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參妖一族,不會哭不會笑,沒有心。
師尊把我撿回去,溫柔教導。
百年後,我長出了一顆血肉心髒。
我滿眼是他,歡喜道:「我們可以結為道侶了!」
他笑著摸我的頭:「好。」
但小師妹渾身鮮血地回來,心口空了一個窟窿。
師尊臉色大變。
他對我急切道:「夭夭,你把心髒給她!」
「反正你還能再重新長出一顆心,無所謂的。」
於是,他親手剜出了我的心。
後來,我又修煉出了一顆心髒。
一顆不再愛他的心。
他卻後悔得嘔血,哀聲求我:「夭夭,你再看我一眼,好不好?」
01
長出心髒的那天,我開心極了。
我雀躍地跑到師尊的面前,張開手臂,大膽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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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終於可以成親了!」
師尊笑了笑,抬手摸摸我的腦袋:「好。」
我想,他一定是愛我的。
不然,怎麼會把我從妖獸口中救下。
又悉心照顧,教導我六界常識。
最初,我還是一個面癱冷漠的參妖,不會哭不會笑。
我不知道什麼是開心。
也不知道什麼是喜歡。
師尊說:「因為你沒有心。」
「我教你如何修煉出一顆血肉心髒。」
他花了整整百年,陪伴我修煉。
我終於,有心了!
他答應過我,等我有心了,就和我結為道侶,生生世世不分離。
「啟稟師尊,小師妹回來了!」一個師兄匆匆跑來,焦急道,「小師妹受了重傷,心口破了個大洞!」
師尊臉色驟變。
他扔下我,急迫地飛身而去。
小師妹崔玲瓏,她入門隻比我晚一天。
宗門上下的師兄弟們都很喜歡她。
彼時,我還不懂七情六欲,總是板著一張臉,不好親近。
但崔玲瓏不一樣,她愛笑,嬌軟,可愛,會撒嬌。
我拖著莫名沉重的腳步,跟著去了大殿。
一眼便看見,師尊抱著小師妹,驚痛難當,颀長的身軀隱隱發抖。
「夭夭,你過來!」
師尊厲聲喊我。
我沉默走近。
他抬頭看我一眼,眼神有幾分遲疑復雜。
這時,他懷裡的崔玲瓏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師尊……師尊,我疼……」
師尊眼底的猶豫,瞬間褪去。
他開口道:
「夭夭,你把心髒挖給玲瓏。
「你是參妖,本來就沒有心。
「大不了,我再陪你百年,重新修煉出一顆心來。」
我驚愕,倒退半步。
「你、你說什麼?」
師尊用力閉了下眼,復又睜開,冷聲道:
「這是師命,不得違抗。從前我是怎麼教你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我煞白了臉。
手指無意識地攥緊手裡的東西。
庚帖。
我曾聽說,人間的男女婚嫁,會交換對方的生辰八字。
就像是一種結契。
昨夜,我親手寫下的庚帖,想送給他。
猜想,他會驚喜寵溺地摸著我的頭,誇我:「夭夭最是純真赤誠。」
「師尊,夭夭師姐不肯,就不要逼她了……」
崔玲瓏在師尊的懷裡睜開眼,虛弱地道:「我被噬心妖獸所傷,修為盡散,就算活下來也是個廢人。」
她一臉哀戚,悽婉地落淚道:「雖然夭夭師姐的心髒,能夠讓我恢復如初,但我怎麼能強人所難呢?」
師尊用力抱緊她:「你不會變成廢人!絕不會!」
他終於松開她,一步步向我走來。
我心髒跳動得很快,一陣陣抽緊地疼。
師尊盯著我的目光,堅決而殘忍。
「夭夭,聽話。」
這句話,我好熟悉。
這一百年,我經常聽他這樣說。
他總是帶著憐惜又無奈的意味,我聽著漸漸就生出了歡喜。
可此刻,我心髒好疼啊。
「師尊……」我喃喃,「原來,有了心,是這麼難受的事。」
「夭夭,你忍一忍,很快就過去了。」
師尊逼近我。
劍光一閃。
凌厲異常。
血光在我面前飛濺開來,一股巨大的痛楚從我身體最深處爆開。
「啊——」
我忍不住發出慘叫。
我看見,我那顆剛長出來的心髒,懸浮在師尊的掌心。
它還在跳動,鮮嫩完整,生機勃勃。
我捂住左胸口。
鮮血汩汩流淌,染紅了我整隻手。
空了……
我的胸膛之內,被挖空了。
02
我昏迷了很久很久。
醒來的時候,身邊守著我的是一個陌生少年。
「你總算睡飽了?」
少年沒好氣。
我恍惚,下意識地伸手撫上左胸。
死寂無聲。
裡面不再有鮮活的跳動。
「你……是誰?」
我嗓子幹澀,沙啞地開口。
「我是你師尊裴霽月新收的小弟子,你的小師弟。」
少年嘴裡沒點恭敬:「你足足睡了三年,比豬還能睡。」
三年?
