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才後知後覺的感到了害怕,我怎麼能在一個皇子面前說出這種話?
倘如他無意皇位,又倘若他想獨佔了我爹在漠北的兵馬,那他如今殺了我不是易如反掌?
病急亂投醫下,讓我連這點分寸都失了。
喉嚨發緊,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掐著掌心,才沒讓自己含在眼中的淚水落下,隻是硬著頭皮啞聲道:「殿下,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怎會有亂臣賊子一說?」
風卷起院中的梨花飄上了我的發,我咬唇望著蕭鈺,等著他的回答。
半晌後,我聽見他輕輕的笑了一聲,帶著些妥協的意味。他冰涼的指腹覆上我的臉,拭去我眼角的要落不落的淚:「我本無意爭嫡,可知知,我願為了你踏進這場風卷雲湧之中。」
我怔怔的抬頭看向蕭鈺。
他生的很好,劍眉斜飛入鬢,眼尾上挑,唇下一顆殷紅的小痣替他添了些風流,與我記憶中漠北草原上神採飛揚的少年模樣竟出奇的相像,我忽然福至心靈,喚了他一聲:「謝虞哥哥?」
蕭鈺愣住,繼而緩緩笑開,如同芳華初綻:「沈知知,你記起我了?」
我眼中酸澀蔓延,記起當年剛離開漠北之時,玄衣少年不要命似的的策馬飛奔攔住了我的軟轎,紅著眼問我:「知知,留在漠北不好麼?盛都那是個吃人的地方。」
我那時年幼,不懂他話中的意思,隻望著他笑得眉眼彎彎:「旁人都說盛都繁華,風水養人,謝虞哥哥,你放心,我是去盛都享福的。」
而今再見,我卻淪落至此。
我眼裡蓄滿了淚,卻也知道自己沒資格去哭,隻是慘然的喃喃道:「謝虞哥哥,你當年說的沒錯,盛都的確是個吃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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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我又回到了李承洺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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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鈺本不願讓我回去,他瞧見了我脖間的殷紅的星星點點的痕跡,拽著我衣袖,指節泛白,眼尾發紅:「我不過是遲了一日。」
我卻執拗:「蕭鈺,我已如此,讓我回去吧,我要親手殺了李承洺。」
我趁著夜色離開了蕭鈺的王府,回到了李承洺的私宅。
我回去時,李承洺正一動不動的坐在堂前,腳下躺了模樣悽慘的兩具屍體,是早上侍奉過我的婢女。
宅子裡的下人們戰戰兢兢的跪了一地,氣氛壓抑而安靜,隻聽見李承洺森森的聲音:「連個女人都看不住,那你們就都以死謝罪吧。」
我打了個冷顫,強壓下心底的惡心,低低的喊了他一聲:「李承洺。」
李承洺驀然抬頭望向我,眸底一片猩紅,他大踏步向我走來,緊緊的抱住我,似乎要把我揉進他的骨子裡,咬牙切齒:「沈知知,你既然有能耐跑了,還回來做什麼?不怕我殺了你嗎?」
我木然的咬著唇,掉了兩滴虛假的眼淚:「我想通了,我一介罪人,離開你了又能去哪裡呢?李承洺,我隻有你了,你是我唯一的依仗了。」
李承洺顯然對我這番話很受用,他眯著眼瞧我,連凌厲的眉目柔和了些:「假惺惺的小騙子,慣會花言巧語。」
「我也隻能對你花言巧語了。」我將頭埋在李承洺胸前,掩下了眸底刻毒的恨意。
我在李承洺的這座私宅裡住了下來,他將這座宅子的守衛布置的更森嚴了些,似乎是害怕我再次逃走。
我出乎他意料的安分守己。
他平日裡早出晚歸,卻不管多晚都會來看我,與我抵死纏綿間,摸著我眼尾鮮紅的芍藥花,一遍又一遍的問我:「你向來是不安分的人,知知,沈知知,你真的會留在我身邊,永遠不離開嗎?」
我斂眉不語,隻是攀著他的肩低低的笑。
我當然會一直留在你身邊啊,李承洺,直到你死在我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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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三月餘後,我懷孕了。
