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擺著油焖大蝦、燉雞、松鼠鳜魚，還有很多菜。
但我完全提不起興致，餐桌上的氣氛也詭異得很——錢姨、木木，還有小傑都吃得高興得很。
老爸、老媽，還有珊珊、浩子卻小心翼翼地看我的反應。
「大姐，要我說還是你有福氣啊，這戴的金鏈子金手镯，誰不說你有福氣啊！」
錢姨樂呵呵地說著，看著我媽脖子上的項鏈恭維聲一聲高過一聲。
老媽坐在我旁邊，又給我夾了一筷子菜：「這都是香君孝敬我的，香君有本事又孝順！要不是她我哪有今天啊！」
聽到這話，錢姨又興奮了。
「難怪你總是誇香君呢！我還記得你說這房子翻新都是香君出的錢，你和大哥能去旅遊也是香君！哎喲，我要是有這麼個閨女，我做夢都要笑醒哦！」
說完之後，她又變臉一樣愁眉苦臉起來：「說起來啊，我真是羨慕老姐姐你。我那閨女我都不想說了，別說孝順了，我說想買個空調她都沒反應！真是個白眼狼！」
錢姨的皺紋都皺到了一起，嘴裡大口嚼著肉，兇狠的模樣仿佛咬的是她嘴裡那個不孝的閨女。「夏天熱得我睡不著，冬天又冷得要命！空調能有多貴啊？都不知道買一個孝敬我！可憐我一把骨頭，木木又那麼小，還要遭這種罪！」
我實在聽不下去了，錯都是她女兒的，那她兒子呢？難不成木木這麼一個大胖小子是她撿來的孫子？
「那你兒子呢？你兒子這麼多年都能看著你遭罪，你咋不讓他買呢？」
錢姨愣了幾秒鍾，轉而變成一個慈祥的母親：「我兒子？我兒子還得養我孫子呢！工作又辛苦，我哪裡忍心麻煩他啊？要是有個二手便宜空調就好了，我也能好受些。」
「空調？小傑說想換個新空調，那個舊的就給錢妹子你吧。」
老媽樂呵呵地應答，仿佛剛才的事情沒發生過一樣。
我咀嚼的動作一頓，錢姨教壞小傑，木木咬傷我，媽媽怎麼能對這樣的人這樣好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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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澀的感覺在我心頭蔓延，但過去那些親近讓我沒有細想，隻當是她想顯擺一下。
「那敢情好啊！香君就是有本事啊，不僅心疼父母，還疼愛侄子。這空調說買就買！往後小傑啊肯定孝順你的！改天我就讓兒子去把小傑房裡的舊空調搬走！謝謝你啊，大姐。」
我放下碗筷，溫馨的氣氛一滯。
「我說過要給小傑買空調嗎？他又不是我兒子，我不會買，也不需要他給我養老。」
7
「香君，別說氣話。大姐給我說過，你是丁克，不讓小傑給你養老讓誰給你養老啊？一會兒小傑聽見會生氣的。」
錢姨臉色幾經變換，最後還是擠出笑容來勸我。
像是為了響應她的話，小傑已經噘起了嘴，那嘴都能掛上一個油桶。
「哼！我也不給姑姑養老！就算姑姑現在答應給我買空調，給我再多錢我都不會給她養老！」
我心裡隻覺得好笑，也真的笑出了聲。
「不麻煩你了。我不需要，我有錢，會去健身房讓自己保持強壯的體魄，老了還會去優質養老院。
「正好一起說了，我需要存錢，所以以後不用給我發消息了，我也不會再給你錢，我要存下來用在自己身上。」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放下了筷子。
老媽扯了扯我袖子叫我不要再說了，老爸沉著臉，最緊張的還要數我的親弟弟浩子。
「姐，這怎麼行！我怎麼能讓你去養老院，孤零零的，也沒個人陪你！姐，小傑說的都是玩笑話，肯定還是自家人靠得住一些，你說是吧？」
我緊緊盯著他的臉，盯到他開始心虛，盯到他閉上了嘴。
劉浩究竟是擔心我外人不可靠呢，還是擔心我再也不會把錢花到他兒子身上呢？
我不想用這樣的心思去揣測，但是今天的事，我不得不多想。
「就是就是！浩子說得對啊，香君啊，去養老院多丟人啊！就算你去養老院，那沒有小傑去看你，你不得被護工打耳光被他們欺負嗎！你好好想一想，一個空調和住養老院被人打，究竟是哪一個劃算？
「你對小孩子好，小孩子都知道的！你用點心用點錢，小傑還能不念著你？我看啊，你就是太……」
錢姨還在喋喋不休，我直接把碗狠狠砸在桌子上，瓷碗碎裂，雞湯流了一桌子。
