銀子也好，留在那裡也罷。總之，我必定不會讓你浪跡街頭。」

燕綏說得認真，或許是這話本裡的緣分，雖然才隻見過幾面，倒也願意傾囊相助。

我很是感激，剛想開口說些什麼時，寢殿門被人敲響：

「娘娘，陛下來了。」

我一愣，看了眼還在我寢殿的燕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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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著往外走，邊走邊說：「你先留在這裡，我出去應付他，待會兒再回來和你細說。」

他點頭，說在這裡等我回來。

我出了寢殿，就看見正站在院子裡的顧君辭。

他臉上有一道明顯的抓痕。

不出意外，是海棠抓的。

畢竟普天之下敢對帝王動手的人，應當也就隻有她了。

「不知陛下深夜前來，有何要事？」

我以為他是來興師問罪。

畢竟，白日裡我才罵過他心愛的海棠，她一定是滿腔委屈。

顧君辭那麼喜歡她。

自然，會對我心生不滿，或許還會揚言要廢了我。

無論如何，我都有心理準備的。

隻是我沒想到——

顧君辭不僅沒有出言訓斥我，反而還走到我面前，滿眼歉意。

他說：「芷卿，我後悔了。」

「後悔？後悔什麼？」

我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就這麼靜靜看著。

他苦笑著搖頭，坐在庭院的凳子上，仰頭看著天上的月，不知在思考著什麼。

許久之後，他才道：「海棠本該是我一生所愛，所以我傾其所有將她留在身邊，也如願以償讓她愛上了我。我以為這樣能夠彌補遺憾，可是我沒有想到，這幾年來，她越來越刁蠻，我為了她，遷就良多，可她還是不知足。可我是帝王啊，為了她，後宮形同虛設，至今沒有一子，那些藩王虎視眈眈，可她卻說不想要名分，也不想要孩子。我都由著她，但她還是不知足，整日哭鬧撒潑，要麼就去跳湖，說要讓我後悔。」

他頓了一下，仰頭看著我，滿眼都是疲憊：

「芷卿，你說為什麼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幸福，其實一點也不美好呢？」

關於這個問題，我隻覺得諷刺。

若是按照話本所述——

顧君辭痛失所愛，此後餘生都在念念不忘。所以他知曉劇情後，傾其所有將愛人留在身邊。

但是，他還是不滿足，這難道不諷刺嗎？

海棠的性子，多年前就是這般，他愛上她時就是如此。

如今卻又嫌棄，當真可笑至極。

所以我並不想回答他這個問題，反而問他：「當年妾身與陛下大婚，陛下曾說過什麼，您還記得嗎？」

顧君辭隻有片刻遲疑，便點了頭：

「芷卿，我知道對你不公平，可那時候的我，滿心滿眼都隻有海棠。我真的沒想過要……」

「妾身並非這個意思。」

我打斷了他的話，然後正色道：「妾身問的，是當年陛下曾說，若有朝一日我後悔，可以選擇假死出宮。不知道此言可當真？」

剛才還想解釋的顧君辭，在聽到我這句話，突然間就頓住了。

像是不可置信，猛地抬頭看我：

「林芷卿，你要離開我？」

我笑笑未曾言語，並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

他見我不說話，迅速追問：「當年我的確承諾過你，可你也說過，此生都會陪著我，不是嗎？」

我點頭：「是，我是說過這話。可是後來我發現，有沒有我，對你而言都沒有任何影響。顧君辭，你不愛我，我又何必強求呢？」

承諾，從來不隻是我一個人的承諾。

他也許諾過我良多。

結果呢？

到最後不還是違背了諾言，愛上了別的女子？

顧君辭搖頭，迫切抓住我的手，反復道：「不，有沒有你，對我而言有著很大的影響。芷卿，我這個皇位坐得艱難，你阿爹如今辭官，你若是再離我而去，我一個人苦苦支撐，你當真忍心嗎？」

