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珩沒有說話。
「你可知,當年海若其實託我幫忙找過路燕?」
「什麼時候的事?」
「怎麼,她沒說跟你說麼?」
李歡有些詫異,「當年路燕被選中入宮,她去找過路燕,希望她在宮內打點一番,或許能換自己進宮,替路燕去和親。」
「可路燕不願將郡主之位拱手相讓,還把海若羞辱了一番。」
「她讓海若跪在地上磕頭,磕得頭都破了,結果一句『滾』就把她打發了,看著都心疼。」
白珩腳步一頓。
腦海中瞬間浮現出某日海若回來時,額頭青紫,淌著血,卻強笑著說自己摔倒了的畫面……
他理智幾乎要被焚盡,「你為什麼到現在才告訴我……」
李歡嘆了口氣,「你當時無法振作,海若讓我暫時別說,要給你一個去奪回海燕的動力,我這才……誰知這一瞞這麼多年過去了。」
「白兄,先放下此事,當務之急是先入宮應對。」
白珩強壓下心中的悲戚,點了點頭,加快了腳步。
入宮。
他要入宮跟皇上請罪,他不娶路燕了。
他要去找他的阿若,告訴她,他愛的人是她,唯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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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定在某處等著他去接她回來呢。
15.
白珩心急如焚,步伐匆匆,袍角隨風翻飛。
待到了御書房前,他稍稍整理衣衫,才穩步邁入。
皇上正翻著折子。
見他進來,抬眸注視片刻,開口道:「白愛卿,你可知朕喚你何事?」
白珩撩袍跪地,叩首行禮:「臣聽聞是與邊關局勢有關……」
「北齊太子聽聞鎮北軍中有一繡娘樣貌與我朝公主極為相似,便起了尋釁之心,公然放言要將此人搶回北齊。」
皇上頓了頓,再度看向白珩,「朕早前聽聞你夫人貌若公主,久也忘了,難不成那繡娘真是你之前的夫人海若?」
白珩微驚:「皇上,這是不是……巧合呢?」
「邊關的畫師送來的畫像,你自己瞧瞧。」
太監將畫像捧了過來,隻一眼,白珩整個人都僵住了。
皇上將白珩的反應盡收眼底,
「看來,並非巧合啊,白愛卿,你倒是給朕說說,她跑去那等地方做什麼?」
白珩回過神來,趕忙伏地叩首:
「皇上恕罪,是微臣糊塗,在感情之事上搖擺不定,與海若生出了嫌隙,微臣直至今日才知她竟身處邊關險境之中。」
皇上震怒:「你身為朝廷命官,連家事都處理不好,如今因你這後院之事,險些給朕的江山帶來大禍。」
「那北齊太子向來驕橫,此次抓著這個由頭,怕是不會輕易善罷甘休,邊境百姓又要受苦了。」
白珩連連磕頭,額頭上很快就出現了一片紅腫:
「懇請皇上準許微臣即刻前往邊關,微臣定當竭盡全力,將海若安全帶回來,絕不讓北齊有借口生事。」
……
白珩離府當日,路燕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掉落,她哭喊著:「我不依!」
「我對你一片痴心,你怎可如此狠心?這大婚在即,你讓我如何自處?」
白珩身姿挺拔,騎在高頭大馬上,冷眼看著眼前的女人:
「你既追求你的榮華富貴,便不要回頭,此番,我要奔赴邊關尋她,往後的路,你我再無瓜葛。」
盼著早日與她相見,他心急如焚,日夜兼程。
16.
