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為什麼。我最近想一個人靜靜。」
「好,那我出去住幾天,等你氣消了我再……」
「不用了,下個月我會搬走。」
說出這些話時,我不太敢看他,隻是望著盤子裡的荷包蛋。
他沉默了很久,一直沒有回應我。
「我下個月就出國了。我拿到了學校公費出國留學的名額。」
我頓了一下:
「陳安時,我們就這樣吧。」
「好。」
他突然答應得很爽快。
我繼續開口:
「等會兒我回學校住幾天,你自己……」
「不用,你留在這,我會出去住。」
陳安時看起來很平靜。
我們沉默地吃完了早餐,他也沒讓我收拾,隻是自己幹完了活,又悄無聲息離開了。
我才意識到,接下來我們應該都不會再有交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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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泄了力,倒在了沙發上。
行吧,早該結束了,應該在他媽來找我那天就結束了。
拖了那麼久,反倒滋長了些不舍得。
6
上個月,學校通知我拿到名額的那天,我想著買上蛋糕,晚上等陳安時回來好好慶祝一下,
因為這是我一直在他耳邊念叨的願望。
隻是還沒等到陳安時回來,就等來了另一個人,陳安時他媽。
陳媽媽一身富貴的打扮跟小小的合租房格格不入,我跟著她去了一個咖啡廳。
她看起來非常親和,有一搭沒一搭地問些問題,。
隻是我總感覺有些不太對勁,她隻字不提我跟陳安時的關系,卻一直在說著一些很動聽的話來誇我。
就在我以為她真的對我印象不錯時,她突然握住了我的手:
「小落,我一看你就特別合眼緣,難怪安時都不願意回家住了,肯定也覺得你人好。」
她似乎斟酌了一下:
「不如這樣,阿姨認你做幹女兒,以後我就把你當親女兒看……」
「阿姨,我明白了。」
我抽出了我的手,雖然有些震驚她勸退我的方式,但我也不是傻子。
盡管不知道陳安時更具體的家庭情況,但我直到自己跟他本來就不是一路人,遲早會分道揚鑣。
她臉上的笑僵了一下:
「小落,阿姨不是那個意思……」
「阿姨,我已經拿到了出國留學的名額了,我會找機會跟他說的。」
這咖啡也沒法喝下去了,我便找了個理由,把單買了後就離開了。
多說也無益,她來之前可能早就把我調查透了,怎麼可以讓我這樣的人去拖累她兒子前進的步伐?
走出咖啡館,我隔著玻璃窗微笑地向她點頭告別。
剛走出沒幾步,我突然被一個人攔下。
「落落,媽媽打你電話怎麼不接呀?」
她搖著我的手臂:
「落落,媽媽跟你說話怎麼不理人啊?你現在身上有沒有錢啊,媽媽跟你借,過兩天還你……」
我猛地甩開了她的手,似乎有所感應,我回頭,便看見陳安時的媽媽看著我們。
她仍然是那副淡笑的表情,但我從她眼裡看到了一絲譏諷。
我感到十分難堪,艱難地轉移了視線,也沒有理會身旁女人要錢的聒噪聲,低著頭自顧自地走了,有點落荒而逃的意味。
直到走遠了,我才認命轉過身。
那個女人語氣帶著不耐和責備:
「落落,你怎麼這麼對媽媽,跟你說話也不理人,媽媽把你養這麼大,你怎麼能這樣對我?你爸爸死了,我就隻有你了……」
又是這套說辭。
「我前幾天不是剛轉生活費給你嗎?催債的那裡我不也把這個月的轉過去了嗎?」
她終於停下了,臉上帶著一些討好,她又拉起了我的手:
「落落,媽媽最近想做點小生意,用的錢比較多,你先借給媽媽,我過兩天一定還你!」
「你是不是又去賭了?」
我平靜地問。
「我……落落,你相信媽媽,這是最後一次。」
我突然覺得可笑。
我拿出了手機,把卡裡的餘額都轉給了她,隻留下了一點生活費:
「我下個月出國了,你不用再找我了,自己去找點工做吧。」
她在我拿起手機轉錢那一刻就已經喜笑顏開,我也知道我後面那些話對她來說隻是耳旁風。
還能怎麼辦呢?我已經盡力了。也許她下次真的不會了吧,我真的不想再繼續這樣的生活了。
7
如果是以前的我,面對陳安時他媽的這種委婉的說辭,可能真的會忍不住起身質問。
隻不過現在的我沒有了那種欲望和勇氣。
有時候我會反思這個變化的來源。
在高三以前,我家裡就算不是大富大貴,也是不愁吃穿的。
一切都停留在爸爸公司破產那年。
對於我爸生意上的事,我知道得太少了。
早在破產前的一段時間,公司的資金鏈就已經斷裂。
當時我爸為了挽救這個局面,掏空家底投資了一個新項目,結果不僅沒有收回本,負責人還跑路了,留下一堆爛攤子。
被欠著工資的工人到各個投資人那裡鬧事,甚至告到法院。
得知爸爸車禍離開時,我還在教室上課。
他們說,是因為爸爸在公司處理這些事的時候,鬧事的人卻到了家門口,爸爸就是在趕回家的路上出了車禍。
公司不出所料破產了,明明開的公司不大,要賠償的數額卻叫人咋舌。
我作為一個高中生,什麼忙也幫不上,我媽更是如此。
面對上門催債的人,爸爸卡裡的錢遠遠不夠,即使我們變賣了家裡的房子來還債,也沒有還清。
我爸走前,我媽十指不沾陽春水。
