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那個,給你,你頭發散了。」
再睜開眼,預想的巴掌沒有落下,眼前的萬百陽臉有些紅,他攤開手掌,小心翼翼地託著那根粉紅色的辮子繩。
「謝謝你。」我手腳冰涼,擠出個笑,空洞的瞳孔裡仿佛隻裝得下一個萬百陽。
「我記得你下午有課的吧。」賀躍過來一腳踹上萬百陽,強行闖進我的視野:「隨意曠課可不好。」
這話讓賀躍說簡直像個笑話,萬百陽作為賀躍的頭號跟班,那一幫人曠課代課不是家常便飯?
但萬百陽就是那種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傻子,他揉了揉屁股:「嘶,躍哥你踹我做什麼?我聽說躍哥你們班有復學的插班生,特意過來看看。」
「欸,躍哥。」萬百陽用所有人都能聽見的音量和賀躍說「悄悄話」:「是不是就是她?我靠這也太漂亮了,是我喜歡的類型!」
賀躍眯了眯眼,這是他折磨人前常有的動作:「她叫顧辛,小辛巴的辛。」
聞言,萬百陽爆出了今天的第三聲「我操」。
「同名同姓?小辛巴他也配?」
萬百陽的視線跳過他口中的「小辛巴」,掃了一圈教室:「昨夜小辛巴他一晚都沒回宿舍,他人呢?」
賀躍聳肩,眼底一片漠然:「死了吧,管他呢。」
我正扎頭發的動作一頓,收緊的手指揪得頭皮生疼。
扎好一個低馬尾,我轉身走向正被姐妹團安慰的譚佳勳:「抱歉,我剛才情緒有些激動,你的那種猜疑,我現在可以正式答復你了:我繼父一點不介意有我這麼一個『拖油瓶』。」
我展顏一笑:
「畢竟他作為市長,心胸不是一般俗人比得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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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面如死灰的譚佳勳,看著其他張嘴瞪眼的同學,我笑得愈發良善。
我說了,很多時候,校園霸凌就是一場家境家世的較量。
4
現在回想,這一切簡直像童話。
昨晚,在我發出許願短信後,我收到了一個快遞。
打開後,入目是一張卡片,上面用金字寫著「您的願望已達成」,下面有一部手機,一塊手表,以及其他女性用品。
手機在開箱後就不停震動,一條條短信冒出,示意我戴上手表,捂住嘴,然後走到一面鏡子前。
我猶豫著照做,戴上手表的剎那有奇異的電流感,而當我走進公廁,我才明白短信為什麼要我捂嘴——
因為我真的變成女生了。
一個漂亮的、生理意義上的女生。
那一瞬間我除了驚駭,就是後悔沒直接許願讓霸凌者全部去死。
但當我放下捂嘴的手,看見嘴角好看的梨渦時,那點後悔就消失了。
死亡不過是一種逃避,逃避應該的責任和懲罰,讓罪人一死百了才不算報仇。
手機再次震動,告知我的信息已經偽造好,明天我就能以休學一年後復學的「插班生」的身份去上學。
我嘗試與短信那頭的人對話,但對方就像 AI 一樣自顧自交代事項,包括我的新身份:市長的繼女。
我隻要敢對外這麼宣稱,除非親自過問市長本人,否則任何人都查不出一絲疑點。
換句話說,就是要我理直氣壯地撒謊,撒一個有人在暗中幫我圓謊的謊言。
我不在乎道德批判,更不關心背後原理,我在意的隻有一件事,那就是我要付出的代價。
短信上說,許願並非無償,而我要付出的代價,是……
「老婆!」
恰在這時,一道熱切的男聲打斷了我的思緒。
整個大教室的目光都被這一聲堪稱「社交恐怖分子」的呼喚給吸引,瞄向門外跳上跳下像大金毛的萬百陽,連講臺上的教授都露出「年輕人真會玩」的打趣神情。
