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來無恙,宋大夫。」
番外
寒暄過後。
我給許之恆開了些相關檢查。
他說在國外這些年飲食極其不規律,再加上搞研究壓力大,經常胃痛。
做胃腸鏡前,他沒有家屬,隻能我這個老同學幫他籤同意書。
幸運的是,他的胃腸鏡檢查沒什麼大事,隻有幾枚息肉。
在清醒室,他側躺在病床上,臉色有些蒼白,緋色的薄唇緊閉著,鴉羽一樣的睫毛在鼻梁上投下一片陰影。
我心想,這男人睫毛長得可真長。
就在我認真觀賞他的睫毛時,他的眼睛睜開了。
天邊橘紅色的雲移動過來,光線在這一刻驟然明朗,他的頭忽然偏了過來,我們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撞。
我的心髒驟然狂跳,耳朵發熱。
我移開眼神,輕咳一聲來緩解尷尬。
許之恆的眼角有些泛紅,他的薄唇輕啟隨即念出了一串號碼。
我蹙眉,重復了一遍。
我以為隻是他的囈語而已,但是等到他完全清醒後,他嚴肅說道:「宋大夫,你還記得那串數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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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隨口說出了那串數字。
他促狹看著我:「那是我的銀行卡密碼。」
「我的老婆本。」
「宋大夫聽過了,可是要負責的。」
他說的慢條斯理,語氣認真。
漆黑的眸子盯著我。
我頓時老臉一紅。
後來,我們之間的聯系逐漸頻繁。
偶爾會收到他親手做的醬牛肉,或者是辣白菜。
也會偶爾假裝路過醫院來個偶遇。
我自然懂他這是什麼意思。
但是在一個不太正常家庭裡成長的我,沒有見過父母之間的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看見的隻有無盡的互相埋怨,以及可怕的語言暴力。
我害怕親密關系建立,又同時害怕被人拋棄。
隻能用冷漠建立起一道高牆,那是我的偽裝,是我的保護網。
我拒絕了許之恆的示好,或是直接,又或是婉拒。
當然他也不是個傻子。
在我拒絕第三次後,他沒有再聯系我。
在一個很平常的聖誕節,那天我正好休息。
窩在家中第 N 次看著《真愛至上》。
手機的鈴聲驟然響起。
我接通電話。
許之恆說他可能要去美國一段時間,短時間不會再回國,想在走前見我一面。
我握著電話,沒出聲,那築起的高牆似乎裂開了一道縫隙。
或許是聖誕節的氣氛太過上頭,又或許是今晚的月色太美,猶豫片刻,我穿上外套下樓。
他穿著黑色外套站在路邊,漆黑的眼,眼梢耷拉著。
我走近,心跳逐漸加快。
「宋大夫,我一直認為對女性沒有回應的感情,反復試探,再三聯系這也算是性騷擾的一種。」
「但是今天,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所以,隻能再冒犯一次。」
「我想追求你,你同意嗎?」
「或者換個說法,你可以當我女朋友嗎?」他的眼神堅定,語氣認真嚴肅。
這一刻,我躁動的心跳,忽然變慢了,很慢,慢到我能感覺到他的呼吸和心跳。
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定感,鋪天蓋地侵襲著我用冷漠築造起來的堡壘。
我的心好似被蠱惑了,鬼使神差地點頭。
在這一刻,我願意去嘗試,去接受一份真心。
他的眸子很亮,藏著星,懸著月。
下一刻,他拉我入懷。
