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懷川下令身邊人將沈念安帶回去。
我才知道,沈念安是偷偷從家裡跑出來的。
這個曾經一直嫌棄我的孩子,因為一直見不到我,從各處收集信息,偏要見到我。
最後找到了這家醫院。
知道了我要死了的事實。
要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與沈懷川一脈相承。
沈念安走了,沈懷川卻沒有。
夜深時,月光穿透窗簾照射進來,床榻之上,沈懷川緊緊從身後抱著我,突然問我:
「安禾,你愛過我嗎?」
我沒有回答,閉眼假寐。
因為這個問題,我曾無數次回答過他。
沒有。
可是下一瞬,懷抱緊了緊,他念出了那個被我藏在記憶深處的名字。
「還是說,你愛著的始終隻有謝昀一個。」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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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入夢之前,我都在想,謝昀是誰。
直到在夢中看到那個熟悉的背影,我才恍然記起。
夢中的少年走到我的身邊,彎下腰,揉了揉我的腦袋。
沒有鮮血,沒有傷口。
陽光散落,給他罩上一層金邊。
少年笑著問我:
「小樹苗,真的忘了哥哥我啊。」
我仔仔細細地看著他。
每一處都清晰,細看之下卻每一處透著模糊。
十五年太久了。
於是我搖了搖頭,握住了他的手:
「沒有。」
沒有忘記你是放學後騎著自行車,等在公交站接我回家。
看到是我,笑眼明媚的哥哥。
是一封情書放在桌肚,還不及送出。
卻永遠也沒有辦法收到的愛人。
是......
是英雄。
大英雄。
15
沈懷川來的頻次減少了許多。
許是大廈將傾,他實在脫不開身。
我很高興。
槍傷恢復得差不多,甚至能夠下床走兩步。
孫曉曉派來的人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
她託前來換藥的護士趁著換紗布時偷偷將一張紙條塞給了我。
紙條上,孫曉曉告訴我。
我給她的錄音筆起了很大的作用。
順著裡面的信息,他們搗毀了許多窩點。
許多人都來幫忙。
有曾經的受害者。
有曾經受害者的家屬。
也有社會各界人士提供信息。
這一次,也許真的即將迎來勝利。
她告訴我,後天他們會用一場行動牽制沈懷川。
到時候,他們會接我出去。
來的護士在塞給我紙條後,沒有立刻離開。
她看著我。
口罩之上,她的眼眶很紅。
和我說:「辛苦了。」
長久的囚禁中沒有落下的眼淚。
病痛折磨沒有落下的眼淚。
卻在聽到這三個字時,盡數落了下來。
14
我沒有等到孫曉曉,卻等來了沈懷川。
他抓住了那個傳遞信息的護士,狠狠摔在地上,問我:
「你現在還覺得,他們能成功帶你離開嗎?」
我沒有回答,隻是上前扶起了她。
「沈懷川,放了她。」我拿身子擋著護士,轉頭看向他,
「放了她,我就和你回去,再也不跑了。」
但是沈懷川沒動。
他注視著我,像是激烈的狂風暴雨,又是最寂靜無聲。
直到最後,他的眼眶很紅,整個人如同破碎。
