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候著的宮女們戰戰兢兢,臉色煞白。
我知道,她們是怕下一個死的會是自己。
畢竟側妃的喜怒無常與狠辣,她們再清楚不過。
如果有機會,她們巴不得離得遠遠的。
所以,當郭嬤嬤讓她們走遠些時,她們隻恨院牆離得太近。
郭嬤嬤自然也不知道,她接到的人在進門那一刻就被換了。
而她剛喝的茶水裡,早被加了料。
我癱坐在窗沿下。
聽著側妃隱忍又憤怒的哀號。
我哭著笑了。
夫君,女兒,你們看到了嗎。
這個口口聲聲說你們骯髒的人,正被渾身濃瘡的乞丐壓在身下,肆意凌辱。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11
側妃讓人燒了一天的熱水。
床也被砸了個稀巴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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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那時,她正用剪刀剪著被褥。
一下一下,好像不解氣似的,後來直接上手撕。
很快,嬌嫩的手便紅腫不堪。
郭嬤嬤又被打了,但這次沒人攔著。
側妃想起來時,她已經奄奄一息。
就算人好了,兩條腿也殘了,下半生隻能在床上度過。
不過,這還遠遠不夠。
側妃讓人好生照料郭嬤嬤,然後隨手一指。
「你叫什麼?」
「回娘娘,奴婢春桃。」
被點名的宮女打著哆嗦,跪在地上。
「日後,就由你頂替郭嬤嬤的位置,在本宮跟前侍奉。」
眼看春桃身子一軟,我連忙伸手扶了一把。
側妃也將目光移到我手上。
「這是最後一碗藥了,對吧?」
她一飲而盡,突然變了臉,一腳踹在我後背。
「你是要燙死本宮嗎!」
還未愈合的傷頓時撕裂開來,將後背浸湿一片。
鮮血順著衣襟流到地上,我咬牙忍著,才沒叫出聲。
出爐了小半個時辰的藥怎麼會燙。
她隻是找借口拿我撒氣罷了。
側妃滿眼嫌棄:「還不滾!」
「是。」
我顫抖著爬起來。
就聽身後貴妃說道:「晦氣,春桃,快讓人把地擦幹淨。」
多日禁食,再加上一夜未眠,舊傷加新傷。
一回到住處我就倒下了。
我感覺自己置身於一片火海,渾身都要燒焦了。
我想喊,喉嚨卻幹得發不出一點聲響。
「快把藥喝了。」
迷迷糊糊間,有人扶起我。
苦澀入喉,我冷不丁來了力氣。
「不,我不能喝。」
「我家婕妤猜得沒錯,真是個犟骨頭,但願你命夠大。」
那人甩袖離開,順便帶走了藥碗。
我用最後一絲力氣擦幹嘴邊的藥漬,對著虎口狠狠咬下去。
頓時,血腥味充斥口腔。
真好,這下就沒人發現我嘴裡殘留的藥味了。
我不是在等死。
而是在賭。
12
我賭贏了。
側妃派人給我看診。
說我飢餓過度且一直未用過藥,已經快死掉時,她明顯松了口氣。
讓人給我開了最貴的藥喂下。
三日後,我已經能下床走路。
見側妃一臉得意,便知道她已經讓人診過脈了。
可她不知道,現在的孕脈隻是假象。
她天真地以為腹中懷的是太子的骨肉。
其實是我在湯藥中加了假孕之物而已。
真正的坐胎,是從昨晚開始的。
「馮氏,你再看看,如今本宮腹中的是男是女?」
我俯首跪拜。
「恭喜娘娘,母憑子貴。」
「好,好,好。」
側妃手指輕挑,指了指桌邊的茶。
「這是今年新貢的雪山銀針,你嘗嘗。」
早知她會過河拆橋,沒想到來得這樣快。
「民婦輕賤,隻怕是糟蹋了好物。」
「哼,怎麼,還怕本宮下毒害你不成?」
話雖如此,但她眼中的殺意都快噴出來了。
我佯裝不覺,繼續道:「民婦有話,先說完再接娘娘的賞不遲。」
側妃「嗯」了聲,算是默許。
「娘娘這胎與旁人不同,需要用民婦祖傳的接生方法,否則恐怕會生產艱難。」
音落,她起身一腳將我踹倒在地。
「你在威脅本宮?」
我擦掉嘴角的血漬,趴跪在地上。
「民婦不敢,隻希望事成後娘娘能為民婦求一幅御筆,光宗耀祖。」
她一瞬不瞬地盯著我的眼睛,好像在辨認我有沒有說謊。
半晌,像是確認我真的是在貪圖名利,她終於起身。
說出來的話卻讓我遍體生寒。
「馮氏,你是故意的吧?」
13
我渾身一顫。
袖中的手抓緊衣角。
被發現了嗎?