我用力抽開手，又往後退了三步：

「顧君辭，你登基五年，皇位已穩。我的存在，隻會成為你和海棠爭吵的理由，倒不如我離開，給你們讓位，這不是皆大歡喜嗎？」

柔妃娘娘的恩情，我終其一生都會銘記。

所以我願意替他擋箭。

可是恩情，總有一天也是會報完的。

顧君辭依舊不斷搖頭，眼神像是有些害怕，又想上前抓我的手：

「林芷卿，你曾經許諾過我的，此生絕不分離。你不可以食言！」

我依舊往後退，退到無路可退時，我拿出了藏在袖口裡的匕首：

「顧君辭，好聚好散，何必鬧得如此難堪呢？」

然後，我就被禁足了。

12

我覺得顧君辭應當是生病了。

腦袋那裡有點問題。

所以，才會在那天晚上勃然大怒，瘋狂嘶吼著說不許我離開，接著又讓御林軍守住殿門，說要讓我禁足。

至於解封之日……我何時認錯，就何時能離開。

自然，我是不會低這個頭的。

有燕綏相助，阿爹辭官後，就已經迅速離開了京城。

至於之後他要去哪裡。

除了早就派人暗中護送的燕綏，再無他人知曉。

得知爹爹安全離開，我也就沒有了任何牽絆，當天晚上就打算趁亂離開。

海棠，又在和顧君辭鬧脾氣。

這次鬧得有點兇，留了封書信後，就連夜離開了京城。

故而，如今整個皇城一片大亂。

我也能趁這個時間和燕綏離開，從此再也不回來。

隻是我沒想到——

我才將東西全收拾好，好不容易等到夜色落幕，將包袱背在身上，剛打開殿門準備出去時，就瞧見了迎面走來的顧君辭。

所幸，他今晚喝了酒，隻身一人前來。

「芷卿，你要離開？」

他一眼就瞧見了我背上的包袱，當即伸手想來抓我，但燕綏卻更快一步，將我護在身後。

「你是誰？」顧君辭眼神冷冽。

剛想再繼續多說什麼時，就瞧見了他的面容，當即臉色大變：

「燕綏！」

從顧君辭口中聽到燕綏名字的這一刻，我確信了，除我之外，他們都知道劇情走向。

所以，隻有我被蒙在鼓裡，當一個徹頭徹尾的傻子。

好在現在不會心痛了。

我深呼吸，看了一眼燕綏，他點點頭，當即一個刀手劈在顧君辭脖子上。

他白眼一翻，整個人朝我倒過來。

我迅速往旁邊躲開，他直挺挺砸在地上，燕綏將他往屋裡拉了拉，又妥帖江門關好，然後握住我的手，問了最後一句：「林芷卿，當真決定好要跟我去浪跡江湖了嗎？」

我指了指腰間這幾日特意派人搜尋來的軟劍。

尚在閨閣中時，我曾看過話本，也曾為話本裡的英雄春心萌動過。

所以，有朝一日能仗劍走天涯，我亦歡喜。

所以我衝他拱了拱手：「那今日起，算我正式拜師，勞煩師父教授我武藝，讓我也可以行俠仗義！」

他朗聲大笑，跟我說：「好，我們一起去行俠仗義！」

13

燕綏說，我根骨不錯，是個練武的好苗子。

不到三年，我就小有所成。

不僅能夠在他手底下過幾招，如今一般的男子，已經打不過我了。

我也曾靠著自己的武藝，幫助過好些人。

這種感覺真的很好，所以我們一路南下，最終路過青州。

阿爹在青州當教書先生。

我們每月都有書信往來，他會告知我學堂裡的哪個學子日漸頑劣，趁著他休息時，偷偷拔他的胡子。還會同我說，有哪幾個學子一心報國，其興奮程度，讓他老淚縱橫。

而我，會同他說我又救了哪些人，做了哪些好事。

這次來到青州，見過面，又在他身邊做了好幾日的乖女兒。

然後，他先我一步說要回書院。