輾轉到了邊塞。
白珩消瘦不少,懷裡護著那個雕花木盒。
此刻他滿心都是阿若,顧不上體面,不加修飾就去了軍營。
可繡娘裡根本沒有一個和海若相似的人。
他輾轉才得知,朝廷那邊已經收到最新消息。
北齊太子之所以把路燕送回來,是因為她不堪寂寞,與屬下私通。
太子扣住了她的孩子,將路燕送回來當奸細。
邊關消息被北齊細作截獲後,路燕自發獻計,故意將海若的畫像呈上去,制造北齊太子是因和親之事不滿才在邊疆作亂。
讓邊疆百姓對大昭君主舍不得公主的事心懷不滿。
如果大昭皇帝主動引發戰爭。
那麼北齊就可順理成章地揮師南下……
得知這一消息,白珩眼前一陣發黑。
他怎麼也沒想到,那個他曾有過幾分情誼的女子。
竟是這樣一個不忠不義的小人,險些害了阿若。
「路燕,你怎敢如此!」
……
海若雖然沒有在軍中當繡娘。
可白珩有種預感。
他感覺海若離他很近,很近……
他留下來打聽海若的下落,不放過任何一點蛛絲馬跡。
可流連塞外多日,仍是沒有半點消息。
那股壓抑和絕望的情緒在心底蔓延開來。
無人的角落裡,他幾度紅了眼眶。
酸澀的感覺直往鼻子裡鑽,卻隻能強忍著不讓淚水落下。
他害怕一旦落淚,就再也沒有力氣繼續尋找。
「阿若……你在何處?」
聲音被呼嘯的風聲裹挾著,很快便消散在這茫茫天地間。
得不到一絲回應。
想著或許她已回京尋他,他心裡又燃起了一絲希望。
一刻也不敢耽擱,馬不停蹄地趕路回去。
一來一去,數月過去了。
這數月裡,他風餐露宿,人愈發消瘦憔悴。
卻始終盼著等他趕回京城時,能在那熟悉的街巷中,看到那熟悉的倩影。
那樣,一切就都還來得及。
回京時,得知路燕已被投入大牢,不日問斬。
白珩去探監。
二人一見面,他便一把揪住她的衣領,將她狠狠拎起。
路燕嚇得臉色慘白,「珩哥哥,我……我也是被逼無奈,北齊太子拿我的孩子威脅我……」
白珩眼中滿是鄙夷:「你為了一己私欲,不擇手段,如今還有臉求饒?」
路燕涕淚橫流:「珩哥哥,你變了,以前不管怎麼樣,你都會站在我這邊……」
「難道不是因為你太窩囊,護不住我,我才被迫去北齊和親麼?我一個人那麼孤單,隻好……這能怪我嗎?」
「夠了!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阿若去找過你,是你,你舍不得郡主的頭銜……」
白珩猛地松開手,路燕癱倒在地。
……
受路燕的牽連,白珩被罷了官。
但他極力保住了白府……因為那是海若的家,他怕她回來後,這裡換了人,那就找不到他了。
與海若相處的過往在腦海裡一一閃過。
他守著宅子,等著,盼著。
不相信自己,已經弄丟了他的阿若。
17.
(番外-女)
我撿了一個北齊的受傷的士兵。
怕被大昭軍隊發現,隻好住進隱秘的山裡。
那日我本想去營帳求個繡娘的活。
給將士們縫補那破損的戰袍,也算是為守衛邊疆出一份綿薄之力。
誰知北齊軍隊忽然突襲營帳,四處都是喊殺聲、馬蹄聲。
箭矢如雨般落下,我慌不擇路。
是那個北齊士兵替我擋了一箭。
後來我才發現,他中箭之前已經挨了兩刀。
我急忙將他往附近的山裡拖,用樹枝和藤蔓做了簡單的遮掩。
從未見過如此慘烈的廝殺,我嚇得渾身發抖。
那士兵有些虛弱,卻輕聲安撫我:
「別怕,若是被人發現,你直接殺了我就能逃過一劫。」
他說罷,把匕首塞進我手裡。
我還是好怕。
可我不得不鎮定下來。
在大昭的地盤,救了一個北齊的士兵是犯了大忌。
可是我不得不救他,他畢竟為我挨了一箭……
趁人少了,我急忙找了個安全的山洞將人安置下來,
用以前跟著醫書自學的技巧給他簡單處理了傷口。
邊告訴他:「你別放棄,我找準機會就把你交給北齊的人,讓他們接你回去。」
他氣息奄奄,還說著讓我別管他,免得被野獸吞了的話。
熬過幾日,他終於徹底清醒。
那日我剛好打聽到北齊和大昭要交換人質,樂道:「你可算醒了,快些,你有機會回北齊了。」
他目光躲閃了一下,嗫嚅著說:「勞姑娘費心了……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大恩未報,我不能走。」