做了這麼多,結果還是功虧一簣?
我不甘心!
我咬牙,盡量控制著,讓自己看起來很平靜。
「娘娘在說什麼,民婦不懂。」
側妃將我沒喝的茶倒進一旁的花瓶中。
原本鮮豔的玫瑰肉眼可見地枯萎凋零。
好狠。
這毒我若是沾了。
此刻早已是一具屍體。
她此舉,無異於明晃晃地告訴我,她剛才確實想要我的命。
我嚇得跪在地上,顫抖不已。
她似乎很滿意我的表情。
這才開口:「你很聰明,知道本宮不會讓你活著離開,在說秘方時便留了後手,但……你就不怕本宮叫人嚴刑拷打,讓你說出接生之法?」
原來她指的是這個。
我頓時松了口氣。
「娘娘英明,又怎會不知嚴刑之下說出的未必是真,民婦身份卑賤,死不足惜,您不會拿自己和皇孫來冒險的。」
我刻意將「卑賤」二字咬得極重。
果然,側妃被刺中隱穴,頓時白了臉。
「將馮氏關到西院!」
「春桃,準備熱水,本宮要沐浴!」
哗啦!
枯萎的玫瑰連瓶一起被揮到我腳下。
我踩著花瓣,一點點碾成塵泥。
西院挨著下人住的地方,是一處荒廢的院子。
側妃忌憚我的話,一日三餐並沒有苛待我。
小翠打掃路過時,總會和我聊上一會兒。
好多事,我都是從她口中得知。
自從婕妤解禁之後,太子就日日宿在她那。
側妃變著法地請人,都請不動。
於是脾氣愈發暴躁。
春桃三天兩頭挨打,渾身上下都沒一塊好肉了。
來西院前我曾悄悄告訴春桃,我有辦法救她。
我默默算著日子。
終於在一天夜裡,等來了春桃。
她撲通跪在地上。
「求姐姐救我。」
我擦幹她嘴角的血漬,撩開衣袖,新傷舊傷觸目驚心。
今夜,我又多了一個幫手。
14
「馮姐姐,告訴你個秘密。」
小翠看了看左右,壓低聲音告訴我。
最近下人房裡都在傳,說側妃當初滑胎根本就不是因為婕妤的狗,而是她自己吃了不幹淨的東西。
聽說是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偏方。
宮中最不缺的就是捕風捉影。
更別提被捉的主角本就心虛。
半夜,我被一陣慘叫聲吵醒。
「馮姐姐,郭嬤嬤頂撞側妃被拔了舌頭,折了雙臂,側妃說讓她在這自生自滅。」
春桃等人將郭嬤嬤拖到隔壁房裡。
我住的這間還能勉強遮風擋雨,隔壁完全就是個空架子,抬頭都能看到星星。
是整個西院中最破敗的一間。
我知道,春桃是在幫我出氣。
她扔給我一瓶金瘡藥便帶人走了。
郭嬤嬤爛泥一般癱在床上,鮮血從嘴裡淌出來。
她想開口,卻隻能發出「嗬嗬」的聲音。
「疼嗎?」
我問她。
她老淚縱橫,嗚咽著點頭,眼珠子盯著我手裡的藥瓶。
我將藥瓶狠狠摔在地上,對上她吃驚的眸子,一字一頓。
「你們挖我女兒的心,折我夫君的手腳時,他們也是這樣疼的。」
她的目光一瞬變得驚恐,用力扭動著身軀。
「嗬啊……啊……」
我笑了。
「你想向側妃報信?可惜啊,她根本不想見你。」
郭嬤嬤瘋狂搖頭,發出近乎野獸般的哭號。
我搖搖頭,嘆了口氣。
「既然你不信,我就好心幫你試試。」
當郭嬤嬤隻剩最後一口氣時,我讓人告知了側妃。
側妃對郭嬤嬤有舊情,但不多。
她用手帕捂著鼻子立在院外,隻看了一眼便走了。
甚至沒注意到郭嬤嬤焦急的目光。
以及,她用盡全力在地上寫下的血字。
「看吧,這就是你效忠的主子。」
我看著側妃的背影,默默握緊了雙手。
夫君,女兒,你們再等等。
大仇得報的那一刻,就快到了。
15
許是之前的事讓側妃長了記性。
之後的日子風平浪靜。
其中最高興的,莫過於春桃。
不僅沒被罰,還得了不少賞賜。
她將一個簪子和一個手镯塞到我手裡,說是謝禮。
我告訴她,真要謝,就幫我做好最後一件事。
變故是在一個月後發生的。
婕妤早上請安時見了紅,生產就在這一兩日了。
