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兆豐年

福壽堂的陳貴最近升了職位,已經是堂裡的大掌櫃了。


不過薛姨的藥,還是他親自送來。


「薛大哥走時說了,若你可信就將糧票全交給你。」陳貴撓著頭說。


城中有米面鋪子,憑票取糧。


薛瑞當初走得急,匆匆將我帶回家,不信任我也可以理解。


如今我算是通過了他的考驗了?


我笑了笑,卻沒接那糧票。


一來,陳貴依然每月來送藥,順便可以捎帶糧食,免得我多去城裡跑一趟。


二來,管家的責任也比較重大,我雖照顧著薛姨,可還不想管著這份家當。


重新拜託陳貴收好糧票,我問他還是沒有薛瑞的消息?


陳貴搖搖頭,說沒消息便是好消息。


是啊,我也用這話不知安慰了多少遍薛姨。


可自己心裡卻越來越沒底兒。


薛姨表面上笑著,也是越來越擔憂的模樣。


看來,是時候進城打探一番消息了。


誰知,剛進城,竟遇到了原先伺候的主家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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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原本我是去縣衙後院找縣衙陸夫人身邊的婢女小彩的。


之前曹夫人辦宴席,小彩與陸夫人隨行,途中她將陸夫人送給曹夫人的繡品弄髒了,是我幫了她的忙,她才免於責罰。


誰知,我在衙門附近居然被原主家曹文金堵在了路口。


「你是雪兒吧,聽說你被一獵戶買走了,怎的在此?」


「回曹老爺的話,受主家託付,進城買些吃穿用度。」


「這條街上可沒有。」曹文金眼裡帶著貪婪的審視,指著後面的馬車,Ŧū́₊「要不我送你過去?」


「不了吧,曹老爺,如今我已經是別人家的奴僕,按理是不應該同您搭話的,您還是快些走吧。」


「怎麼?當初你在府裡的時候,我待你不好?」曹文金步步緊逼,「我知道了,你定是惱了我當初不救你,可你也知道我家裡那位的脾氣,如若我當初為你求情,可就不是發賣那麼簡單了。」


「曹老爺,當初您為主,我為僕,要打要罰皆由您,可如今我已經不是您府上的婢女了,您擋著道好像並不合適吧,況且我是替主家出來辦事的,回去晚了不好。」


我話說得如此直白,沒想到曹文金卻滿臉不屑。


「區區一個獵戶,我還怕他不成,大不了我多花幾兩銀,再將你買回來如何。」


我目瞪口呆,沒想到曹文金居然敢打這樣的主意,不怕被他夫人發現。


像是替我解惑般,曹文金得意道。


「今時不同往日,內子產後添了下紅之症,恐怕沒多少時日,自然不會有精力管我,隻要你點頭,今晚我就可以帶你回家。」


「我不去。」我直接拒絕,「曹老爺一生富貴,大抵是覺得我出身卑賤,委身人下已是求之不得。


「可我們窮人也是人,窮人也希望靠自己能活得下去,雖然日子清貧了一些,可不用卑躬屈膝,迎合討笑,才是我畢生所求,曹老爺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拒絕完曹文金,我轉身就走。