我的那顆心,如今在崔玲瓏身體裡。
她應該康復得很好吧。
「啊,夭夭師姐,你醒了!」
我洞府外,紫衣少女輕盈跳躍著,跑進來。
崔玲瓏果然已經恢復了健康,臉色紅潤,活潑開心。
「師姐,謝謝你的心髒。」
她笑嘻嘻,拍了拍心口的位置:「要不是你,我已經廢了呢。」
我面無表情,冷冷盯著她。
崔玲瓏笑容一僵,好像很驚訝的樣子:「師姐,你怎麼又不會笑了?」
我啞著聲,吐出一個字:「滾。」
03
夜裡,師尊裴霽月來看我。
「夭夭,這些靈藥都是給你補身的。」
他一如既往的清冷溫雅,一身白衣,纖塵不染。
我沒吭聲,淡漠地看著他。
他在床邊坐下,輕輕嘆了口氣:
「你別多想,百年轉眼就過,到時你又會長出一顆新的心髒。
「到那時,我便娶你。
「我說過的話,依舊算數。」
我緩緩啟口,一字一頓:「說完了嗎?」
裴霽月一怔,恍然反應過來:「差點忘了,剛撿到你的時候,你也是這樣冷漠。」
他揚唇輕笑:「沒關系,我會慢慢焐熱你。」
「說完了,就出去。」
我冷聲道。
04
我又開始重復修煉。
因為失去了心髒,我的修為隻剩下以前的十分之一。
每到雨天,我心口就會生疼。
陰冷的痛楚,像條毒蛇,在那個空洞的地方肆虐。
「夭夭。」裴霽月站在高處看我練劍,忽然開口道,「你的劍氣不對。」
我沒理會他。
握緊了命劍,飛身躍起,一劍劈在山石上!
電光石火間,轟隆巨響,我這一劍,威力極大,硬生生劈開了半座山。
「夭夭!」裴霽月大吃一驚,「你在修煉無情道?」
我面無波瀾,收起命劍,冷漠道:「無心之人,最適合修煉無情道。」
「胡鬧!」裴霽月怒斥,「本門修的是有情道。你就算生我的氣,也不應該如此任性妄為!」
我懶得說話。
轉身往回走。
裴霽月追上來:「我已經承諾過你,會陪著你,會娶你。你還要我如何?」
我轉頭看他。
他俊美如昔,墨發束冠,白袍翩然。
挺拔得像青柏,颀長優雅。
曾經,我們朝夕相處,度過了漫漫一百年的時光。
他對我很好。
知道我懵懂無知,便帶我遊歷山川,去人界遊玩。
那日,我們剛巧碰到一對新婚夫婦。
女子甜蜜嬌羞,男子充滿愛意地輕撫她隆起的肚子,說:
「娘子,我們一家三口,一定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
我好奇極了,問裴霽月:「那女子肚子裡有什麼?怎麼就幸福了?」
裴霽月被我的話逗笑。
他好看的眉眼舒展開來,抬手揉了揉我腦袋:「傻夭夭,將來你會知道的。」
我追問:「將來我怎麼知道?」
他含笑看著我:「成親之後就知道。」
從那時起,我就纏著他,說要與他成親。
他被我纏得沒轍了,便說道:「等你長出一顆血肉之心,才可成親。」
往事像一陣悽厲寒風。
吹得我心口空洞處又陰冷地疼起來。
05
裴霽月不讓我修無情道。
但他顧不上。
因為魔界來犯了。
他率領一眾弟子,開始了仙魔混戰。
我不想跟在裴霽月的身後,他卻用鴛鴦仙綾把我強留在他周圍。
「夭夭,你如今修為不足,跟著我!」
他說得情真意切。
但就在這時,崔玲瓏被一個魔修擊中,打得騰飛半空,重重墜下。
她一口血吐出來,虛弱喚道:「師尊……」
裴霽月臉色一變,御劍飛向她。
他卻忘了,鴛鴦仙綾系著我。
而我現在的修為,根本就跟不上他心急的御劍速度。
踉踉跄跄間,我被魔修偷襲,一枚法器刺穿了我的肩胛骨!