我嘆了口氣放下書本,走出教室,抬手給了萬百陽一個「毛慄子」。
以我的身高當然夠不著萬百陽,萬百陽主動低下頭來給我敲,然後拉住我的手又親又摸:「老婆敲得手疼不疼?我給你吹吹,呼——」
我試圖抽回自己的手但失敗,無奈道:「我還沒答應和你正式交往呢。」
「嘿嘿,我就先過過嘴癮嘛。」萬百陽傻笑出一口大白牙:「反正你遲早都是我老婆,等一畢業我們就結婚!」
距離萬百陽和我表白已經過去半個月,這半月裡我將一個情竇初開又拘於禮教的乖乖女演繹到淋漓盡致。
而萬百陽本就徒有其表,墜入情網後更是蠢得像條傻狗,整天追在我這根欲擒故縱的「肉骨頭」後。
我說我討厭煙味,萬百陽就立刻戒煙,我說討厭粗俗,萬百陽就不再說髒話,我說討厭壞學生,萬百陽就天天準時報到。
少年人的愛總是這樣熱烈又無私,換做真正的女生,對這麼一個肯為自己浪子回頭的人,隻怕會十分感動吧。
但我看著萬百陽,看著他的手,我就會想起他曾用這雙大手拽著我的頭發一路拖行,把我從宿舍床上拖到陽臺,摁在洗拖把的水池裡「衝涼」。
看著他的腳,我就會想起他曾用這雙穿了馬丁靴的腳一下下猛踹我的胃,踹到我蜷縮在角落連求饒都發不出來。
看著他的嘴,我就會想起他曾無數次用這張嘴辱罵我、羞辱我,吼得我渾身肌肉都止不住痙攣。
我看著萬百陽,就像在看一個兇器的集合體,而那每一把兇器都傷害過我。
所以沒有感動,隻有恐懼。
何況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我要上課了,你快回去吧。」
我笑著又敲了他一下,轉身要走,萬百陽卻耍賴地從後抱住我,下巴正好抵在我頭頂:「再等一會嘛老婆。」
萬百陽像狗一樣使勁嗅著我的頭發,聲音黏黏糊糊:「嗚老婆好漂亮,老婆好香,好軟,我好想一輩子都這樣抱著老婆嗚嗚嗚……」
我抿唇不說話,萬百陽也疑惑抬頭:「老婆你又覺得冷了嗎?怎麼抖得這麼厲害,我把我外套脫給你吧……欸,躍哥?」
順著我的視線,萬百陽這才瞧見走廊盡頭的賀躍。
當著發小的面,萬百陽也有些不好意思,他戀戀不舍地松開我,邊脫外套邊跟賀躍招呼:「躍哥你競賽結束了?怎麼樣,又碾壓那群渣渣了吧?」
賀躍淡淡「嗯」了聲,漆黑的眸子卻鎖定在我身上,那種目光,叫我不由得想起自己第一次反抗他。
當時我扔了一本書,連賀躍的鞋尖都沒碰到,可那天我剛結束在咖啡館的兼職,回校路上就被一幫混混給堵了。
我的包被搶,被逼著磕頭,那些人用我的書砸我,邊砸邊罵,邊罵邊笑,肆無忌憚地發泄戾氣。
而賀躍站在最外圍,他兩手插兜,像是操控一群木偶的傀儡師,目光裡沒有得意也沒有炫耀,就好像這一切是理所當然。
「啵!」
萬百陽用他的校服將我緊緊裹住,又趁機偷親了我一口,在上課鈴聲中樂顛顛一步三回頭:「老婆我走啦,一會兒我來接你下課,躍哥我走了啊!」
直到萬百陽跑過拐角,賀躍才開口:「你很冷?」
賀躍的問話如果不第一時間回答,他就不會再給你回答的機會。
我應激地果斷搖頭,又遲緩地點了下頭。
賀躍伸手拽下我披著的外套,又脫下他的扔給我:「他的髒。」
說罷,賀躍抬腳進了教室。
懷裡的衣服散發出淡淡的檀香味,我在原地愣了愣,旋即垂首抿唇一笑,一腳將萬百陽的衣服踢到角落,跟著也進了教室。
舞了這麼久的「劍」,「沛公」終於坐不住了。
下課後,萬百陽又屁顛屁顛跑來,一眼就瞧見他被扔在地上的衣服,站在教室外有些愣神。
而我適時地走出教室,讓萬百陽瞧見我披著的另一件外套。
萬百陽登時攔住我,皺眉的樣子像極了龇牙低吼的大型犬:「怎麼回事?你身上的衣服是誰的?」