我知道,曹文金看在我長得好看,又難以得到,會對我好。


跟著曹文金,曲意逢迎,說不定也能拼本事謀求一席之地,他手指頭縫裡漏點金銀,也夠我一輩子吃喝不愁。


可是,誰又能保證這份榮耀能維持多久,等到我年老色衰,又沒有根基,他會不會如同現在嫌棄他娘子般棄了我。


我不敢賭,也不願賭。


什麼時候憑本事吃飯,才吃得心安理得。


而且我心底隱隱有種期盼,盼著薛瑞能平安歸來,到時候我就可以用積攢的銀錢為自己贖身了。


我一走,身後就傳來曹文金輕蔑的笑聲。


「可笑至極,將來你一定會後悔的。」


後悔個鬼。


我大步離開,真是看他一眼我都覺得惡心。


當初若是被他得手,豈能輕松被發賣那麼簡單。


小彩沒見到,遇到這麼個糟心的東西。


我心情算不上好,路過福壽堂,索性進去找陳貴,順便把薛姨的藥帶回去。


陳貴知道我好不容易進城,非要帶我去品香樓吃茶。


沒想到衙門口堵不到小彩,卻在這裡遇到了她。


小彩聽明白了我的來意。


將我拉到了角落裡說話。


「雪兒姐姐可算問對人了,聽說北邊打了敗仗,好多人都死了。


「裡面還有我們夫人的堂弟,夫人為這事兒同老爺鬧了好幾天,今日特意點名要吃這兒的蒸糕,我得趕緊回去,對了雪兒姐姐千萬莫將這事兒說出去。」


小彩提著食盒走了。


我和陳貴坐在品香樓裡,兩個人都沒了言語。


良久,陳貴抹了抹眼淚。


「江姑娘,你說薛大哥他真的死了嗎?」


戰場兇險,薛瑞又兩年沒有任何音訊,再加上小彩傳遞出來的消息,我覺得兇多吉少。


可是……


他死了怎麼辦,我的賣身契還在他身上呢。


回到家的時候,薛姨見我灰頭土臉的,親自打水讓我洗漱。


我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笑著同薛姨說起見聞。


「薛姨,下回我同陳貴借輛車來,帶你進城去瞧瞧,你都多少年沒進過城裡了。


「城裡有個品香樓,我覺得他們那兒的菜一點都不鮮嫩,你說咱們將吃不了的菜拿去城裡賣怎麼樣,明年咱們再在山下包塊地,我已經想好了,種糧食一年隻能收一茬,菜卻可以種兩茬到三茬,這樣也可以多賺些。」


我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


薛姨輕輕地拉住了我的手。


「江雪,有沒有人說過,你這孩子不會說謊?」


「呃……」


「你說謊的時候就會顧左右而言他,我還沒問你你便慌了,是不是消息不太好?」


我正不知怎樣回答,薛姨反倒是笑了。


「戰場兇險,我難免焦慮,可我卻也知道自己的兒子是個什麼樣的人,他不會輕易死掉的。」


薛姨拍拍我的手背,反倒像是在安慰我一般。


「你放心,他說過會回來,就一定會做到。」


我:「……」


好吧,人家親娘不著急,我擔心個什麼勁兒。


日子雖安,令我沒想到的是,曹文金的夫人居然找上了門。


08


曹夫人開門見山。


說曹文金在街上遇見我後,自此念念不忘。


她願買我回去給曹文金當繼室。


「等我過世後,你就是曹府的繼室,我隻有一個條件,善待我的孩子婉兒。」


我冷笑:「曹夫人不覺得找錯人了嗎?你就不怕我霸佔你的家產,虐待你的孩子。」


曹夫人慘白著一張臉,咳嗽了好一會兒才道:「別人也許會,但你不會,你可知當初我為什麼隻是發賣你出府,而沒要你死。」


曹夫人道:「若當日在書房是其他人,早就半推半就成事兒了,隻有你是拼命地在掙扎。」


曹夫人還說,她知道我善良,冬日府門外的小叫花,我會塞給人家半個熱乎乎的大饅頭,夏日雨檐下的小貓兒,我會抱在自己懷裡給它取暖。


就連知府夫人家的小丫鬟受罰,我都不忍心。


留這樣的人在府裡,她走得會安心一些。


我直接氣笑了。


什麼時候,善良成了惡人選擇你的一種籌碼。


我明確表示我不同意。


曹夫人有恃無恐。


她說如若我同意,她將給我千兩銀子傍身:「這筆錢夠你一輩子用了。」


「若我不同意呢?」


曹夫人道:「你別忘了,你如今還是奴籍,你不同意我就用雙倍的價錢將你買回去,十倍,百倍!你覺得你的新主子多少錢會松口?」


……


我沉默下來,緊握的雙手透露出此刻的緊張。


盡管我伺候薛姨盡心盡力,可百倍的價錢可以買婢女無數,人家怎麼會留下我。


這樣的條件別說僅有幾面之源的薛瑞,就是我自己都難免心動。


可就是曹老爺和曹夫人這種胸有成竹,像看著一隻螞蟻往熱鍋裡跳的心態刺激到了我。


莫名,我就覺得很不甘心。


有種跳下熱油鍋也不想回頭的衝動。


正僵持間,屋內傳來清晰的咳嗽聲。


薛姨扶著門框走了出來。


我匆忙去扶。


薛姨託著我的手走到了曹夫人面前。


「這位夫人先前說要與江雪聊聊,老身同意了,可如今看著卻是聊得並不愉快。


「你所說的條件老身也聽見了,江雪是我兒買回來的婢女不假,可這幾年,她伺候老身一場,我已然將她當成親閨女一般看待,如今千金ţų⁽也不換,夫人還是請回吧。」


曹夫人怒道:「你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何苦跟錢過不去,拿著錢買房置業也好,給你兒子娶媳養家也好,跟曹家作對,可想清楚了後果。」


