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很窮。
成親時連十個銅板都湊不齊。
還是我拿出多年積蓄,買下幾畝地,靠著每年微薄的收成過日子。
後來女兒病重,我又是賣地,又是求人,才湊齊銀子買藥。
同年,宮中的貴人遭了難,夫君二話不說拿出千兩銀票,進京解圍。
我才知,他原來不窮啊。
也是,宮裡的一等侍衛辭官還鄉怎麼會沒錢呢,隻是不想用在我身上罷了。
1
「蓮兒,寧妃娘娘對我有恩,眼下她人在冷宮,四處都需要銀子打點,我不可能見死不救。」
許景昭從京城趕回來,滿身的風塵來不及卸下,便先向我解釋。
我望著外頭漆黑的天,怕是要起風了。
喬喬的病剛好,受不得涼,我繞過他去將門窗關好。
又將炭盆拿到離床近一點的地方,才說:
「嗯,我知道了,還有銀子剩嗎?」
許景昭大抵是以為我會大吵大鬧,所以聽到我的回答,有那麼一瞬失神。
而後反應過來,才從懷裡掏出錢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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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臉殷切地遞給我:「還有十餘兩碎銀。」
我接過銀子,心裡估摸著算了算,除去還債,還能剩個七八兩。
買我們母女南下的船票,夠了。
我將銀子收好,重新回到床上,替喬喬撵好被褥。
「先睡了。」
我強迫自己閉上眼睛,可依舊睡得不踏實。
腦海裡回想的,全是許景昭拿出銀票,離開家時決絕的背影。
2
我和許景昭的親事,是自幼定下的。
那年我六歲,瘦瘦小小個子,和同齡人站在一起,矮了一大截
街坊鄰居們最愛拉著我的手打趣他:
「景昭可要好生努力,以後長大了當大英雄才能保護我們蓮兒呢。」
每次許景昭聽了,都會笑著滿口答應好。
小小的我,以為這就是歲月靜好。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
許景昭十歲那年,被家中的後母賣給了人牙子送進宮。
他們都說,男子進宮後是要被淨身的。
我問:「什麼是淨身?」
「淨身啊,就是不能娶媳婦兒了,你呀,還是早些讓你娘重新給你說門親事吧。」
我不要重新說親事。
當晚,我拿著身上僅有的五個銅板,跪在許家後母面前,求她不要讓許景昭進宮。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笑得前俯後仰:「傻丫頭,進宮可是享福,等以後出來,沒了根但有銀子啊。」
許景昭雙眼猩紅將我從地上扶起來,指天起誓:
「蓮兒,我許景昭此生絕不負你。」
許景昭進宮沒被淨身,做了侍衛。
他寫信告訴我,已經是兩年後的事了,我開心的睡不著覺。
又過了三年,他說他已經是三等侍衛了,月銀有五十兩,等以後出來,要給我買一間大院子。
再後來,他的信中出現了寧妃娘娘四個字。
他說,寧妃娘娘人美心善,得了她的賞識,如今是一等侍衛了,再過兩年攢足了銀子就辭官回來娶我。
兩年復兩年。
我都二十歲了,許景昭還沒有回來。
他在信裡面告訴我,寧妃娘娘要生皇子了,他擔心她遭人陷害,等她生完皇子就回來。
直到,二十二歲,他終於回來了。
不是我想象中的衣錦還鄉。
更別提給我買大院子了。
許景昭瘸著一條腿,手上和背上都有影影綽綽的鞭痕。
他卻像個無事人一樣:「蓮兒,沒嚇著你吧。」
「伴君如伴虎,我得罪了聖上,什麼都沒了,你若是不願意嫁,我也不會強求。」
我抹著淚替他包扎傷口:「說什麼傻話,人活著就行。」
......