也是在這一刻,鵝毛大雪漫天紛飛。
30 歲這年,我們結婚了。
我們選擇旅行結婚,拋棄那些繁瑣的儀式,虛偽的問候關心。
我們在冰島看極光,在印尼看火山。
31 歲這年,我們有了一個女寶寶,他起名字叫許頌。
我選擇了剖宮產。
剖宮產術後,護士的每一次壓肚子,每一次下地上廁所都像是用刀子割我的皮肉。
這些都是身體上的痛苦。
腹部一圈圈的妊娠紋,臉頰上的黑斑卻帶給我的很大的抑鬱情緒。
沒有哪個女人可以忍受自己的身上出現這些痕跡。
許之恆注意到了我的情緒變化。
他向研究所請假,整日陪伴著我。
為我做營養餐,陪我做產後康復訓練。
絲毫不嫌棄地給我擦著產後惡露。
他勸我吃下退乳藥,這樣我可以安睡一整晚。
他說:「我先是宋妙妙,然後是宋大夫,其次是他的愛人,最後才是孩子媽媽。」
「在一些可以選擇的時候,盡量讓自己過得舒服一些這沒有錯誤,也不代表你不是一個好媽媽。」
「先愛自己,然後再愛別人。」
可還沒等吃上退乳藥,我的乳汁就不足了。
晚上他抱著孩子在另一個屋子睡覺。我整天就是躺在床上看文獻,玩手機。
好不愜意。
在月子期間我發了兩篇論文。
當然許之恆功勞最大。
我的身體恢復好了一些後,他帶著我去了隔壁城市的一家皮膚科醫院做了妊娠紋修復,順便將我臉頰上的斑點全部點掉。
我遲疑問道:「你現在是嫌棄我醜?」
許之恆將懷裡的許頌放在搖搖床上,揉著我的頭:「我不在意你的外表,我在意你的情緒、你的感受,保證你的開心,快樂幸福、情緒穩定,是我作為一個丈夫應該盡到的責任。」
35 歲那年,許頌上了幼兒園,她的性格簡直就是翻版的許之恆。
她總是蹲在幼兒園的角落裡膝蓋上攤開一本書,靜靜地看著。
幼兒園老師說她太安靜了,不太合群。
晚上飯後,我問道:「許頌小朋友,你為什麼不和其他小朋友玩呀。」
許頌小朋友睜著大眼睛認真說道:「他們太幼稚,我不喜歡。」
「我要像爸爸那樣以後進研究所工作。」
許之恆在廚房炒著牛肉,得意笑著。
「可是爸爸小時候也是和小朋友玩的,你知不知道。」
許頌小朋友睜著澄澈的眼睛繼續看著我。
「我不喜歡小豬佩奇,我喜歡霍金。」
我:「。。。。。」
許之恆炒完菜,伸手將許頌抱起來。
「好,咱們不和他們玩,咱們自己玩。」
我跺腳:「許之恆!!」
他抱著孩子轉身,目光狡黠:「老婆,咱們上高中可學過,鸷鳥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
「我們家寶貝以後一定是個院士起步。」
我可真無語。
37 歲那年,醫院科室裡發生了一件事情。
科室副主任出軌了一個小藥代。
小藥代挺著大肚子直接掛了副主任老婆的門診號。
她囂張說道:「大夫,我來產檢,肚子裡是你老公的孩子。」
然後兩人大打出手。
一時間整個科室都淪陷在桃色八卦中。
這個副主任平日作風古板,又是哈佛高材生,根本想不到會是這種人。
晚上,我躺在床上,問道:「你說,咱們科那個王教授這麼高學歷一人怎麼幹得出這種事情呢。」
許之恆摘掉鼻梁上的眼鏡,揉了揉眉心:「學歷隻能篩掉學渣又不是人渣。」
「精神層次越高的人對待感情就越專一,因為他們善於處理自己內心的欲望,所以不會找備胎,也不會將和誰玩,睡過誰當做談資。他們更願意跟某個人擔起生活的風雨。」
「濫情,是因為他的精神層次太低了,欲望是本能,而克制是教養。」
「他以為的魅力難擋、得隴望蜀,讓人十分鄙夷。」
「對婚姻的忠誠和專一是我人生的原則和底線。」
「所以,老婆你大可放心。」
「他們的都不是愛情,我們的才是。」
。。。。。
一個月後全世界旅遊的王嬸回國了。
她直接把許頌接去她家,這樣我和許之恆又開始過上了二人世界。
45 歲這一年,王嬸說我的親生父母去世了,他們死在天橋的過道上。