「從前擔心你，是因為顧君辭不值得。如今你整日面容帶笑，應當是過得極好。既然你過得好，阿爹也就放心了。」

我點頭，目送他離開。

這個小老頭，終其一生都在為了王朝而奉獻。

不過我和燕綏離開時，遇到了一個故人。

三年前，海棠選擇離開皇宮。此事鬧得沸沸揚揚，因此我知道他這幾年都未曾回到皇宮裡。

至於顧君辭，在我離開後，竟然大肆尋找我的蹤跡。

就連他最愛的海棠，也一度被他拋諸腦後。

為此我隻能隱姓埋名，用著另一個身份和名字，在江湖行走。

故而，再次遇見海棠，我多少有些意外。

她過得不太好，住在一間小竹屋，有些神神叨叨，捧著一幅畫像，一坐便是一整天。

見到我時，她張狂大笑：

「林芷卿，你很得意吧？脫離了劇情後，顧君辭竟然愛上了你，這幾年來他一直到處尋找你，甚至把我都給忘記了。我在這裡苦苦等了他三年，你知道嗎！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

她說話間，想要伸手來掐我。

但如今我有武藝傍身，海棠自然不能輕易近我身。

可還沒等我出手，顧君辭卻出現了。

風塵僕僕，瞧這模樣，應當是收到消息後就急忙趕來。

他攔在我面前，伸手將海棠推開。

「這麼久了，你怎麼還是這樣無理取鬧！」

一開口便是指責。

海棠坐在地上，直接失聲痛哭了起來。

但顧君辭沒看她，轉而來到我面前, 想要伸手抱我，但被我推開。

我看著他, 目光冷靜。

「顧君辭, 京城裡的那個林芷卿已經死了。」

本意是想提醒他，莫忘了當年約定？

但顧君辭卻搖搖頭，滿眼痛苦：

「芷卿，我錯了，是我錯了。我以為能夠彌補遺憾，卻沒想到造就了更大的遺憾。所幸為時不晚, 讓我再次找到了你。你跟我回皇宮好不好？你依舊是我唯一的皇後，日後, 我們帝後琴瑟和鳴, 如何？」

「不如何！」

入宮五年都未曾和帝王圓房，可悲至極。

「我我」他拔出手中長劍, 護在我身前：「顧君辭，做人不能那麼貪心。既然當初你做出了選擇，如今所有惡果，你都應當自己承擔, 明白嗎？」

說完，燕綏牽著我的手，就準備離開。

「林芷卿，我不許你離開！」

顧君辭想要拉我, 但是在他身後的海棠，卻搶先一步抓住了他的胳膊。

「顧君辭, 你不能對我這麼殘忍！當初是你向我許諾，此生絕不辜負，所以這輩子, 就算是死，你要跟我永遠糾纏！」

「放手！」

「我不放！」

「……」

兩人爭執不休間，我和燕綏已經離開了。

14

再次去闖蕩江湖時，偶有聽聞。

據說, 陛下微服出宮, 想要尋找三年前走丟的心上人。

然而心上人已然變得瘋癲。

兩人爭執之間，心上人竟然拔出了一把匕首, 捅向對方心口。

陛下重傷, 被人連夜送回京城。

然而傷勢太重，加上向來為情所困，置天下百姓於不顧。

留守京城的安王直接領兵入宮。

幾乎不費一兵一卒奪取了大權, 顧君辭被囚, 安王登基，成為新帝。

至於海棠, 有人說死在了官兵的亂刀之下。

也有人說, 她被帶回京城，永遠囚禁。

眾說紛紜。

不過，這一切都跟我沒有太大關系了。

我握著手裡的長劍，解決掉了那個醉酒調戲良家婦女的惡霸。他揚言要寫信給雲州的表哥, 借用他的勢力來對付我。

我和燕綏相視一笑，果斷去往雲州，打算繼續為民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