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翰林院的相華過來敘舊,江湛不在。
相華是我們的發小,自出生起,我倆的爹娘便相識。
所以我和他算是一同長大的。
相華家境好上許多,故而開蒙也早。
江湛考上探花的頭兩年,相華已經中了二甲首名。
傳胪大典後,他又中了朝元,被授以翰林主事一職。
他的仕途略微緩慢些,但這些年下來,也已經是三品翰林學士。
我和相華自幼恨不能穿同一條褲子。
他來時我恰好在院子種樹,他便一同幫忙挖坑,澆水,事事親力親為。
又給我擦汗,將我鬢邊汗湿的烏發翻到耳後。
我轉個身的空隙,撞進一個堅實的懷抱。
抬頭一看,是江湛。
他不知何時回來了。
臉色看著不太好看。
他上前一把拉過我,讓人送來溫水和帕子。
第一次親自給我洗臉。
Advertisement
我驚呆了。
一眨不眨盯著他俊秀的面容。他的眼睛深邃,眼尾勾勒出細長上翹的弧度,長長的睫毛猶如羽扇,不時眨巴著。
他似乎越發耐看了,我以前竟不知。
他洗得很認真,認真到連相華與他說話也似乎未曾聽到。
後來他與相華去了書房。
晚膳時,他問我相華好不好。
我想到曾經與相華一起追打嬉鬧的日子,他陪我上山打鳥,下河捉魚。
陪我看日落日出,用死蛇嚇唬我,卻也主動給我編織各種花圈兒戴。
當然好。
與他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愉快又有趣。
8
許是朝堂事兒多,江湛最近壓抑,當晚便喝了不少酒。
趁著酒興,他把我壓在了床上。
我驚呆了,心快跳出嗓子眼。
雖則我聽了爹娘的話,接受他的照顧,也已經成親兩載。
但這是他第一次把這般對我。
我從來沒想過我和他還會有這般相處的模式,內心亂成一團,滿是緊張與不安,就連呼吸都急促起來。
他到底還是溫柔地。
完事後替我擦洗幹淨,又在我耳邊呢喃會對我好。
自那之後,他晚上都會留宿我屋裡。
也是那時開始,每次和他在一起時,我的心都猶如小鹿般亂撞,似乎他的每一個舉動都能牽動著我的心弦。
我漸漸習慣了他的觸碰,習慣了與他相處的模式。
偶爾他忙到晚了宿在書房,我竟不習慣。
那時的我並不知,這,便是喜歡。
他對我的照顧得越發無微不至。
這樣的好日子,猶如蜜裡撒了糖。
直到白月影的到來。
9
彼時江湛剛升為三品侍郎。
我是從他和爹爹的口中聽說的白家。
白家的老太爺也曾任翰林學士。
但自從老太爺之後,卻再無人入朝堂。
江湛考上秀才後,不知怎的入了白家老太爺的眼,親自教導考中舉人。
後來又舉薦江湛入了青山書院苦讀。
虧得有白老太爺,江湛才能一路平步青雲。
白老太爺尚有一孫女,據說長得方圓百裡難得一見。
那日白老太爺送了白月影來,滿臉憂愁。
又說京都高人多,興許能看好白月影的病,託江湛幫忙看顧。
白月影不僅名字美,人亦貌美溫婉,知書達理。
即便病著,也未能損她半分儀態,反倒增添一抹破碎的美感,平白惹人疼惜。
江湛與白月影目光相遇的那一剎,兩人情感皆在心頭湧動,紅了耳根。
江湛對她展露出前所未有的儒雅笑容,他的眸光也會不自覺停留在她身上。
我站在一旁,輕輕撫摸著肚子,內心泛著苦澀。
自那之後,江湛夜裡不再來我院子。
就連白日也時常連著幾日都不出現。
倒是聽說日日去白月影的清幽小築。
10
我開始變得沉默寡言,也不愛出去了。
連飯食都是廚屋那邊送來的。
以前江湛會親手給我做。
自她來後,江湛說:「月影髒腑柔弱,許多食物吃不得,我得親自給她做吃食。」
我跟自己說,她病著呢,不能與她爭。