我面露不安之色,咬唇假裝不知如何作答。
「是我的。」
賀躍晃悠悠走來,黑眸微眯一副沒睡醒的模樣:「有意見?」
萬百陽呆了兩秒,隨即泄出一口怒氣,喜滋滋過去跟賀躍勾肩搭背:「哎躍哥你真是,照顧你弟妹也不用把我校服扔了啊!」
「什麼弟妹?」賀躍挑眉反問:「她還沒有答應你吧?」
「害,這種事你懂的。」萬百陽這傻狗還沒看出異常:「躍哥我跟你說,這次我是認真的,等一畢業我就和辛辛領證結婚!」
「你又去打球了吧。」賀躍甩開他的胳膊,似笑非笑:「一身汗,臭死了。」
當著我的面被罵,萬百陽雖有些不爽但還是忍了:「躍哥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啊?算起來小辛巴失蹤快一個月——那咱倆找點別的樂子?」
最後一句話是萬百陽湊近賀躍耳邊說的,他壓低聲音,不想讓我聽見。
可光是看他們的表情,就沒人比我更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賀躍依舊盯著我,忽然勾唇一笑:「好啊。」
賀躍的模樣極具欺騙性,如果是真的女生,隻怕會被迷得七葷八素,但在我看來,隻有一陣陣小腿肚繃緊的膽寒。
惡魔就算再漂亮,那也是惡魔。
當晚,我特意繞過學校旁的一條小巷,假裝被其中的動靜吸引,然後不出所料地瞧見一樁悲劇。
就見巷子盡頭跪著一個男生,他眼鏡被打碎,衣服上布滿腳印,十幾個男生圍著輪流踹他,嬉笑怒罵著好似在玩什麼很有趣的遊戲。
「住手!」
我不禁喊出聲,聲音拔高到幾乎破音。
我看著這一幕,就像站在第三視角看著曾經絕望又無助的自己,渾身血液都逆流。
「老、老婆?!」
萬百陽撥開人群衝出來,他嘴裡還叼著一根牙籤,臉上殘忍的笑褪去,肉眼可見地慌張起來:「老婆你怎麼會在這?」
「你們在做什麼?」我紅了眼,質問的聲音顫得厲害:「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對他,為什麼要這麼多人欺負他一個?」
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要這麼多人欺負我一個?
眾男生面面相覷,萬百陽也急到結巴:「老、老婆你誤會了!我們沒欺負他!我們,我們就和他玩呢!」
萬百陽轉頭瞪道:「對吧?」
一眾人慌忙使勁點頭:「對啊對啊嫂子!我們都是朋友,和他鬧著玩呢!」
其中一人拽起地上的男生:「我們就是和你玩呢,你說是不是啊張雙亮?」
眼鏡被這麼一拽而徹底報廢,張雙亮嗫嚅的聲音小到像是蚊子:「是、是……」
萬百陽猛松一口氣,欣喜回頭道:「老婆你看,他自己都承認……老婆?老婆你怎麼哭了?」
玩?
傷害別人的身體,摧毀別人的內心,將別人的尊嚴踐踏到泥地——這叫鬧著玩?
我怨恨地止不住淚,死死盯著萬百陽:「萬百陽,你是不是當我是傻子?」
「老婆……」萬百陽徹底慌了神,手忙腳亂地想過來幫我擦眼淚卻被我用書包砸開,我哭吼道:「你別過來!」
萬百陽木在原地,神色不安又慌亂,像是即將失去什麼重要之物。
也就在這僵持之際,巷口幽幽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老萬,這可不行哦。」
我僵硬回身,就見一身幹淨校服的賀躍踩著月光而來,他嘴邊勾著清淺的笑:
「惹女孩子哭,可不是什麼紳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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