「娘親,你怎麼哭呢,喬喬幫你吹吹~」
思緒回籠,窗外的天蒙蒙亮。
許景昭在另一間屋睡了一夜。
我揉了揉喬喬的頭發:「娘親沒事,你乖乖躺著,我去煎藥。」
聽到動靜,許景昭也醒了。
他走到我身後,輕聲問:「要不要我幫你?」
我埋著頭添柴,沒有看他:「你知道喬喬的藥要熬多久嗎?」
「我......」
許景昭接不上後面的話。
畢竟從成親起,就一直是我操持著這個家,照顧他還有喬喬。
其實這些我早已習以為常,也心甘情願。
可他千不該,萬不該,在喬喬病的快要死的時候,捏著銀子不拿出來。
他明明就親眼看著,我挨家挨戶去跪,去求。
可他就是無動於衷,甚至在他拿出銀票時,我哭著求他留下哪怕一兩也好。
沒想到換來一句:「娘娘待我恩重如山,等我先去京城,救了娘娘再說。」
3
我將欠的銀子還完,剩下的用繩子綁起來,藏在水井底下。
眼下喬喬的身體還不能舟車勞頓。
隻能將船票定在了半個月後。
......
「就是這兒了。」
「許侍衛!」
三日後的早晨,我一如往常,坐在爐子前煎藥。
迎面來了兩位不速之客。
「屬下見過寧妃娘娘!」
「娘娘,您怎麼來了?」
我抬眸看著眼前的兩個女人。
沒背包袱那個,膚白貌美,倨傲的昂著頭,像一隻高傲的孔雀。
「蓮兒,愣著幹什麼,還不趕緊過來見過娘娘。」
許景昭推了我一把。
扇子下的柴火猝不及防,濺出些許火星子。
「娘娘小心!」
說著,他一個箭步上前,硬生生地擋在寧妃前面。
我僵在原地,心裡有種說不出的難受。
原來這就是他保護人的樣子啊。
成親這些年,不是沒人欺負過我,街上的打鐵匠,笑我是老母雞,甚至還故意將打鐵時的火星子往我面前敲。
我跟許景昭說,換來的卻是不耐煩:
「都是一條街的鄰居,你忍一忍不久行了,總不至於為了一兩句話撕破臉皮吧。」
寧妃捻著護甲蹲下身,親自將許景昭扶起來。
「許侍衛趕緊起來,本宮沒事。」
指尖觸碰到手臂那刻,他耳根子都紅了。
我看著糟心,索性把頭偏開。
正好藥也煎的差不多了。
我旁若無人的拿碗,撇開藥渣,倒好藥,然後進屋。
轉身之際,傳來許景昭諂媚的笑聲。
「娘娘,您別見怪,她就是一粗人,不懂規矩,等會屬下親自讓她來給您認錯。」
我依舊沒有理會。
坐在床邊,仔細地給喬喬喂藥。
他們三在外面相談盛歡。
我聽了個大概。
原來是這位金尊玉貴的寧妃娘娘和當今聖上玩死遁的遊戲呢。
如今後宮新人盛寵,聖上還不惜為了新人將她打入冷宮。
出來後,她氣不過,和貼身宮女一起吃了假死藥跑了。
「哼,從前的張太妃就是這樣逃出去的,不過她傻,先皇屈尊降貴哄了她那麼久都不回宮。」
「等皇上嘗到失去本宮的滋味,再知道本宮沒死,他也一定會不遠千裡來找本宮的,不過本宮可是要回去的。」
「娘娘放心,您離宮這段日子,屬下定會竭心盡力將您和翠心姑姑照顧好。」
......