「我們家的事情跟你有什麼關系？你不就是想要空調嗎？空調我絕對不會買！你愛找誰要找誰要！我不說你當我是啞巴，大過年的來別人家討飯，你也真好意思！就屬你臉最大！」
被我一通懟，錢姨漲紅了臉，指著我半天說不出話。
見我滿不在乎，又生氣地看向了我爸媽。
「大姐，大哥，你們就是這樣教香君的？我本來就是好意！明明是你們讓我來吃飯的！我就幫著說了幾句好話還要被一個小輩這樣說！你們家也太過分了吧！」
老爸老媽看向了我，我知道他們性子懦弱，於是一拍桌子火力全開。
「你好心？沒好處你能好心？就你長嘴了？允許你算計，還不允許我戳破？
「錢姨，你別把大家當傻子，我這就出去說道說道！你自己不要臉求著要當我弟弟家的保姆，教小傑要我的錢花，還大過年跑來佔便宜，我看看大家是站你那邊還是站我這邊！」
我說一句，錢姨的臉就白一分，最後竟然變得又青又紫，像打翻的調色盤。
就這戰鬥力，還敢上門來挑釁？
正得意著，下一刻我的臉就挨了一個耳光。
打我的人，正是我爸。
「夠了！還嫌不夠丟臉嗎？閉上你的嘴！不就是一個空調嗎？至於這麼上綱上線嗎？你有點破錢，所有人都要給你低頭嗎！
「要吵給我滾出去吵，小時候就倔，長大了有錢了就更瘋了！我還沒死呢！這個家是我做主！」
8
我的臉被扇到一邊，耳邊轟鳴，大腦一片空白，不敢相信剛才發生的一切。
我爸居然打我？
「姐，你看看你，這大過年給爸氣的，快道個歉，這事兒就過去了。」浩子拉了拉我，但說出的話更讓我心寒。
我仿佛第一次認識了我的家人。
「你瘋了老頭子！你打香君幹什麼！」老媽捂住了我的臉，朝著老爸吼，「好好說不行嗎？大過年動手動腳！香君，別生你爸的氣，他就是好面子。」
「但是錢姨說得也對，沒道理去住什麼破養老院，外人哪有你看著長大的侄子靠譜啊。香君，聽媽的，你就給你爸低個頭。給小傑把空調買了，媽知道那對你來說沒多少錢，別……」
我伸手隔開了和媽媽的距離，哪怕她的懷抱依舊溫暖，依舊讓我渴望。
可我不傻，錢姨是他們請來的，唱黑臉、唱紅臉、唱白臉的都有。
這哪裡是過年啊，分明是唱戲來了！
就是要我養侄子，就是要我買空調。
我才是個外人。
不，甚至連外人也不如。
「我就是把錢捐了，也絕對不會給小傑花，更不會買空調。」
老媽驚訝地看著我，還想說什麼，卻被錢姨搶過了話頭。
她破費了半天嘴皮子，還被罵了一通，直接站起了身。
「你們這一大家子真有意思！想賴賬是吧？保姆是你們求著我做的，要錢要東西也是你們一家子說好了的！說好了你們不好開口讓我來說，就把舊空調給我的。我不管！今天空調你們一定要給我！」
半邊臉火辣辣地疼，卻怎麼都比不上真相撕開來地疼。
所以，那些東西不是小傑想要的，是小傑背後的爸媽和弟弟弟妹想要的。
「你胡說什麼！我們什麼時候教你這些你！你趕緊閉嘴吧你！」
被我冷冷看著，老媽終於忍不住，站起身叫錢姨閉嘴。
「叫錢姨閉嘴幹什麼？媽，你剛才不是還說錢姨說得有道理嗎？怎麼現在讓人閉嘴了？」
我抬頭，眼裡都是戲謔。
「錢姨重男輕女，都擺在面上。爸，媽，錢姨哪有你們聰明啊？不知道的，還真跟我一樣，以為你們多疼閨女！
「爸，你說我瘋，說我倔？怎麼我替弟弟要回公道的時候你不說？怎麼我收拾那些親戚的時候你不說？還不是因為那時候你得到的是好處嗎？罵名都是我的！
「媽，你總是這樣，雞腿也是，誇獎也是。你給我這些蠅頭小利，讓我覺得你愛我。可你的愛都拿去給弟弟買房了，拿去算計我照顧弟弟一家去了！我不是你的女兒嗎？我不是你親生的嗎？」
最後的遮羞布扯下，老爸氣得直發抖，老媽的臉色也跟錢姨一樣難看。
這個年，怕是過不好了。
「姐，你說什麼呢？爸媽都是愛你的，你怎麼能這樣傷爸媽的心呢！」
9
我起身一巴掌扇在浩子臉上，在他懵逼的時候，抓住了他的領口又是一巴掌！
心裡堵的那口氣終於疏通了一點。
啪——
「我還沒說你呢！你非要來犯賤！你的房子我出了錢了！你的兒子我也花錢養了！甚至你老婆結婚我都替你幫忙，你這個既得利益者還敢來開口？」
啪——
「我對你不好嗎？裝什麼大尾巴狼啊！假惺惺來勸！老娘對你這麼好你都能算計，你的兒子又能是什麼好東西！還給我養老！我都怕被他給養死！我讓你犯賤！」
我常年混在健身房，從不忌口，最喜歡吃肉蛋奶。
劉浩這身板兒，還真不打不過我。
「你幹什麼！還不放開你弟弟！你這個混賬！你要翻天了呀！」