……
最終,我們還是勝利了。
崔玲瓏似乎傷得不能走路。
裴霽月抱她回洞府。
「夭夭,你過來!」
裴霽月用傳音符,傳音給我。
我皺了皺眉,拔出肩胛骨的法器,鮮血直流。
踏入崔玲瓏的洞府,便聽裴霽月急切地道:「夭夭,你的參須是療傷靈藥,把你的頭發剪一截下來……」
裴霽月說到一半,抬頭看我。
他忽然一頓,看到我染血的衣衫:「夭夭,你受傷了?」
我沒有回答。
崔玲瓏躺在榻上,小臉雪白,柔柔弱弱的樣子,可憐地看著我:「不用麻煩師姐了,這次不是什麼大傷。」
我點點頭:
「那便好。
「你若死了,我就不能親手挖回心髒了。」
崔玲瓏驚恐地瞪大眼睛。
「師、師姐,你說什麼?你的心髒給了我,已經融入我的身體,就是我的了呀!」
我冷冷掃過她的心口。
這世上,哪有這種道理。
就算有,我也不認。
06
我沒日沒夜地修煉。
裴霽月發了怒。
「夭夭!
「無情道最是冷酷,你才修煉了多久,就生出殘忍殺意,要報復你小師妹!」
我持劍,冷漠道:「欠債還錢,殺人償命,這些道理都是你從前教我的。我要回自己的東西,怎麼叫作報復?」
裴霽月按捺住脾氣,哄我:
「夭夭,是我的錯。
「將來我會加倍對你好。
「你不要遷怒你小師妹。」
我微微側頭,疑惑道:「你究竟喜歡誰?」
曾經,他對我那般好。
如今,又處處呵護崔玲瓏。
他的心,仿佛可以分成兩瓣。
「我喜歡的自然是你。」
裴霽月清冷俊美的臉上,情意甚篤。
我冷淡地看著他。
心髒處空蕩蕩的,激不起一絲漣漪。
「從前,我聽你這樣說,心裡怦怦直跳。」
我緩緩道:「每次你說要娶我的時候,我都開心得想跳舞。」
「你摸我頭的時候,我會忍不住害羞臉紅。」
裴霽月眸光發亮,柔聲說道:「那樣的夭夭,亦令我心跳。」
我接著道:「但現在,我看到你,隻覺得厭煩。」
裴霽月愣了一下。
他好像被我的話刺傷,瞳孔猛地一縮。
但他很快又揚唇笑了:
「你如今沒有心,自然不懂情愛。
「不要緊,我有耐心。
「我會等你。」
07
自從我說了要挖回心髒,崔玲瓏看我的眼神就開始充滿敵意。
「夭夭師姐,你何必這樣斤斤計較呢?」
她來找我,說得理直氣壯:「你還能長出新的心髒,可我不行啊。」
我不想搭理她。
現在我的修為不如她。
還不是時候。
裴霽月每日都來看我練劍。
他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地用靈力擊散我的無情道劍氣。
「夭夭,你若修了無情道,就不會再愛我。」
他試圖來握我的手。
我後退一步,語氣無波地道:「就算我修有情道,也不會再愛你。」
他不信。
「不要說氣話。
「夭夭,我帶你去人界。
「你會記起,當初你有多歡喜。」
他用鴛鴦仙綾的一頭,系住我的手腕。
攜我御劍,飛向人界。
08
人界的京都,繁華熱鬧。
當初我是真的喜歡。
那時我還沒有闢谷,裴霽月帶我到處吃美食。
紅彤彤的糖葫蘆,舔一口甜滋滋的。
剛出爐肉餡包子,咬下去醬汁在嘴裡爆開。
還有醉仙樓的西湖醋魚,入口鮮嫩,我一口氣能吃掉一整盤。
每當這時,裴霽月就支著下巴看我,墨眸含笑:「夭夭,你再這麼吃下去恐怕要變成一個小胖妞。」
我不服氣:「你胡說,我很瘦,不信你摸!」
我抓住他的手,摁在我腰上。
想讓他丈量我纖細的腰圍。
他身姿一僵,耳朵竟微微泛紅起來。