用了一段時間,方才適應過來。
相華送了我愛吃的烤鴨來。
我分了一半給白月影,她笑著吃了。
卻誘發了心疾。
江湛告假帶著御醫回來,訓斥我不該任性。
她隻能吃他做的食物,說我要是害了她的性命,我賠不起。
我眼淚就在眼眶打著轉轉。
白月影輕輕拉著他的袖子,柔柔說:「江哥哥,她應該不是故意的,你就別再責怪她了,她已經知錯了。」
又衝我眨眼:「段妹妹,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莫放心上,我不是沒死嘛,無大礙的。」
江湛沉聲讓我出去,今後莫要靠近清幽小築。
又讓人扔了桌子上隻咬了兩口的烤鴨。
囑咐我實在無事就在院子裡多學學女紅,莫要出來禍害他人。
我紅了眼眶。
他以前從來沒這般嚴厲過。
11
我聽他的話,變得越發不愛走動。
那日我胃口不好,獨獨想吃江湛做的荠菜餃子。
柚子去請江湛。
江湛回話說最近公事繁忙,讓先吃著廚娘做的。
我忽然就覺得心裡堵得慌。
如今是想要吃一餐他做的飯食都難了嗎。
心中酸澀,便出來透氣,不知為何到了廚屋。
廚娘等人已經離開,裡面卻笑語不斷。
我呆呆地看著廚屋裡調笑的兩人。
怎會是他們?
江湛不是說公務繁忙嗎。
原來這便是他的公務,的確很繁忙。
之前江湛也是在這裡,親手為我做餐。
我說打下手,他輕輕點了點我的腦門,讓下去等著,這裡油煙重。
我還是燒了火,嗆得滿臉通紅。
他就扶著我出去門口坐著,笑我前有爹娘寵著,現在輪到他了,讓我好好受著便是。
如今廚屋還是那個廚屋,人也還是那個人。
隻是做吃食的對象換了。
今晚的白月影格外嬌俏,臉色紅紅的,似乎有些微醺。
她星眸微眨,頗為動情地看著江湛,薄唇輕啟:「江哥哥,生辰快樂!」
我怔住,今兒個,是江湛的生辰。
最近事兒多,我都忘了。
隨即苦笑,似乎我忘不忘都無所謂,他想要的是白月影的陪伴,而非我。
白月影嘟著嘴眼眸半閉,勾唇向著江湛,俏皮道:「月影不想動,江哥哥喂我。」
江湛給她夾了一個餃子,吹涼了送到她嘴裡,還不忘勾勾她的鼻子笑道:「下回可莫再喝了,當心身子。」
「江哥哥的生辰,還不讓人高興喝兩杯了。況且,我也就在你面前才喝的呢~」
她嬌嗔,小手輕拍江湛的胸脯以示不滿,微醺的眼中閃爍著俏皮的光芒。
江湛滿臉寵溺,眸光深深地望著她嬌豔欲滴的粉臉。
吃了幾個她便吃不下去了,說是吃漲了,整個人往江湛身邊靠。
江湛輕笑著扶起她:「那我帶你到院子裡轉轉,消消食。」
我差點兒站不穩往後退,胸中那股酸澀像是一把利刃,深深地刺入我的心髒,疼到無法呼吸。
我緊緊伸手抓著胸前的衣裳,大口喘氣,想讓自己舒服點。
一股溫熱卻毫無預警地在手背蔓延開來。
我居然流淚了。
柚子眼眶也紅紅的,默默地扶著我的手往回走。
12
我最近吐得昏天暗地,渾身無力,整日裡昏昏沉沉,也無暇顧及其他。
江湛已經半個月沒進我的院子了。
倒是白月影,拖著病體來看我。
她小巧的臉很白皙,晶瑩剔透得如同清晨的露珠,舉止端莊優雅。
在她面前,我平白多了一絲自卑。
聽柚子說,江湛依然每日都去看望她,給她做好吃的。
也難怪,她如嬌弱又美麗,我要身子好,也會常去看她的吧。
畢竟養眼的人和物,人人都愛。
可我胃裡一直泛酸,當著她的面也忍耐不住。
「妹妹這是怎的了,吃錯了東西不成?」
她眼神閃爍了一下,伸手柔柔地順著我的後背。
我想要回答她的話,卻被接二連三的幹嘔堵得連呼吸都不暢,更遑論理會她了。
我想,彼時的我,當真難看得緊吧。
她眼裡滿是擔憂,讓人從外頭給我買了一些點心,說吃過後就好很多。
我吃過了,的確沒再如那般反胃。
