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木第2章免費線上閱讀-墨香居

沈傾抬臉看著我，一臉認真。

「林糖，感謝不能隻說說就算了，靠行動。」

行動……？

「那你說，想要我怎麼報答你，我一定做到。」

盛夏的金色陽光透過窗簾灑到教室裡的鋼琴上。

沈傾指了指鋼琴，期待地看向我。

「可以為我彈一首曲子嗎，林糖？」

呼……這麼簡單？當然可以。

我迅速坐下：「想聽什麼？」

沈傾笑道：「你還記得叫『夏木』的曲子嗎？這首曲子小眾，但我挺喜歡的。」

怎麼會不記得，那是我第一次拿鋼琴比賽冠軍時彈的曲子。

那次也是我和沈傾第一次相遇。

我很喜歡那首曲子。

因為備賽時，曾日夜練習，曲譜早已深刻在我腦海中。

坐到凳子上，我思忖了一會兒。

指尖觸碰琴鍵，如水般的鋼琴曲便緩緩流淌起來。

鋼琴就像我的生命，一首首曲子中，我總能尋到內心的平靜。

我忘我地彈奏著。

結束後，抬眼看向沈傾。

他臉上掛著淡淡的哀傷：「林糖，你彈得很好，謝謝。」

「也謝謝你的欣賞。」我笑了笑。

「那你練琴吧，放學我來找你。」沈傾說完，轉身走了。

我的拒絕還沒說出口，他便沒了身影。

沈傾走後，我坐在凳子上，默然良久。

內心翻湧起一股難過。

這首曲子，基調很暖，如流水，細膩動人，又如春風，溫婉恬靜。

可曲子裡也溢著淡淡的感傷。

這種感傷，在我眼裡更重。

我初識這首曲子，是在貼吧裡。

我很早關注過一個關於鋼琴曲推薦的貼吧。

裡面人很少，但是都很懂鋼琴，經常互相留言交流。

每逢賽前我都會去裡面翻翻。

那場比賽，我之所以彈這首曲子，是因為翻到了一個人的留言。

「這是我媽生前譜的最後一首曲子，留給我的禮物，有誰能彈給我聽嗎？」

照片附了一張曲譜。

沒有人回復這個人。

隻有這人自顧自地在下面又發了一句：「我好想她。」

那時候，是我同樣被難過擊中的時刻。

把我從小帶到大的奶奶，開始經常忘記一些事情。

爸媽帶她去醫院查，醫生說，是早期阿茨海默症。

那時開始，我每天都在擔憂。

奶奶會不會哪天，連我都記不得了？

隔著屏幕，我心疼著這個人。

我不敢想象，失去至親會有多痛。

我點開了那張曲譜。

譜子出奇地簡單，但卻異常溫暖。

我練熟了後，又在後面加了一段。

一方面是如此簡單的曲子，在比賽上不會出彩。

另一方面，是我被這首曲子深深打動了。

我知道這裡蘊含著一個母親對孩子深沉的不舍與眷戀。

她期待自己的孩子能像夏日的喬木一樣，恣意生長。

卻也深深遺憾，不能陪自己的孩子長大。

我加的那段，銜接地很自然。

但曲風略有不同。

後半段，是孩子對至親的回應。

是對這份深沉母愛的眷戀。

有抓心撓肝的思念，也有帶著愛好好活下去的勇氣。

曲子變得如海似浪，澎湃高揚。

從前到後，從寧靜到激揚。

曲子經過我的更改，有了復雜度，也更動人。

那天的鋼琴比賽，我全程錄制了彈的這首曲子。

完事後，我截斷開，在那個人的帖子下面，發了兩個版本。

一個隻有前半段，一個是完整的我改編後的。

我留言說：「我彈給你聽，希望你喜歡。後面的，冒犯改編，不喜歡可以忽略。」

後來，那個人回我了。

「不冒犯，我很喜歡，謝謝你。」

後來，學習任務逐漸繁重，我不再看貼吧了。

今天，再次彈起這首曲子。

鬼使神差地，我拿起手機，又點開了那個貼吧。

找到那個帖子，驚奇地發現，那人最近竟給我留言了。

內容很簡單，就幾個字。

「最近好嗎？」

練完琴後，出了一身汗。

