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閨蜜都是流落在外的真千金。
被找回後,我們一直互通有無。
我說自己是全家團寵,爸疼媽愛哥黏人。
閨蜜說她大放異彩,父母引以為傲。
直到我倆重逢。
我因胃癌厭食,瘦成了竹竿兒,偏偏家裡人還認定我的確診書作假。
她因抑鬱暴食,胖成了呼啦圈兒,天天被家裡人罵死肥豬。
沉默許久,我倆同時開口:「要不不裝了,咱跑吧。」
1
三年後的重逢,我跟閨蜜陸菱說的第一句話是:「你咋也混成這逼樣了?」
我倆一個竹竿一個呼啦圈,太慘了!
「人家是微胖女生啦,美得很。」陸菱撩了一下頭發,忸怩作態。
她臉上松垮垮的肥肉和皮膚上若隱若現的黑斑,可由不得她作態。
她包包裡一瓶又一瓶抗抑鬱的藥,我也親眼見到了。
於是我打趣:「你爹媽不愛你?你幹不過假千金?」
她眨巴眨巴眼:「我去,你神算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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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爹媽也不愛我,我也幹不過假千金。」
她沉默了。
我倆相互裝了三年幸福,現在終於把底褲曬出來了。
彼時咖啡廳外華燈初上,一輛大貨車載著一臺最新款的紅色法拉利駛過。
貨車車廂亮閃閃,明晃晃,上邊還有滾動的字:祝女兒茹月十八歲生日快樂!
我不由感慨:「這個女兒真幸福啊。」
「嗯,她就是我家那位假千金。」陸菱點了一下頭。
我沉默了。
良久,我跟陸菱同時開口:「要不不裝了,咱跑吧?」
三年的相互偽裝,隻是為了不讓對方擔心,但現在,我們都明白,對方的家庭多麼操蛋!
我胃癌無人理,陸菱抑鬱無人睬。
不跑等著原地坐化?
「好,跑!」陸菱一錘定音,沒有絲毫猶豫,然後接到了一個電話。
對面傳來婦女的怒罵聲:「陸菱,你死哪兒去了,今天是你妹妹成人禮,你還不趕緊滾回來!」
陸菱剛才的霸氣熄火了,她顯然被折磨久了,本能地害怕自己的媽媽。
「我……我在跑步減肥,一會兒就回去。」陸菱心虛地撒謊。
陸媽更加憤怒:「你也知道要減肥了?你怎麼不死了算了,看看你妹妹多漂亮多可愛,你呢,一頭死肥豬,看見你就想吐!」
陸菱的手指不由捏緊了,嘴唇死死抿著。
「趕緊滾回來,你今晚要是不回來,以後都不用回來了!」陸媽繼續吼,完全不把陸菱當人看。
陸菱的眼眶瞬間充血:「三年了,你一次又一次用不準我回家威脅我,好,從今往後,我不回去了!」
「你說什麼?好好好,給我滾,滾得越遠越好!」陸媽震怒地掛斷了電話。
陸菱收好手機,擦了擦眼角,發現沒有流淚,不由瀟灑一笑:「哈哈,都不會哭了,太好了!」
是啊,太好了。
我們都不會哭了。
可以安心跑路了。
2
我們的跑路計劃很簡單,去首都。
首都離這裡遠,又有廣闊的發展前景——主要是陸菱的發展前景,她想當一個歌手。
陸菱從小就喜歡唱歌,是我們村裡的百靈鳥。
當初回到陸家後,她便請求家人讓她學歌。
結果假千金陸茹月從中作梗,聯合老師貶低陸菱的唱歌天賦,說她嗓音稚嫩,壓根不適合唱歌。
反倒是適合跳舞。
於是乎,陸菱被迫走上了芭蕾舞的道路。
但她毫無興趣,加上又常年被陸茹月欺辱,包括往舞蹈鞋裡塞刀片、狀告陸菱不用心、唆使老師亂教等等。
如此下來,陸菱自然一無所成,極度的壓抑之下患上了抑鬱症,隻能通過暴飲暴食來調節心情。
於是,她胖成了兩百多斤。
「我一定要當歌手,去了首都,我要自己一步步爬上樂壇巔峰!」
陸菱很有夢想:「我要證明給家人看,我遠比陸茹月優秀,我不是一頭豬!」
我沒說話,將一張名片遞給她。
這是我唯一的人脈,在首都的一位富家朋友,她還是音樂生,可以幫陸菱一把。
「你去找她,別的我幫不了你了,我身上也拿不出錢來。」我很是鬱悶。
作為周氏千金,我卻拿不出一點錢來。
陸菱也是個窮光蛋,不過她有法子。
她給假千金陸茹月打去了視頻。
視頻接通,陸茹月笑顏如花,一襲白裙,正坐在一堆禮物中,忙著拆呢。