自那日起,她便日日命人買了點心與我吃。
一段時日後,肚子開始稍稍有些顯懷,但卻偶有血跡。
她請了大夫看過,開了安胎的藥方。
我眼瞅著過了三月,該穩定了。
便開始做虎頭帽虎頭鞋。
她闲來無事,也會幫忙一起縫。
快四個月時,夜裡小腹絞痛,我疼得臉色發白,冷汗直冒。
柚子去找江湛,他不在府中。
她便去了清幽小築。卻聽聞白月影心疾突發,大夫正在看著。
柚子四處尋找大夫無果。
臨近子時,恰逢江湛回來,清幽小築的丫鬟哭著,說是白月影快不行了,找的大夫還沒能看好,讓再找大夫。
江湛連夜尋了最近不當值的御醫來給白月影看診。
柚子連話也沒說上,跪在清幽小築哭了半晚上。
御醫看完白月影過來,我已經疼暈了過去,滿床猩紅。
13
次日一早,江湛帶著白月影來看我。
江湛似乎很難受,對我滿是愧疚。
他伸手掖了掖被子,讓我好生歇著養好身體,孩子還會有的。
白月影紅了眼眶,不停自責:「都怪我,我為何要突發心疾!連累了你和江哥哥的孩子!」
她氣急攻心,差點兒又哭暈了過去。
江湛忙摟了她肩膀,切切安撫:「月影,不關你的事,這都是天意。」
我呆呆的眼神有了一絲聚焦的痕跡。
天意?
竟是天意嗎?
我似乎第一次認識江湛。
昨兒個夜裡,那邊前後去了兩個大夫,柚子也在清幽小築哭著跪了半個晚上。
中途竟沒能撥出一個大夫來看我。
那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死,我的靈魂仿佛被凍結,不再感受到任何情感的波動。
14
相華聽聞我落了胎,氣勢洶洶上門來。
對著江湛當頭就是一拳。聲聲責怪他良心被狗吃了。
江湛怒氣上來,兩人便廝打在一塊兒。
我趕過去時,白月影正護著江湛在一旁,虛弱的指責相華:「段妹妹的孩子出事,誰也不想。沈大人見人便打,不知道的,還以為孩子是您的。」
「月影,休得胡說!」
江湛第一次訓斥她。
白月影頓時紅了眼眶:「江哥哥,月影說的難道有錯?他上來便打你,又如此護著段妹妹……」
江湛抿嘴不再說話。
我急紅了眼,孩子是誰的,江湛難道不清楚嗎。
相華見我臉色慘白出來,似乎要暈倒,趕緊過來扶我。
江湛也拂開白月影的手,滿臉緊張地看著我,上前推開相華:
「別碰我妻子!」
聽到他的話,白月影身形一晃。
相華也毫不示弱,大力推開他把我護在身後:
「滾!此刻知曉她是你的妻子了!昨晚兩個大夫在你駢頭屋裡的時候,你可想過你的妻子正在流產,有性命之危!」
白月影似乎被氣著了,開始捂著胸口輕輕喘氣。
江湛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弱弱地爭辯:「小書身子向來好,我想著一時片刻的也無大礙……」
又抱歉地看著我:「小書,都是我的錯,沒能護好你和孩子。你好好休養,莫要太傷心,孩子以後還會有的。」
白月影捂著胸口直喘氣,淚水漣漣地自責:
「都怪我這破敗的身子,江哥哥也是太擔心我,才會留了大夫看我。段妹妹,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你就別責怪江哥哥了。我這就收拾收拾回家裡去……」
她轉身剛要往外走,便暈倒在地上。
江湛一把上前抱起她往清幽小築跑,嘴裡喊著:「趕緊找大夫!」
相華翻了個白眼,沉著臉把我扶回內室。
待我好些了,跟我商量,讓搬到沈府住一段時日。
已經嫁做他人婦,不比幼時。我沒同意。
15
字體大小
主題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