我休息完，拿起書包，準備下學。

剛要出藝術樓，聽到身後有人喚我。

「不是說我找你？自己就跑了。」是沈傾。

還真是說話算話啊……

我們一起出了教學樓。

有男女生嬉笑打鬧的聲音傳來。

是裴琛和方馨。

裴琛還是背著方馨的書包。

兩人玩笑間，裴琛開玩笑式地捏了方馨的臉。

方馨伸手去拍裴琛的頭。

卻因為裴琛高，墊腳也夠不著，一臉嬌鬧。

見到我後，兩人同時嚴肅起來。

彈幕從遠至今再次出現。

我一臉無奈。

旁邊的沈傾卻輕輕拍了拍我的肩。

「沒關系，我陪著你。」

「糖糖，對不起。」裴琛和方馨異口同聲給我道歉。

真是默契……

「糖糖，下午我不該佔著裴琛講題，耽誤他給你……」

方馨還沒說完，裴琛著急跟上了。

「不怪她，怪我，糖糖，是我不該沒意識到你要去練琴了……」

看他倆這麼委屈，彈幕密集起來。

【真心喜歡有什麼錯？】

【馨馨寶貝委屈了，還要顧及別人的感受來道歉】

【都怪女配對自己地位認知不清】

彈幕倒是提醒我了。

今下午練琴時候，我用盡全身力氣，幾乎脫力。

一陣抒發後，倒是想通了。

彈幕說的沒錯。

我算老幾，我生什麼生氣？

就憑和裴琛早些認識，就憑他私底下說過的那些話？

人心是會變的。

就算是承諾過什麼，我也不能拿著這種承諾折磨自己。

彈幕說我不配，可他更不值！

沈傾有些擔心地注視著我。

仿佛怕我下一秒就哭出來。

我深吸一口氣，給沈傾遞了一個你放心的表情。

然後轉身，一臉雲淡風起地安慰起裴琛和方馨。

「害！小事，你們關系好，也是我希望的！你們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以後一起玩！」

話一落地，心裡狠狠抽痛了一下。

但我忍著，大力拍了拍胸脯，一臉瀟灑。

突然覺得，自己像個二傻子。

一旁的沈傾，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笑什麼笑，有什麼好笑的！我尷尬到滿臉通紅。

裴琛和方馨卻很開心。

「糖糖，那我們快回家吧！」方馨蹦蹦跳跳上來拉住了我的胳膊。

今天放學真是稀奇。

之前都裴琛送我回家，今天變成四人抱團走在路上。

本來想跟沈傾說再見的，結果人家一本正經說，我們順路。

好吧……我今天才知道，沈傾家在我家後面的那條街上。

我有些惴惴地看著眼前的文字。

好煩，不會因為沈傾的事兒再罵我吧？

但或許是我一番發言表明了態度。

彈幕的良心竟然被喚醒了——它們不罵我了！

真是不幸中的萬幸啊……

四個人說著說著話，到家了。

是離著學校最近的別墅區。

方馨家還有一部分東西沒搬進來，這幾天先借住在我家。

‍‍‍‍‍‍‍‍‍‍‍‍‍‍‍‍‍‍‍‍‍‍‍‍‍‍‍‍‍‍‍‍‍‍‍‍‍‍‍‍‍‍‍‍‍‍‍‍‍‍‍‍‍‍‍‍‍‍‍‍‍‍‍‍‍‍‍‍‍‍‍‍‍‍‍‍‍‍‍‍‍‍‍‍‍‍‍‍‍‍‍‍‍‍‍‍‍‍‍‍‍‍‍‍‍‍‍‍‍‍‍‍‍‍‍‍‍‍‍‍‍‍‍‍‍‍‍‍‍‍‍‍‍‍‍‍‍‍‍‍‍‍‍‍‍‍‍‍‍‍‍‍‍‍‍‍‍‍‍‍‍‍‍‍‍‍‍‍‍‍‍‍‍‍‍‍‍‍‍‍‍‍‍‍‍‍‍‍‍‍‍‍‍‍‍‍‍‍‍‍‍‍‍‍‍‍‍‍‍‍‍‍‍‍‍‍‍‍‍‍‍‍‍‍‍‍‍‍‍‍‍‍‍‍‍‍‍‍‍‍‍‍‍‍‍‍‍‍‍‍‍‍‍‍‍‍‍‍‍‍‍‍‍‍‍‍‍‍‍‍‍‍‍‍‍‍‍‍‍‍‍‍‍‍‍‍‍‍‍‍‍‍‍‍‍‍‍‍‍‍‍‍‍‍‍‍‍‍‍‍‍‍‍‍‍‍‍‍‍‍‍‍‍‍‍‍‍‍‍‍‍‍‍‍‍‍‍‍‍‍‍‍‍‍‍‍‍‍‍‍‍‍‍‍‍‍‍‍‍‍她家就在我家對面。