「夭夭,男女授受不親。」
他語氣無奈,努力繃起臉訓我:「以後不許讓男子這樣摸你,聽懂了嗎?」
我嘴裡塞著一塊桂花糕,腮幫子鼓鼓的,含糊回道:「我隻讓我信賴的人摸,這樣也不行嗎?」
他無語了片刻。
最後說:「除了我,其他男子都不行。」
想了想,他又補上一句:「不,在我們成親之前,連我也不可以。」
……
往事如煙。
在我腦海中掠過,那些快樂變得遙遠縹緲。
「夭夭,我們去醉仙樓。」
到人界京都,不再方便使用法器,裴霽月收起了鴛鴦仙綾。
沒了束縛,我轉身就走。
裴霽月追上來,捉住我的手:「夭夭!」
我厭惡地甩開他:「男女授受不親,光天化日之下你想做什麼?」
裴霽月一怔。
他清俊的臉上漸漸露出一絲受傷。
「夭夭,你怎麼如此說?」
我目光冰涼地看著他:「是你教導我,不能讓男子碰觸,尤其是自己不喜歡的男子。」
裴霽月眼底一痛,低聲道:
「可你並非不喜歡我。
「你隻是沒有了心,暫時忘了你愛我。
「夭夭,我很難過。」
09
裴霽月好像生了執念。
他為我尋來半座山的上等靈石。
他要加速我的修煉。
「原本你需要一百年,才能夠長出心髒。
「現在有我助你,不出三十年,就可以了。」
他固執地逼我繼續修有情道。
有了大量的靈石可以汲取靈氣,我的修為突飛猛進。
我隱隱感覺到,空洞的心口處,逐漸長出一絲細弱的心脈。
「夭夭,你的進度果然很快!」裴霽月驚喜,「隻要你長好了心髒,就會記起你愛我。」
我沉迷修行。
山中歲月容易過,倏忽就近三十年。
我胸腔裡,開始有了心跳。
我的心髒,就快要長好了。
10
這時,師門中發生了一樁大事。
外出歷練的大師兄溫謹言,回來了。
他被魔界的左護法所傷,失去了一條手臂,整個人鮮血淋漓,觸目驚心。
崔玲瓏跑來找我,含淚哀求:「夭夭師姐,你救救大師兄吧!」
我眯了眯眼,問:「你想我怎麼救?」
崔玲瓏的身後還跟著幾個小師弟。
她當眾就對我跪下:
「師姐,你是參妖一族,全身上下都是療傷靈藥。
「隻要你肯砍下手臂,給大師兄接上,他就不會成為殘廢。
「反正,你的手臂還會長出來的,不是嗎?」
她悽悽楚楚地落淚,甚至對我磕了一個頭。
「師姐,看在同門師兄妹的情誼上,求你了,救救大師兄!」
她身後,幾個小弟子竊竊私語。
用一種期待又責怪的眼神看我。
好像,我不砍掉自己的手臂,就是自私自利,罪大惡極。
「玲瓏師妹。」我不疾不徐,開了口,「如果你的手臂,可以讓大師兄續接上,你肯嗎?」
崔玲瓏仰起小臉,義正詞嚴:「如果我可以肢體再生,絕不會猶豫半分!立刻就砍下自己的手臂,送給大師兄!」
我不禁鼓掌:
「玲瓏師妹,大情大義,實在令人敬佩。
「那你現在就砍吧。」
崔玲瓏愣住。
「師姐,你什麼意思?」
我睨她,悠悠道:
「你的身體裡嵌入了我的心髒。參妖之心,你融為己用,便繼承了參妖的特殊體質。
「你砍掉手臂,隻需要再過一百年,就能重新長出來。
「玲瓏師妹,你不會猶豫半分的,對吧?」
崔玲瓏整個人呆住。
她顫抖著手指,指著我:「你、你騙人!我怎麼可能繼承了參妖的特殊體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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