得知這個消息的李承洺分外高興,不顧下人們的眼光,攔腰抱著我轉了好幾個圈:「我們有孩子了,沈知知。」
我卻垂下眸,眉間籠上幾分愁緒。
見我這般模樣,李承洺的臉色瞬間就陰沉下來,他小心翼翼的把我放回到床上,冷聲問道:「你不開心,沈知知?你不想有我的孩子?」
我自然是不想有你的孩子,跟你沾染的一切我都嫌惡心。我心底恨意彌漫,再望向李承洺時卻是淚眼婆娑:「李承洺,我如今和你無名無份,這孩子生下來又能有什麼好結果呢?不如趁早打掉,免得他在世上受盡苦楚。」
言罷,我咬唇別過頭去,已是淚流滿面。
李承洺這才神色稍緩,他安撫的拍了拍我的手,語氣中帶著些許自得:「身份這事好辦,你且等著吧。」
於是李承洺替我捏了個他遠方表妹的身份,一頂軟轎將我抬進了李家,做了他的妾。
我從偏門進的李府,卻還是碰上了回門的李若然和宋庭。
宋庭似乎瘦了不少,錦衣華服下形銷骨立,與之前驚才絕豔,年少風流的模樣判若兩人。
擦肩而過時,他攥住了我的手腕,如枯樹般死寂的眸底忽然迸發出光亮來,他聲音顫抖的喊我的名字:「是你嗎?知知。」
我抬眸看他,神情冷淡,眼神漠然:「知知是誰?我如今是李家公子新進門的妾室。」
宋庭聞言,猛地扭頭看向李若然,他面色白的可怕,雙目卻赤紅仿佛要滴出血來,活脫似地獄走出來的惡鬼一般,他咬著牙開口,一字一句,聲聲泣血:「你們騙我?李若然,你不是說沈知知死了嗎?」
李若然望向我,身形微晃,杏眸含淚,似乎也沒想到我竟然還活著,還進了李府做了她弟弟的妾,她嘴唇嗫嚅著,語無倫次:「不...,我不知道。」
我忽然覺得世事可真無常。
我與宋庭上次見面還是他來找我退婚之時,如今再見,我就成了李承洺的妾。
我曾經每每見他都是滿心滿眼的歡喜,如今卻心中隻剩寡淡。
他為自保舍棄沈家與我退婚,我不恨他,可我也不想與他扯上絲毫的關系了。
於是我輕聲道:「放手,宋庭。」
宋庭卻將我的手腕攥的更緊,一雙淡唇被他咬破,鮮血淋漓,他啞著聲音與我解釋:「他們答應我留你一命,我才同意和李若然成婚,知知,我...」
他還要說些什麼,李承洺卻在此時趕到。
將我攬入他的懷中,嘲弄的看著宋庭:「姐夫,這是我的人,你還是自重才好。」
那聲「姐夫」的咬字格外重。
我被李承洺扯得一趔趄,偏過頭,正好露出眼尾鮮紅的芍藥。
宋庭瞧見了,立即就失控的發了瘋,緊緊拽著李承洺的衣襟,紅著眼衝他嘶吼:「你怎麼敢?你怎麼敢的李承洺?你讓她做妾,還這般折辱她?」
他們二人為了我這般劍拔弩張,我應是該笑的。
可心裡卻仿佛有個無底洞一般,扔再多東西進去,也不覺填補了什麼,隻是空落落的。
我拽了拽目露兇狠之色的李承洺,小聲道:「算了,走吧,我與宋庭已經再不相幹了。」
李承洺耀武揚威的摟著我走了。
他格外高興,因為他終於在宋庭面前出了一口氣,而不是像過去似的,隻能在後面看著我和宋庭親密的背影。
我在李承洺的懷裡,回頭看了宋庭一眼。
他失魂落魄的站著,然後驀地生生的嘔出一口血來,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李若然慌亂的要去扶他,他卻隻是伏在地上,薄薄的肩胛骨將華服撐出了弧度,他肩膀微微聳動著,像是垂死的仙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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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李承洺納我為妾的事被李若然告訴了他的父親,李承洺因此挨了一頓好打,再來到我院子裡時,整個後背鮮血淋漓。
我想為他上藥,他卻一言不發的掐上我的脖子,目光狠絕,連聲音都透著一股狠勁,他問我:「沈知知,你心裡還又沒有宋庭?」
他沒有用力,所以我也並未掙扎,隻是漠然的垂下眸:「沒有了,早就沒有了。」
我說的是實話,李承洺卻似乎並不相信,但他還是松開了手,緊緊的抱住了我,喃喃自語好像是在說給我聽,又好像是說給自己聽:
「你已經是我的人了,還懷了我的孩子,你已經離不開我了,知知,知知。」
孩子?我在他的懷裡笑彎了嘴角,這個孽種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留下他。
?