「姐姐,媽媽說你以後都不回來了,發生了什麼?」陸茹月一邊拆禮物一邊漫不經心地詢問。
她嘴角滿是戲謔。
陸菱聳聳肩:「待會就回去了,血濃於水,我好歹也是陸家的真千金,流著陸家的血,哪能不回去呢?」
這話陰陽怪氣,戳痛了陸茹月的心。
她是個假貨。
眼見她不悅,陸菱又開口:「不過,我不回去也行,你給我五百萬,我直接跑路,一輩子都不回去了!」
陸茹月眉眼一抬:「當真?以前我提過很多次,給你錢,讓你滾,你都不答應的。」
「愛信不信,不信我立刻回家,死都要死在陸家!」陸菱直接掛斷視頻。
很快,陸茹月給她發來信息:【我給你轉五百萬,你最好永遠別回來了,否則,我有一百種辦法折磨你!】
「這人真賤。」我點評了一句,「跟我家那位一樣。」
3
陸菱如願拿到了錢,馬不停蹄地拉著我直奔機場。
我幫她檢查了證件和抑鬱藥,一再叮囑:「你去了首都要注意安全,別被人騙了,錢也要省著點花,加油!」
「知道了知道了,嗯?不對!」陸菱扭頭看我,「你不跟我一起跑?」
我當然要跑,但我跑不了那麼遠了。
我一個胃癌晚期的人,沒多少時日活了。
我不能跟著陸菱,害她幫我收屍。
但我沒告訴陸菱。
我隻是笑:「我跑啊,不過我也要搞點錢嘛,你先去首都等我,免得你爸媽回過神來逮你。」
陸菱一聽也慫了,不再猶豫。
見她身影消失,我才張開嘴嘔了一攤血出來。
胃真痛啊。
我找個椅子坐下,再也強撐不下去了。
取出小鏡子看看自己,臉色蒼白,唇無血色,大概是病入膏肓了。
真可惜,不能陪陸菱一起跑路。
幸好,她已經解脫了。
我揉著腹部,垂著頭,昏昏沉沉地緩氣。
嘟、嘟、嘟……
手機在振動,我強迫自己抬起了頭,睜開了眼。
電話是爸爸打來的。
我接聽,便聽見他低沉而威嚴的聲音:「周尋竹,你留下的信是什麼意思?你要跟我們斷絕關系?」
我笑了起來。
其實來找陸菱之前,我就已經決定跑路了。
所以留下了書信,跟父母哥哥斷絕關系。
往後,我死我的,他們活他們的,誰也不礙著誰。
「我是人,你們是畜生,自然要斷絕關系。」
我已經無所畏懼了。
送走了陸菱,我一個將死之人,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我爸十分震怒,不敢相信我會說出那種話。
不等他罵我,我媽搶過手機怒吼:
「周尋竹,你說什麼?我們是畜生?你反了天是不是?
「我看你才是畜生,冷血動物!我們一家人想方設法溫暖你,供你吃穿,什麼都滿足你,你不感恩也就算了,還罵我們是畜生!」
我媽顯然氣壞了。
隨後電話裡傳來假千金周筱的啜泣聲。
「為什麼我們總是養不熟姐姐,我的壓力好大,我感覺自己罪大惡極,每次看見姐姐面無表情的臉,我都好壓抑……」
「乖女,別哭,你沒錯,是你姐錯了,她就是個冷血的畜生!」
4
原來,我是個冷血的畜生啊。
好像,我確實很冷血。
為什麼冷血呢?
我又開始咳血了,一邊咳一邊想,我的父母愛不愛我呢?
大概是愛的吧。
從把我接回家開始,他們就一直在展示自己的愛。
我跟周筱的房間是一模一樣的,玩偶也是一模一樣的,連一櫃子衣服都是一模一樣的。
假千金有的,我這個真千金全都有。
爸媽生怕我覺得他們偏心,所以任何東西都準備了兩份,隨我挑選。
這三年裡,一直如此。
偏偏,有一樣東西不一樣。
周筱發燒時,爸媽急得冒頭大汗,親自送去醫院,一路上瘋狂看時間,催促司機開快點。
我發燒時,爸媽讓司機送我去醫院,然後,沒了。
周筱想去旅遊時,爸媽推掉所有工作,帶上防蚊噴霧、防曬霜、零食……連周筱的小熊抱枕都帶上。
我想去旅遊時,爸媽讓管家帶我去,然後,沒了。
周筱半夜想吃點心,爸媽打著哈欠爬起來,親手做了一個小時。
我半夜想吃點心,爸媽讓保姆做,然後,沒了。
從結果上來看,我跟周筱很平等。
我們都退燒了,我們都旅遊了,我們都吃到點心了。
可是,過程不一樣。
三年來,一直如此呢。
所以,我的血冷了。
像蛇一樣,感知到了外界的寒冷,自然就會冬眠。
小時候,村裡的老奶奶告訴我,蛇會冬眠,不然會冷死。
我問,那蛇的爸爸媽媽不會抱著它嗎?
老奶奶笑我,你都沒有爸爸媽媽,想這個做什麼?