我被側妃急召過去時,正好與婕妤的轎撵擦肩。
風吹簾動,我們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勢在必得。
她想要正妃之位,我想要報仇雪恨。
與我們相反,側妃此刻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她站在門外,目送太醫、穩婆相繼進入婕妤殿中。
指甲都快把手心戳爛了。
我立在一旁,突然發現側妃的目光在其中一個穩婆身上駐留許久。
那人怕是已經被她收買了。
女人生產本就是一腳踏在生死門。
途中出變故是常有的事。
側妃打得就是這個算盤。
「你說過,本宮這胎滿七個月便可生產。」
她撫摸著高高隆起的小腹,眸中卻滿是狠毒。
「是。」
我垂眸應著,生怕她看出我眼底的興奮。
春桃端來催產藥。
側妃一飲而盡。
「本宮絕不允許那賤人生下長子!」
16
側妃發動了。
她死死拽著被子,滿頭大汗地打滾哀號著。
「疼死本宮了!」
我站在床邊,平靜地看著。
「娘娘,您盡量放松,這樣更不利生產。」
她突然伸手拽住我的衣袖。
「有沒有什麼快的方法,本宮要……要撐不住了。」
「有是有,就是會有些不敬。」
側妃幾乎是吼出來:「你們都給本宮滾出去!」
然後看向我:「快,本宮恕你無罪。」
一炷香後,我勾著唇,欣賞自己的傑作。
側妃雙手雙腳被捆在床上。
整個人宛如砧板上的魚肉,任我拿捏。
「還愣著做什麼,快給本宮接生!」
她怒斥著。
我看著她,笑了。
「娘娘別急,之前你喝的催產藥裡加了些保胎的東西,所以,你可能還得疼上一陣。」
「你……你什麼意思?」
她瞪大眼睛的眼睛裡滿是驚恐,「你不是要給本宮接生,你……到底要做什麼!」
「我知道了,你是那賤人派來的,你是她派來害我的,是不是?」
「來人,來人吶,春桃……」
「別白費力氣了,外面沒人。」
我不緊不慢繼續道:「娘娘忘了,是您讓她們走遠些的,算算時間,這會春桃應該把她們帶到花園那邊了。」
她咬牙切齒:「你個毒婦……本宮是太子的側妃,你一介賤民哪來的膽子敢對本宮下手啊好疼……」
又是一番慘叫折騰,側妃終於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她的臉慘白如紙,再也沒有方才的氣勢,看著我的眼神近乎哀求。
「你想要什麼,那賤人能給你的本宮給你雙倍,不,百倍……」
我搖搖頭,打斷她:「娘娘錯了,民婦不是婕妤派來的,民婦一直是您的人,隻不過是您的……仇人。」
聽到「仇人」兩個字,她茫然了一瞬。
我知道,她是真的在想。
隻可惜她害過的人太多了。
「半年前北街巷子裡的一對父女,娘娘想起來了嗎?」
側妃如醍醐灌頂,大呼冤枉。
「當時本宮給了那男人一錠金子,是他不識抬舉,明明那金子夠他再生十個女兒了!」
我笑得流出淚來。
「在你眼中,人命是可以用錢買的嗎?」
「那是我的夫君和女兒,那一天,還是我女兒的生辰。」
「你為了所謂的偏方,挖了我女兒的心,還把我夫君四肢折斷,活活打死。」
「比起他們臨死前所受的痛苦,你一點也不無辜。」
側妃渾身哆嗦,淚水順著眼角不住地流。
我用力一抹,她慘白的臉頰立馬紅腫起來。
「真的是眼淚,原來您也會怕呀。」
我俯身上前,嘴角勾起一抹惡毒的笑。
「其實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什麼祖傳絕技和秘方,一切都是我為了報仇而布的局。」
「在下人中散播消息的也不是郭嬤嬤,而是春桃,原本郭嬤嬤臨死前是想要把真相告訴你的,可你偏偏連一眼都懶得施舍。」