爸媽見劉浩被打，終於裝不下開口了。
我空出手，一把掀翻了桌子。
哗啦一聲，盤子也碎了，菜也倒了，桌邊的幾個人從頭到腳沾滿了油漬菜湯。
「嗚嗚嗚嗚！我的肉我的肉！我要吃肉！」
我又狠狠甩了劉浩一巴掌！
「都給我閉嘴！誰說話我就給誰吃大嘴巴子！」
劉浩被打得兩腮紅腫，說話都大舌頭：「他，他說的話，你打我幹嘛？」
「打的就是你！」
終於把氣出完之後，劉浩已經跟死狗一樣癱倒在地上，臉更是形如豬頭。
錢姨噤聲了，木木和小傑眼裡都是恐懼，捂著嘴巴不敢再說半個字。
但我爸媽不一樣，他們知道，我不能打他們。
「你瘋了！你是不是瘋了！那是你弟弟啊！」
「香君！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你從前不是這樣的！」
「你再這樣，就別認我們！再也別認我們！」
我笑了，看著這兩個人心裡再也沒什麼放不下。
劉浩沒出生的時候，我媽總是跟我哭，總是埋怨。
我脾氣倔，性格暴躁，但是面對我的母親我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做，隻能像垃圾桶一樣容納她傾倒給我的所有情緒。
可是我的寬慰無用，我的安撫無用，就好像我這個人一樣無用。
爸爸更不必說，他總是沉著臉，直到劉浩出生，他才有了笑容。
弟弟被打那一次，我回家聽見他們在屋子心疼地照顧弟弟，說著要是劉浩有哥哥就不會被欺負了，可惜我是個女兒。
所以我提起了刀，衝到了那些人家裡。
我被所有人說不懂事，但我知道爸媽是開心的。
我打著膽子揍了弟弟一頓，叫他再也不許衝動不許做傻事，爸媽沒罵我，而是拍著我肩膀說我長大了。
那一次，我找到了我的方向。
每一次家裡有事，我都衝在了最前面。
媽媽不再哭不再傾訴，爸爸也總是誇我，就連弟弟都跟在我身後。
爸爸給的糖葫蘆、媽媽給的雞腿都讓我確信我是被愛的，我隻需要做得更好，爸媽就一定會對我更好。
10
小時候沒挨的巴掌, 終於越過脆弱的謊言, 在過年這天被爸爸扇到了我的臉上。
他們愛我, 但也隻肯愛我一點。
為了這一點, 我拿了更多的東西去換, 換來一個個雞腿和一聲聲誇獎。
我的親弟弟劉浩察覺到了我的不對勁，笑著走上前，看見紙條上的內容之後，沉著臉把手放到了侄子屁股上，笑得有些瘆人：「好兒子，告訴爸爸，誰要你這麼要禮物的，爸爸要好好感謝他。」
「【「」可我得到愛就像是燭火, 讓我飛蛾一般撲去, 置身烈火，等到翅膀被啃噬到，才能發覺自己早已被黑暗包圍。
我又一次拿起了錘子, 走進了我的臥室, 瘋狂砸在牆上！門上！床上！還有衣櫃上！
這個房間我不要了，這個家我也不回了。
「完了完了！真的瘋了！完了。
「香君啊！別砸了！不買了！不買了好不好！我們不讓你買了！
「讓她砸！我就看她到底要瘋到什麼程度！」
隔著門我都可以想象到，媽媽在放聲大哭, 爸爸拉著臉不肯說半句好話。
就和小時候一樣。
但這一次，我沒有開門, 徹徹底底把房間砸爛, 然後才出了門。
「爸，媽，以後不用聯系了，等你們到了年紀, 我會出撫養費。法律規定多少, 我就給多少，多的一分沒有。」
錢姨早就帶著木木溜了，經過大門的時候, 我拽住了劉浩：「給小傑花的錢我不要了，但是你買房和彩禮的錢, 借了我的必須還給我, 不然我會起訴, 微信有記錄，我說到做到。」
「什麼！彩禮你都是你借給的？你這個窩囊廢！我不還！你自己還！聽到沒有！」
「臭娘們！還不是你出的餿主意！讓錢姨來要！不然我姐還給我花錢呢！老子要去坐牢, 你也好不了！」
「嗚嗚嗚嗚！爸爸，媽媽別吵架，我害怕, 我害怕，嗚嗚嗚嗚。」
「浩子，珊珊, 別打了別打了！香君，你回來啊！香君！媽錯了, 真的錯了！」
冬日的陽光照在我身上, 低頭一看，一隻小貓不知什麼時候臥在了我的輪胎邊上。
是隻流浪的幼崽, 瘦瘦小小的, 毛發也亂糟糟的, 見到我兩隻眼睛都充滿了警惕。
我一把撈起，放在了副駕上。
「從今以後，你叫柳絮, 以後，我養你！我們回家吧，柳絮。」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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