「娘親,爹在和誰說話啊?」
喬喬支著個小腦袋問我。
我笑著捏捏她的鼻子:「京城來的貴人,記住娘親說的,見了她們我們就離得遠遠地,千萬別和她們說話,也不能吃她們給你的東西。」
喬喬乖乖點頭:「好,娘親說的,喬喬記住了。」
4
寧妃和翠心要在這裡住下。
許景昭巴巴地去翻錢袋子。
「蓮兒,我給你的銀子呢,我得去街上給娘娘她們買兩床的新被褥。」
我暗自慶幸將銀子提前藏了起來。
他休想從我這裡拿走一分一釐。
「都還債了。」我指著外面我跪過的一戶戶人家,「你要是想買新的被褥,就去跪著借吧。」
聞言,許景昭臉色驟變:「你怎麼能都還了呢,眼下怎麼辦,娘娘金枝玉葉,總不能讓她睡舊的被褥吧。」
「你趕緊去把銀子給我要回來,那是我的錢!」
我怔怔地望著眼前的人,簡直不可理喻。
「許景昭,虧你說得出口,這家裡上上下下,買米買糧哪樣不是靠我從前的積蓄。」
「我們成親整整六年,你拿出過一個銅板嗎?」
「真要跟我算,你那十幾兩碎銀夠嗎?」
在我的連聲質問下,許景昭泄下氣來。
「蓮兒,我不是這個意思,喬喬的身體不是也沒好利索嘛,到處都是用錢的地方,我也是為她著想。」
得了吧,真要是為女兒好,當初就可能見死不救。
我真的不想和他吵。
既然已經決定離開,再多的爭吵也不過是浪費力氣。
許景昭將貼身攜帶的玉佩當了。
不是什麼值錢的料子,正好換到兩床新被褥。
「娘娘,隻能先委屈您了。」
隔著一道門,我聽到寧妃嬌嗔的聲音。
「許侍衛快去歇著吧,這點兒委屈不算什麼。」
他的房間被佔了,隻好來跟我們擠一張床。
喬喬睡著了。
許景昭從後抱住我,濃厚的氣息噴灑在我耳廓。
他似乎是想用行動來為銀子的事情向我道歉。
我用手肘將他推開。
「別鬧,喬喬好不容易才睡著。」
聽我這麼說,他抱著我的手松了幾分。
但也沒放開。
「還在為白天的事生氣呢?」
「蓮兒,娘娘是主子,敬她是應該的,等聖上和娘娘重歸於好,我們就好好過日子。」
我不作聲。
他又說:
「你小時候最愛吃一口酥了,明天我給你買。下個月生辰再帶你去山上看桃花好不好?」
「嗯。」我答。
「來年我們再生個兒子,兒女雙全說出去多讓人羨慕啊。」
「都行。」
我閉著眼,實在難得搭理他,隻求能不能趕緊閉嘴。
許景昭還想說什麼。
翠心門都沒敲,直接進來了。
「許侍衛,娘娘夢魘......」
許景昭翻身離去。
我攤開手,吐了一口氣,終於寬敞了。
剛要眯著。
房頂上傳來嘎吱嘎吱的聲音。
我走到窗前,探出腦袋。
許景昭竟然帶著寧妃爬到房頂上去了。
兩人肩並著肩看月亮。
我很好奇,這皇宮裡面妃子與侍衛就是這樣相處的?
那皇上未免也太可憐了,每天戴不完的帽子。
喬喬也被吵醒。
迷糊著問我:「娘親,房梁上有老鼠嗎?」
「對,兩隻大老鼠!」
「睡覺吧,早些養好身子。」
5
昨晚睡得有些沉。
醒來時,沒看見喬喬在身邊。
我慌忙爬起來。
寧妃正拿著一隻步搖逗喬喬。
「小丫頭,本宮好看還是你娘親好看?」
「當然是娘親。」喬喬脫口而出。
寧妃面色不悅:「本宮再問你一次,你要回答的好,本宮就將這隻發簪送給你。」
喬喬兩隻小手捂住嘴,嚇得往後退:
「我不能和你們說話。」
「喬喬。」
我慌忙將她抱在懷裡,撲通跪在地上:
「娘娘贖罪,小孩子不懂事,求娘娘原諒。」
寧妃昂著頭,看著我這幅卑躬屈膝的模樣:
「哼,本宮還以為你多傲呢,這不還是來認錯了。」
「沒意思,翠心,走,我們去找許侍衛帶我們打獵去。」
喬喬在我懷裡發抖:
「娘親,喬喬是不是說錯話了。」
我安撫著她:「沒有,我們喬喬最乖了,別怕。」
再熬一天,明天我們就可以走了。
天色擦黑,他們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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