我爸走後,我媽仍然是這樣,肩不能提手不能扛,打麻將卻能打整個通宵。
在高中後期,我連生活費都是找老師借的。
盡管家裡負債累累,她也仍然將我留下的想拿來交學費的錢通通花光,然後在上門催債的人手中的欠條上籤上我的名字。
我大學學的金融,平時會自己用專業知識賺些生活費,也會做點兼職,賺一些,還一些,還要時不時給我媽生活費。
跟陳安時在一起快兩年,我不斷地在告訴自己,不要陷進去,不過就是找個臨時的陪伴而已,陳安時會創業成功,或者回他家繼承些什麼家業,然後和他心裡的人在一起。
我會靠自己繼續讀書,繼續賺錢,把欠的債還清,過上我最開始預想的生活,我們本來就不會是一路人。
「是吧?我應該這麼做。」
我倒在床上,對空氣說話。
但是很多問題都無解。
從那天開始,一直到我出國,我都沒有再看見過他。
不過也好,因為我並沒有像表面上那樣平靜,如果又見到他,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麼面對他。
走之前,我還是拜託了一個老朋友,希望她隔段時間去看看我媽的情況,畢竟如我媽所說,我爸走了,她隻有我了。
8
……
「落落,我這幾天去看你媽媽了,隻是剛好又看見她往麻將館跑。」
我沉默著,不知道怎麼回應朋友的話。
出國以後,我學習之餘仍然努力兼職賺錢,除了養活自己,也一點一點地在還債。
我還是會按時給我媽發生活費,這確實是我該盡的義務,我也不管她拿著錢會幹什麼,不過猜也猜得出來。
「不過,你也真打算不回來了嗎?都在國外待了四年多了,你不是說債都還清了嗎?」
我默默地跳過了那個話題:
「剛好想告訴你,過幾天我得回去一趟,就是不知道待多久。」
兩年前拿到了學位證書,我還是決定繼續在國外發展,便在國外一家風投公司留下了。
一轉眼都四年多沒回國了,可能是因為無牽無掛,我竟然也沒有半點思鄉的感情。
前段時間,公司突然收到國內一家新興企業的 BP,在這之前,我們公司從來沒和國內的公司有過合作。
老板挺感興趣,於是讓我過幾天回國考察一下。
我看了眼計劃書,是一家新能源公司推出的跟人工智能相關的項目。
剛好趁這機會,回國看看也好。
我並沒有告訴其他人我飛機落地的時間,打算落地後先自己到處逛逛,看看國內這些年的變化,我選了一家口碑不錯的酒店,準備先休息一天,明天再出門。
聽說這個酒店有溫泉,我本著來都來了的心態,吃完飯便準備去試一下。
這家酒店的溫泉是露天的,並不封閉,隔著一堵圍牆,我倒是從隔壁聽到了些熟悉的名字。
9
「希希,要我說,陳總肯定是因為你愛泡溫泉,才訂了這家酒店。」
話裡帶著肯定。
一聲嬌羞的笑聲過後,傳來了另一個聲音:
「應該不是吧,安時怎麼會假公濟私呢!」
話語裡帶著不確定,卻又壓不下其中的興奮。
我有些頭大:
「哎!這世界怎麼那麼小。」
又是「陳總」又是「安時」的,怎麼回國第一天就能碰上熟人,該不該說有緣分呢?
那個希希,如果沒猜錯,就是幾年前跟陳安時來超市的女孩,也是照片上的女孩,陳安時的「白月光」,於希。
我在那張照片背面看到過這個名字。
聽她們談話的意思,陳安時好像也在這個酒店。
我心裡突然有些焦躁。
剛回國就可能在這裡遇上舊人,我沒了繼續泡下去的心思。
我思索了一番,還是決定退房去別的酒店,免得見了面尷尬。
況且,我承認,就算過了四年,我也還是沒有真的放下。
我回房間收好了行李,拖著行李箱準備去前臺退房。
然而有時候命運就是好像跟你作對一樣,說什麼就來什麼。
陳安時的房間竟然剛好跟我的在同一層,甚至是,我對面。
10
我望著靠在對面牆上吸煙的陳安時,捏著行李箱的手越來越緊。
四目相對,他什麼也沒說,隻是看著我。
場面有些安靜。
我隻能扯出個官方笑容:
「真巧,好久不見啊!」
他又抽了一口煙。
四年多過去,陳安時沒什麼大的變化,隻是五官變得更加凌厲了,穿著西裝的樣子比以前多了種高不可攀的感覺。
在國外這些年,我雖然隻是個幫人幹事的社畜,但由於工作需要,我也得經常關注國內的情況。
而陳安時早在兩年前就開始頻繁登上金融雜志,我想不注意都難。
他完成了他從前定下的目標,我也完成了。
到目前為止,我們也確實不是同一條路上的人。
「去哪?」
他沒回應我的招呼,突然問了一句。
頂著他有如實質的目光,我突然有點心虛,我總不能說是為了躲他吧:
「陳總,我有點事,下次再聚哈!」
叫陳總應該合適,畢竟他現在確實是公司老總。
說完,我就拖著行李箱想走。
「因為我在這?」
邁出去的腿頓了一下,他猜這麼準?
「怎麼會呢?陳總,你誤會了。是我有個朋友,想讓我搬到她家附近的酒店,好敘敘舊。」
我又假笑了一下,向他解釋道。
他仍是沒動,連眼神也沒離開過。
反正都打了招呼了,我也沒顧他的目光,越過他走了。
煙味不濃,應該剛抽沒多久。
我很快退房成功了,這個小插曲也沒被我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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