9、
李承洺在蕭景業面前似乎越來越得寵,儼然已成為他的左膀右臂,故來我院中時間越來越少,我得以與蕭鈺見了一面。
彼時蕭鈺在朝堂中已經鋒芒畢露,毫州賑災,江南治水,甚至親自領兵去嶺南平了一次亂,每一件棘手的差事都幹的利落漂亮。
皇上對自己這個不受寵的兒子也開始刮目相看,封了他為瑜安王後,威望與日俱增。
那日深夜,蕭鈺一身夜行衣敲了我的窗,湊到我跟前,細細的端詳了我一番,問我最近過得怎麼樣。
我斂下眉眼,將最近從李承洺處得到的消息告訴了他,囑咐他要萬事小心後,才輕聲道:「我懷了李承洺的孩子。」
蕭鈺半晌沒有說話,他的眸子像星星一樣亮,望著我,珍重又認真的對我說:「你再等我一陣子,知知,我會親自來李府接你離開,往後我會養著你和這個孩子。」
我卻隻是冷笑:「這個孽種我並不準備要。」
言罷,我催著蕭鈺離開。
他走時一步三回頭。
我卻忽然想起有一日偷聽到李承洺與三皇子議事,我聽得不清,隱隱約約隻記得提了秋獵二字。
我冒險追出了院子,於夜色中喊住了蕭鈺,將我那半枚玉符交在他手中,再次囑咐他道:「秋獵之時,你要當心。」
蕭鈺頷首離開後,我回頭,卻見到了披著鬥篷的宋庭站在暗處,不知已看了我們多久。
?我心裡一驚,頓時慌亂起來,隔著月色與宋庭對望,兩兩無語。
良久,宋庭喑啞的聲音打破了這份寂靜:「李承洺在三皇子府中與他議事,我就想偷偷來看看你。」
我還是不說話,心下卻已鎮定了些,隻覺得我這小院今日還真是熱鬧的緊。
宋庭又往我靠近了些,鬥篷下他的臉色慘白如紙,眼下青黑,一派頹然的模樣。
我恍惚間想起當年宋庭三元及第,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好不風光,而今卻頹廢至此,我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宋庭小心翼翼的聲音又響起,他問我:「知知,你是瑜安王的人嗎?」
我索性破罐子破摔的漠然開口:「是又如何,你跟蕭景業和李家都是一伙的,且去告訴他們吧。」
言罷,我往院子裡走去。
宋庭卻拽住了我衣袖,他指節握的泛白,聲音又急又輕:「那時退婚,是我懦弱,知知,鎮遠侯府早已沒落,我父親為了自保隻好選擇蕭景業。我本不願退婚與李若然成親,他們說若我同意,便可以留你一命。」
「是我沒用,無力護你。」
他漆黑的眸湿潤,說到最後語氣哽咽,似乎痛苦至極。
我卻隻是扯回了自己的衣袖,輕飄飄的看了他一眼,神色冷淡:「那你怎麼還有臉再來見我?」
我不想再與他過多糾纏,扭頭便走,隻聽見他在我身後輕聲道:
「之前是我懦弱,知知,我會幫你的。」
?
10、
沒過幾日,李若然便來找了我。
她神色疲憊,手裡的帕子被她緊緊的攥著,聲嘶力竭的質問我怎麼不去死。
從她的口中我方才得知,宋庭竟為了我不顧李宋兩家反對,休棄了她,還公然與三殿下作對,與鎮遠侯決裂,站在了蕭鈺那頭。
我正愁肚子裡的這個孽種該如何解決,李若然竟自己送上門來。
我隻不過在她耳邊又輕聲說了句:「宋庭不要你,是因為你上不得臺面啊。」
她便如同瘋了一樣的將我向一旁推去。
我就著李若然的力,小腹狠狠的撞在了桌角,撕心裂肺的疼痛向四肢百骸蔓延開來,鮮血自我下身緩緩流出,我悽厲的大喊:「孩子,我的孩子...」
這出戲我自己都要感嘆自己演的可真好,隻是那疼痛實在太過劇烈,我沒有撐到李承洺來就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孩子已經沒有了,李承洺坐在我的床頭,眼睛紅的仿佛要滴出血來。
小腹還是絞痛,我卻實在想快意的大笑出聲,隻好將頭埋進枕頭裡,肩膀微微聳動著。
李承洺以為我是在哭,啞著聲音安慰我:「知知,孩子還會再有的。」
還會再有?真是可笑,誰會和你再有孩子,流著你的血液的孽種,我絕不會讓他留在這個世上。
李家如今是李承洺在做主,李若然害我沒了孩子,百口莫辯,被李承洺狠狠打了一巴掌,罰在祠堂跪了三日。
我遠遠是我去瞧了她一眼,她已被宋庭休棄,跪在祠堂裡,發髻凌亂,面容腫脹,實在是狼狽。
你看,強扭的瓜就是不甜,非要與不喜歡自己人在一起,就活該是這樣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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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轉眼便到了秋獵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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