他問我:「安禾,你每一次都騙我,又讓我該如何相信你。」
「相信這一次,你是心甘情願留在我身邊?」
「沈懷川,我都快死了。」
我頓了頓,諷刺地笑出聲,
「你都困了我十年了,最後死也要死在你身邊,你還有什麼不相信、不滿意的?」
雙目相對之下,沈懷川還是妥協了。
他上前一步,將我擁入懷中。
下巴靠在脖頸處,他說:
「阿禾,我帶你回家。」
……
我又回到了熟悉的別墅之中。
沈懷川把日常治療用的醫療設備搬到了家中。
沈念安很高興。
每日放了學便來找我。
和我說在學校裡的經歷。
說考試他又拿了幾個滿分,所有人都誇他厲害。
說老師表揚了他,因為他幫助同學。
怕我無聊,搬來小板凳坐在我的身邊。
拿起我曾經教他禮法、為善的書籍,給我念。
「媽媽,我會努力變得善良、變得正直,努力幫助更多的小朋友。」
臨走前,他握著我的手,小心翼翼又滿眼期待,「作為交換,媽媽努力活下去好不好?」
可我沒有回答他。
隻是看著保姆帶著他離開。
殘陽似血,緋紅的晚霞鋪滿房間時,沈懷川回來了。
「阿禾,我們一起去國外生活好不好。」
他的吻落在我的眉間,
「醫生說你的身體有好轉,也許到了國外會有更大的轉機。」
「到了國外,我們就遠離一切紛爭。」
「我在郊區買一個帶院子的房子,這樣你每天就可以坐在院子裡曬太陽。」
「院子裡種幾株花,幾顆果樹。」
「你喜歡吃桃子,夏天就可以帶著安安一起摘桃子,冬天我們可以一起打雪仗。」
「......」
一字一句。
沈懷川說著自己的打算。
說著自己的幻想。
自始至終我沒有說話。
孫曉曉說的不錯,大廈將傾,於是這幾日的沈懷川已經在提前準備逃離的方法。
雖比不上九年前的全身而退,當他的勢力深又廣,折損大半換來逃脫的機會,對他來說不是做不到。
隻要他還在,根源便永遠也不斷。
15
夜涼如水。
身旁的沈懷川呼吸清淺,應是處於沉睡之中。
安眠藥摻在杯子裡,晚餐時,我是看著他喝下的。
我拔掉手上的針管,起身。
挪動一切搬的起的重物擋在門口。
又將所有幹燥的物品,床單、被套與衣服堆在一起。
手中的打火機落下,我盯著那簇火苗。
渺小。
卻能吞噬一切。
熱氣逐漸灼人。
火聲轟鳴,愈演愈烈,已經是無法撲滅之勢,更何況
而在一片火光之中,身後人還是醒了。
火舌舔舐四周,麻木的疼痛中,我被摟入了一個懷抱之中。
「阿禾。」一聲嘆息,沈懷川抱著我,「我還是小看了你。」
「可是阿禾,與你一起赴死,是不是也算同歸。」
「算個屁。」我終於露出一個笑,
「到了下面,我可是有要找的人。」
「那人是個大英雄。」
「如果你跟著我,會被揍得很慘。」
可沈懷川卻無所謂地笑笑,像是釋懷,又沒有。
直到最後,他的聲音極輕極輕,在一片爆裂聲中聽不真切。
他說:「阿禾,對不起。」
……
火焰最終吞噬一切。
一切罪惡。
一切不堪。
恍惚之中,我又回到了許多天前在醫院時。
護士在給我換藥時,我將偷偷寫下的紙條遞給她。
我說,如果行為被發現,我不能出去的話。
務必想盡一切辦法讓我拿到安眠藥和打火機。
於是她冒著極大的風險,在知道任務被發現後,依然出現在病房門口。
出現在沈懷川面前。
然後被沈懷川抓住。
在摔倒在地時,將安眠藥和打火機遞給了我。
……
所以沈懷川。
就像我說的。
民心所向,我們又怎麼會輸呢?