「是你,親手殺了對你最忠心的人!」
「還有,那日的乞丐是我安排的,你腹中的孩子也是他的骨肉。」
「想不到吧,你最看不起的人,偏偏就是你最期待的孩子的父親!」
「對了,你打下來的那個是貨真價實的男胎。」
「不!你這個毒婦,本宮要將你千刀萬剐!我的兒子,是你害死了我的兒子……」
側妃額上青筋暴起,突然身下一陣暖流。
在嬰兒嘹亮的哭聲裡,她像爛泥一般癱軟,不停地喘著粗氣。
「是個男孩,眉眼和那個乞丐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哦,對了, 你安排的穩婆在進屋那一刻就被摁下了,郭嬤嬤也沒死, 她這會兒正在婕妤宮中給太子講故事呢。」
「本宮不信,來人,快來人!」
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嘶吼著。
我將手指放在唇邊, 做了個「噓」的手勢。
「你聽,好像是太子的腳步聲。」
17
這一夜,東宮發生了兩件大事。
婕妤誕下皇長孫有功,晉封為太子妃。
側妃濫殺無辜, 謀害皇嗣, 數罪並罰被賜死, 其家人流放嶺南。
婕妤,不,現在應該叫太子妃。
讓我留在東宮做女官。
我拒絕了。
我本就志不在此。
現在大仇得報,隻想趕快回家和夫君、女兒分享喜悅。
臨走時, 我向她要了一個恩典。
她也說要送我一份大禮。
馬車快出京城的時候停下了。
我順著車夫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城牆根底下,穿著破爛的乞丐正抱著嬰兒曬太陽。
他身後, 一個蓬頭散發的女人被鐵鏈拴著,像條狗一樣蜷縮在角落。
突然, 嬰兒號哭起來。
乞丐不耐煩地踹了女人一腳。
「沒聽到孩子哭嗎, 還不快起來!」
女人熟練地去解衣衫, 絲毫不顧忌場合。
偏乞丐還嫌慢,繼續咒罵:「快點, 餓到我兒子有你好受的!」
驀地,女人抬頭, 視線與我相撞。
「啊……唔啊……」
她瘋了似的想衝過來,卻被鐵鏈狠狠鎖住。
我這才發現,她竟然啞了。
也是,隻有死人和啞巴不會亂說話。
對於側妃來說, 這樣活著,比死了更難受。
殺人誅心。
太子妃比我想的還要狠。
「姐姐,你在看什麼?」
我將小翠剛冒出的頭摁回去。
「沒什麼,咱們該走了。」
18
沒錯,我向太子妃要的恩典是小翠。
我們一起回到了我的老家。
半年未歸,夫君和女兒的墳前一點雜草也沒有, 還擺著貢品。
祭拜完畢,我看向一旁的小翠。
「其實, 你是太子妃的人吧。」
「你是怎麼發現的, 我不覺得哪裡露了破綻。」
她愣了愣,苦笑著問。
我也不藏著掖著:「你確實偽裝得很好, 但一個灑掃宮女,怎麼能每次都精準聽到我想知道的消息呢。」
「原來是這樣。」
她咬著唇,神色哀戚:「你會趕我走嗎?」
我搖搖頭,「不會。」
如果不是她, 太子妃也不會安心放我離開。
她在, 我才能平安。
我拍拍她的肩膀。
「走吧,回家。」
路過北街時,我看到一個四五歲的小丫頭。
懷孕兩個月的側妃坐不住了。
「「我」「想吃嗎?」
我問。
「嗯嗯。」
她瘋狂點頭。
我買了三串。
小丫頭吃著吃著, 突然抬頭,眨巴著大眼睛看向我。
「你做我阿娘好不好?」
夕陽西下。
我們三個走在路上。
「囡囡,這冰糖葫蘆真甜吶。」
字體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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