是啊,我沒有爸爸媽媽。
我的養父母,把我買了後就病故了,我是吃百家飯長大的。
長到了十六歲,被親生父母帶回了家。
我以為,我不用吃百家飯了,我以為,自己冬眠的時候,會有爸爸媽媽抱著了。
結果,還是我一個人冬眠。
聽著電話那頭依舊不斷的指責和周筱的啜泣聲。
我釋然一笑。
我已無牽無掛,可以徹底冬眠了。
於是我說:「我快死了,我死後希望你們把我送回村子,埋在後山的竹林裡,謝謝。」
5
電話那頭突兀地安靜了。
隨後是我爸的冷喝:「周尋竹,你到底發什麼神經?要死就死一邊兒去,我沒有耐心伺候你!」
我媽也罵:「周尋竹,我對你太失望了,三年啊,就算是一條狗也該養熟了,你呢?依舊那麼冷漠無情,從來不把我們當親人,現在又覓死覓活……」
她說著想到了什麼,加重了語氣:「胃癌是吧?你跟我們提過好幾次了,我告訴你,別妄想耍這種把戲,你妹妹查過你的體檢報告,你壓根沒有胃癌!」
哦,妹妹真好心,還去查了我的體檢報告啊。
那她怎麼會查不到呢?
我劇烈咳嗦了起來,心裡已經明了。
我的妹妹,想我死呢。
不過無所謂,死就死唄,畢竟都癌症晚期了,我不死還能飛升啊。
「我很累,不想吵架了,你們記得把我的骨灰埋在後山的竹林就行了。」
我掛斷了電話,又昏昏沉沉地坐著了。
直到深夜,機場保安叫醒了我,見我領子上全是血嚇了一跳,說要幫我打 120。
我擺擺手說不用,那不是血,是顏料。
我帶著一領子顏料,離開了機場,隨便在天橋下找個位置躺下了。
好在是夏天,不冷。
睡醒了覺,我精神好了不少,看看賬戶裡剩下的錢,我決定去給自己買一個骨灰罐。
人嘛,活著沒家,死了總得有家。
骨灰罐就是個不錯的家。
我找了好久,終於找到一家不錯的喪葬店,精挑細選出一個白色的骨灰罐。
跟冬瓜一樣大,能裝下我的二兩灰了。
回天橋的路上,陸菱給我發來微信,說她一切安穩了,租房也找到了,整個人倍兒精神,準備減肥、學歌!
【好好幹,我很快就去找你。】我笑著回復,卻沒發現自己走歪了,走到了馬路上。
一輛蘭博基尼急剎車,堪堪撞上我。
抬眼一看,好熟悉的車子。
車門打開,西裝革履的男人下車,臉色陰霾一片。
「周尋竹,你發什麼神經?碰瓷不會找別人?」
是我親哥,周柏。
他是我最怕的人,因為他太兇了。
在我回家當天,我就聽見他跟父母說:「你們不要因為親生女兒回來了就忽略了筱筱,筱筱心思敏感,受不得委屈。」
為了讓周筱安心,他特意給我臉色看,我喊他哥哥,他也隻是冷哼。
從那之後,我就開始怕他了。
他是這個家裡,明明白白表露出不喜歡我的人。
其他人,都會偽裝。
不過現在,我快死了,什麼都不怕了。
我罵他:「你眼瞎啊,會不會開車?」
周柏愣住了,驚愕看我:「你說什麼?」
「我說,你眼瞎啊,會不會開車?」我重復了一遍。
周柏怒極反笑,大步過來,然後看見我懷裡的骨灰罐了。
他當即譏諷:「抱個骨灰罐做什麼?準備給自己備好棺材?」
「對。」我很自然地點頭。
這就是我的棺材。
周柏氣都消了,笑容更加嘲諷:「周尋竹啊周尋竹,你又來這一套是嗎?之前非說自己得癌症了,我們不信,你還演上癮了?」
我沉默不語。
因為累了。
為什麼我要面對這些煞筆呢?
「說話,啞巴了?」周柏眯起眼睛,他向來居高臨下,容不得別人忽視他。
我蹲了下來,更累了。
身體累,精神也累。
抱著骨灰罐也累。
「周尋竹,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三年了,我已經沒有什麼耐心照顧你的情緒了!」
周柏徹底震怒,一把搶過我懷裡的骨灰罐。
我連忙起身去奪:「給回我!」
他高高舉起,一臉嘲弄:「怎麼,不啞巴了?」
「你到底想怎樣?我快死了,給回我吧。」我喘著氣,感覺喉頭裡又在醞釀血水了。
「呵,你真是撒謊不眨眼,筱筱早就查過你的體檢報告了,你根本沒有得癌症,你以為我們是傻子嗎?」
周柏如同一頭咬住他人喉嚨的野獸:「你想死就找個地方撞死,別他媽一天天耍花招!」
話落,他猛地將骨灰罐朝著地上一砸!
嘭的一聲,瓷白的骨灰罐四分五裂,碎片滿地。
我全身一軟,癱坐在地,淚水長流。
為什麼哭呢?
骨灰罐不值錢的,我還可以再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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