番外
我曾經喜歡一個人。
不。
是我從小就喜歡一個人。
他叫謝昀。
整個孤兒院的孩子都喜歡他。
因為他長得好看,對誰都好,是個好人。
可他對我最好。
每當我問他為什麼。
他就笑得無奈,說,我是個刺頭,所以他要格外罩著我。
小時候的我喜歡打架,常常拖著一身傷回去,謝昀卻從不罵我。
隻是耐心地為我處理好傷口,然後帶著我,找到那些打我的人。
為我出氣。
他很厲害,誰也打不過他。
站在一堆倒下的人中,像個英雄。
回去的路上,我趴在謝昀的背上,又問他:
「哥哥,你為什麼從來不罵我。」
過去隻要我打架便會收到許多謾罵。
罵我不像女孩樣。
罵我是惹事精、闖禍精、麻煩精。
可是謝昀不一樣。
他的手穩穩地託住了我的腳,一步一步走得穩當。
他告訴我。
因為他相信我的正直與善良。
相信我做的,都是正確的事。
心頭觸動,我看向他臉上不小心落下的擦傷,將他摟得緊了緊:
「可是如果有一天,正確的事情太難,我做不成怎麼辦?」
月光下,他停下腳步。
轉頭,笑著和我說,
「那哥哥永遠會為小樹苗託底。」
「永永遠遠,直到小樹苗厭煩的那一天。」
我不滿:「厭煩了你就不幫著我了?」
他卻笑了,搖搖頭,繼續向前走。
「會偷偷幫你。」眼中的笑意加深,如同被月光吻過一般,隱隱含著一抹亮光,
「不被你發現。」
……
後來,謝昀真的罩著我到了 18 歲。
他大我五歲。
我每一次生病、每一次獲獎、每一次傷心難過,每一個重要節點,謝昀都在我的身邊。
陪著我,一起長大。
小時候學校不在一起,他便每日放學了騎著自行車,等在公交站接我回家。
看到是我,撥響鈴鐺,笑眼明媚地對我說:
「小樹苗,走,回家了。」
我調皮,心思不在學習上。
他便每日抽出時間,輔導我功課。
我有時認真聽講,有時思緒又跳得很遠。
每次發呆,卻總能被謝昀發現。
他無奈地捏了捏我的臉,叫我大名,放出威脅:
「安禾,你如果再不聽, 我就不管你了。」
威脅軟綿綿的,一點威懾力沒有。
我知道,誰都會不管我。
謝昀不會。
於是我就對著他笑,掐準他的心軟, 萌混過關。
後來有一次,思緒飄走,我忽然問他。
我問他,哥哥,你的夢想是什麼?
幾乎是下一秒, 謝昀就給出了答案。
「當個警察。」
他說,「保衛國家、保衛人民、也保護你。」
很小的時候,當每段時間都有人來看望謝昀, 給他送東西的時候, 我就知道,和我們不一樣。
謝昀的爸爸媽媽是英雄。
所以他的夢想, 也是成為一個英雄。
……
後來, 謝昀真的成了一個英雄。
警號重啟後又永久封存。
謝昀犧牲時隻有 23 歲。
從此, 關於他的報道鋪天蓋地。
很多人都認識他、敬佩他。
可我的身邊卻再也沒有他。
見到他的最後一面,是在解刨臺。
記憶中意氣風發, 永遠對著我笑的一張臉, 卻多了好幾道觸目驚心的傷痕。
血肉模糊。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解刨室的。
隻記得最後,負責解刨的姐姐將一樣東西遞給我。
告訴我, 謝昀犧牲時的姿態,是緊緊抱住犯罪集團下的罪販。
而他手中緊緊攥著的, 還有一條手鏈。
我的 18 歲禮物。
於是握著手鏈, 我一個人走了很久。
那一刻世界仿佛凝滯。
直到走到那個公交站。
眼淚「唰」的一下, 毫無知覺地掉落。
淚眼模糊之中, 我坐在橫椅上,將手鏈戴在手上。
扣子扣了幾次才扣上。
如果謝昀在,他一定會親手給我戴上。
明明再過一個月,我就能畢業了。
明明再過一個月, 我就能把情書給他。
告訴他, 我喜歡他。
可是現在再也沒有人等在公交站, 等我回家了。
……
後來,我報考了警校。
接替謝昀, 成為了一名人民警察。
正確的事情難辦的太多了。
甚至有一件, 我用了整整十年。
好在最後,還是辦成了。
我有時想跟謝昀炫耀,炫耀說,沒有他的託底, 我也能行。
可是看看自己的模樣,又愣住了。
畢竟沈念安並不介意,甚至每次都能甜甜地笑著,一口一句「阿姨好」。
「(才」而我,也早已在這十年間, 在一次次囚禁與強迫下, 變得骯髒。
我不敢見謝昀。
即使在夢裡也不願走近他。
刻意忘了他。
直到最後, 一場烈火燒盡了渾身的醜惡。
火光的盡頭,我好像再一次看到了謝昀。
我看到他向我走來。
伸出手,將那一根手鏈戴在我的手腕上。
他對我笑, 和我說:
「小樹苗,走,我們回家了。」
而那。
才是我真正的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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