「不賣就是不賣,夫人還是為黃泉路上積些口德吧,說不定你我還能下去做伴呢。這裡不歡迎你們以後別來了。」


「你……」曹夫人氣得還要說些什麼。


我卻端起桌面上的茶壺將水倒在地上趕人。


「我家老夫人讓你們滾,還不走?」


我可太開心了,心底一陣暢快。


09


等討厭的人一走。


我回頭將薛姨抱在了懷裡。


「薛姨,你以後就是我親娘。」我撒嬌抱著薛姨親了一口。


拒了那麼多錢,單隻要我留下來,不是我親娘是什麼。


薛姨靠在我懷裡,軟軟地笑。


「我這一生隻得一個追債兒子,你叫我親娘,是不是要叫他一聲相公啊。」


我紅著臉:「咱們單論,或者您可以收我為義女。」


薛姨道:「我瞧著娶你回來做媳婦挺好。」


「我可是要立女戶,將來招個上門夫婿的。」我打趣。


薛姨聽了反而笑得更爽朗了。


「那更好,薛姓我也不喜歡,你們將來的孩子就可以跟著你姓江了。」


我目瞪口呆,薛姨果然是我薛姨。


不僅視金錢如糞土,而且還視男權如無物呢。


接下來,曹家果然開始了打擊報復。


他們想斷了薛阿姨的用藥。


逼迫福壽堂不得賣給薛阿姨藥。


陳貴一氣之下不幹了,在我們旁邊另建了個草棚,安頓下來。


白日就上山採藥,你管天管地也管不了山上長草不是。


所幸薛姨的藥也不是太Ŧû₂罕見。


陳Ṭŭ₋貴闲暇走村遊鄉,做起了赤腳大夫。


漸漸地也有了名聲,附近村民有個頭疼腦熱、跌打損傷的愛來找他治療。


有人挖了草藥也愛賣給他做藥。


我大抵是在種菜上有些天賦的,就連從林子裡移植回來的野菜都長得鬱鬱蔥蔥。


我們周圍的地裡全部種了菜,而且還在山下的鎮子裡包了地。


王家父子也跟著我種菜,由於地靠城,又近官道,不愁銷路,賺了不少。


我還養了一窩小黑,看家護院,下水摸魚,上山撵兔個個都是好手。


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小黑在外面叫個不停。


我穿好衣服出門一看,院門口站著一具高大的黑色身影。


「誰?」我問。


門前的黑影隻是站著,絲毫沒有別的動作。


「是人是鬼?」


門邊的人還是不動。


我的叫嚷聲驚醒了薛姨。


薛姨披著外衣出門看。


眼神直勾勾的:「瑞兒,是你嗎?」


我:「?」


再望向門邊那團高大的黑影,他已經推開門走了進來。


小黑們虎在地面上做進攻之勢,我輕輕喚了一聲,全都跑到我腳邊小貓一樣趴著了。


門邊的人影風塵僕僕,一襲黑衣。


進了院門,慢慢地向前走近。


就在我慢慢看清臉ŧŭ₄時,他撲通一聲跪在了院子裡。


記憶中那道冷硬地威脅過我,說如若不然,就要我命的人漸漸與之重合。


心跳得厲害。


薛姨早已按捺不住,跌跌撞撞下了臺階就向他跑去。


「瑞兒,你終於回來了。」


「娘!孩兒不孝。」薛瑞就地磕了三個頭。


薛姨哭成了淚人,哽咽著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娘!讓您擔心了。」


「我就是怕我這個身子拖不到再見你一面。」


場面既溫馨又心酸。


我蹲下身擁著我的狗狗默默無言。


一刻鍾後,燈火通明的室內。


薛姨手摸著薛瑞,一臉的慈祥。


「讓娘好好看看你,黑了也瘦了。」


我快速下了面,臥了雞蛋,切了一盆青辣椒拌著黃瓜,淋了香噴噴的芝麻油。


還有腌制的豬肉切成片並著幾個小菜端上來。


趁機也瞧兩眼薛瑞。


洗去塵埃,露出原本的兩道劍眉,濃淡適宜,平添幾分英氣。


眼眸低垂時溫柔寧靜,稍稍抬一抬就顯得冷峻堅毅,不可撼動,同時也讓人不敢直視。


說話的間隙,他抬眼掃來,不動聲色地打量如火似冰。


叫人渾身不自在。


偷看被逮了個正著,我趕緊撇開目光,左右亂瞧。


桌旁一個比我都高的小子呲著一口白牙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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