我瞧著他那羞澀的模樣,像是沒和女子相處過,不禁莞爾。
「你救我在先,我才救了你,哪裡有那麼多恩要報??」
他結結巴巴地回道:「我……我不願虧欠姑娘。」
他堅持不走,我也無解。
畢竟腿長在他身上。
見他能照顧自己了,我準備按計劃去營帳找個繡娘的活計,可他非要跟著我。
怕生出事端,大家各退了一步,
最後他在林間搭了兩間木屋和一個小院,我們就這麼住了下來。
我弄了一些菜籽種起了菜來,他則負責打獵。
每次把獵物往地上一放,笑著對我說:「姑娘,今晚有肉吃了。」
我看著他的靴子壞了,便花了幾日功夫,給他繡制了一雙新的。
他像捧著稀世珍寶:「姑娘這手藝,真是絕了,我……我何德何能。」
那日他去集市採買物資,看到一個人拿著我的畫像在找我。
回來後,臉色凝重地把我拉到一旁,說:「姑娘,有人在找你,你要記得,任何時候,你隻要說是被我脅迫的就行……」
我慌亂的心安定下來。
那一刻,我忽然覺得, 不想離開他了。
那種感覺或許不是愛,
而是一種在這動蕩亂世中尋到的安穩港灣,
是歷經風雨後緊緊相依的本能。
也不知道多少年過去了。
我終是和他對著大漠拜了天地, 還生了一個孩子。
聽到孩子的第一聲啼哭, 他衝進屋, 眼眶湿潤地握住我的手,
「阿若, 辛苦你了, 從今往後, 我定護你們母子一生一世。」
我望著他,眼中含淚,笑著點頭。
即便曾經被愛傷得那麼深, 可眼前這個男人, 用他的擔當和溫柔,一點一點地填補了我內心的空缺。
我是幸運的。
18.
(番外-男)
白府落敗數年,白珩時常陷入往昔的回憶。
他哦了一聲,說:「那裡窮山惡水,給你父母上過墳後便離開,再另找一處住去。」
「(帶」自己不過是個看似風光的窮秀才,三餐難繼, 卻為了路燕把那小女孩騙到了自己身邊……
待她好, 隻是為了讓她以後心甘情願地報恩。
他沒發覺,自己早就已經愛上了她。
想著他墮落那段時間,她無怨無悔地陪著他,為他縫補破舊的衣裳, 照顧他生病的母親……
省吃儉用, 從牙縫裡擠出銅板,幫他購置筆墨紙砚,鼓勵他考取功名。
「阿若, 若我當初能緊緊抓住你,該有多好……」
白珩喃喃自語, 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打磨過。
淚水時常在那深陷的眼窩中打轉。
他恨自己的愚蠢,
恨自己的貪婪,
親手將這世間最珍貴的寶貝丟了。
如今,病魔纏身, 他仍拖著這副殘破的身軀,日復一日地等著……等著她回來看一眼。
身邊的人都勸他放棄,說海若或許早已不在人世, 又或者早已有了歸宿。
總之流落他鄉,難尋蹤跡……
他執拗地搖頭:「不,阿若一定還在, 她就在某個地方等著我,等我身子好些, 我就去找她……」
白珩的病情逐漸惡化。
那日朋友來看他, 說起北齊的事——
邊境又開始動蕩不安了。
北齊那位被太子迫害的二皇子,消失幾年後竟領著他的夫人和孩子回去繼位了。
他愛好和平, 所以堅決召回軍隊, 休養生息。
還為了他那位患難與共的夫人廢除了後宮。
也算是痴人一個。
「不過這幅北齊新帝新後的畫像, 似乎有些奇怪,這女子……」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白珩用盡最後一絲力氣, 看著畫像低喚著:「阿若……」
雙眼合上時,眼角滑落一滴渾濁的淚。
帶著一生的悔恨與思念,定格在這被人遺忘的府邸。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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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題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