可能我過於涼薄,沒什麼太大感覺。
畢竟血緣和家人是兩種東西。
這一年,我努力晉上了主任醫師,鬢邊的頭發白了幾分,眼尾的周圍也深了幾分。
反觀許之恆,還是帥氣依舊。
這男人越老還真是越帥,越有味道。
這年的年假,我們故地重遊。
去了冰島看極光。
我剛從廁所出去,一轉身出去就看見兩個年輕女孩圍著許之恆。
女孩子的眼中正冒著粉紅色泡泡,她們在向許之恆要聯系方式。
許之恆笑了笑。
指向我。
「看見那邊那個抽煙的女人了嗎。」
「她是我的老婆。」
55 歲這年,許頌大學畢業了。
她有些迷茫,對未來畏懼。
她說全班同學都在準備考研,出國,可是這兩個她都不喜歡。
我問她喜歡什麼呢。
她說,她想出去走走,看看世界。
那天晚上, 我幫她買了飛去巴黎機票,又給了她一張卡。
那就去看看吧, 趁著還年輕,趁著還熱淚盈眶。
60 歲這年,王嬸去世了。
小老太太得了癌症, 瞞著我們所有人。
因為發現時已經是晚期了,她拒絕放化療。
僅僅是開了足夠的止疼藥就回家了,報了夕陽紅旅行團,繼續去滿世界遊玩。
從日本回來時, 我去接她, 她瘦了很多。
我想勸她回醫院治療。
她說:「哎呀, 中國人就是沒有進行死亡教育,認為死亡不吉利,可是死亡對於有些人來說是解脫。」
「王嬸要給你們醫院寫信,學學人家國外, 好好弄弄臨終關懷和安樂死。」
一個月後,王嬸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
她聲音虛弱, 眼裡卻帶著光。
「都不要哭,嬸隻是去旅遊了, 隻不過時間長了一些。」
窗外的合歡花隨著風緩緩落下, 知了發出這個夏天的最後一聲鳴叫。
60 歲這一年, 人生逐漸開始失去一些東西,我和許之恆都退休了。
許頌結束了她長達 5 年的旅行。
她帶回來了一個男朋友, 金發碧眼,是個外國小伙子。
他們準備結婚了。
朋友們都勸我攪黃這段關系, 我並沒有這樣做。
因為,他看向許頌的眼神,就是許之恆當年看向我的眼神。
65 歲這一年,我被許之恆強制戒煙。
他給我做了一大兜子桂花糖, 讓我煙癮發作時吃一顆。
許頌和她老公決定丁克。
我和許之恆並沒有反對。
畢竟,人生是她自己的,怎麼選擇都不會錯。
70 歲這一年,身體各項技能都開始走下坡路。
睡眠開始變得很少,終日和許之恆坐在家中。
他逗貓,我侍弄花草。
人年輕時的輝煌和燦爛, 年老的時候都要用寂寞和孤獨去償還。
也是這一年的冬天,流感暴發了。
許之恆很不幸中招了。
我看著他的胸部 CT, 眼淚止不住流下。
他躺在監護病房裡, 孤獨又可憐。
無數液體順著輸液管流進他的血管裡面,可是病情絲毫不見好轉。
我知道他的身體狀況目前已經是強弩之末。
他握著我的手。
「你 28 歲問我的問題, 我現在可以回答你了。」
「我愛,很愛你。」
許之恆走了。
可是我總是感覺他還陪在我的身邊。
「500312。」
「番那」我開始和樓下的鄭老太太打麻將,打撲克牌。
日子過得也還算滋潤。
80 歲這一年,耳邊再次傳來那個既陌生又熟悉的聲音。
「宿主, 您的 10 年壽命今日時限已到, 系統即將收回您的生命。」
我的瞳孔驀然收縮。
原來,十年前該死的人是我。
胸口驟然疼痛,眼前的事物開始模糊,身邊傳來許頌的叫聲。
然而我一點都不害怕。
因為我知道, 有人在等著我。
天邊的紅霞消失不見,夜色深沉。
那個穿著校服的少年,就在路的那一邊等著我。
番外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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