方馨指著對面別墅跟裴琛道：「那是我家，東西還沒搬齊。」

裴琛瞥了一眼別墅，眼裡閃爍起期待。

「是嗎？那你和糖糖近，以後我們一起上學呀。」

……是的，裴琛除了陪我回家，早晨還會找我一起上學。

彈幕又開始瘋狂磕他倆。

裴琛又自告奮勇：「什麼時候搬東西？糖糖會幫忙吧？我也來幫忙。」

裴琛拍了拍方馨的頭。

以前每次分別他都是拍我的頭。

現在，改成了拍方馨的。

……一鍵復制嗎？

我轉過身去，不想再看了，恹恹地摁了門鈴。

一直在旁邊看戲的沈傾，突然探過頭來，一臉興致。

「怎麼，不高興了？剛才還壯士得很呢。」

我腳底摳出一座城堡。

他卻輕輕在我耳邊繼續低語：「別難過，明早我也來。」

騰——我臉再次燒了起來。

幸好，奶奶及時開門了。

我逃也似地回了家。

方馨一進門，奶奶高興壞了：「這是你朋友嗎，糖糖？」

奶奶已經一頭白發了，顫巍巍過來拿我的書包。

末了還幫方馨也把書包掛好。

「你忘啦奶奶，這是方馨，我最好的朋友，來咱家住幾天。」

奶奶聽了我的話，努力回憶著，神色自責。

我趕緊心疼地上去抱住她。

「不要想啦！餓了，我們吃飯！」

平常有住家保姆，會陪奶奶一起做飯，已經做好了。

我拉著方馨坐上餐桌。

保姆阿姨知道今天有客人，飯很豐盛。

飯桌上，奶奶一臉笑眯眯看著我倆。

開心地念叨著：「是不是最愛吃糖醋裡脊？多吃點。」

方馨開心地點頭：「奶奶記起來我啦！」

我心裡一陣苦澀。

奶奶這些年忘記的東西越來越多。

可她唯獨會記得在意的那些人，都愛吃什麼。

奶奶夾著菜，我吃得歡歡喜喜。

一頓飯下來，方馨拉著我：「糖糖，怪不得你胖了，這個吃法兒，可不得胖？」

我抹了抹嘴角的飯粒，笑得有些無奈：「是啊，沒關系的，是幸福肥。」

……這才哪到哪呢……

飯後，我趕緊帶著方馨去了客房。

方馨進去歇著了。

我剛回隔壁自己屋子歇了會，奶奶在外面敲了門。

「糖糖啊，餓了吧？奶奶熱了羹，喝點吧。」

奶奶端了一碗銀耳羹進來了。

我開心地迎上去。

「你朋友呢？奶奶給她也盛了一碗。」

我吐了吐舌頭。

方馨在對付奶奶方面可沒我有經驗。

幸虧我早把她打發回房了。

奶奶病情越來越嚴重了，經常會忘記我吃沒吃飯，吃了多少飯。

「奶奶，她吃飽啦！」我笑著。

奶奶點了點頭：「你沒吃飯呢糖糖，快吃點。」

果然又忘了我剛吃完飯。

幸好我有經驗，晚飯沒吃頂。

每次我吃東西時候，奶奶都笑得很開心。

她都會在我旁邊摸著我頭，笑我小豬仔。

所以……我現在真挺能吃的。

我風卷殘雲般消滅了那碗羹，拍著小肚皮抱著奶奶撒嬌說好吃。

我想多看奶奶高興的樣子，我也想讓她多見我開心的樣子。

胖一些，沒關系的。

我隻願這樣和奶奶一起的時刻，多一些，再多一些。

我害怕。

怕突然有一天，就來不及了。

吃完後，我送奶奶回了她的房間。

去廚房放碗筷的時候，碰到方馨出來討水喝。

她看到了我手裡的碗。

「糖糖！」她驚呼著：「你怎麼又吃了。」

我跟她說了奶奶的情況。

之前沒跟她說，是覺得沒必要把這麼感傷的事說給她聽。

但沒想到，今天我說後，她臉上卻浮現出淡淡嫌惡。

「奶奶怎麼會連吃了多少都記不住？你也是，非得吃嗎？」

我一時語噎。

但方馨旋即又過來安慰我：「哎呀，沒事，糖糖胖胖的才可愛呢！」

家裡沒有老人的，不會理解我的心情吧。

不勉強。

我幫她接了水後，去順手刷了羹碗。

路過她房間的時候，發現她門是虛掩的。

裡面傳來打電話的聲音。

放了外放。

聲音不大，可我還是聽到了。

方馨在和裴琛打電話。

「她又吃了一大碗羹！太貪吃了！我看奶奶身體還挺健康的，記不住事有什麼大不了？」

裴琛的聲音從聽筒傳來：「哈哈哈小胖子確實挺惡心的。」

「原來你也覺得她胖惡心啊？你不是總陪著她嗎？」

聽到他倆說的話，我腦裡嗡的一聲，踉跄地跑回了房間。

門重重地關上。

我趴到床上，把自己悶到了薄毯裡。

以前碰到不開心的事，哭一場就好了。

可如今，為什麼哭不出來。

心口異常堵，像被一張無形的網，緊緊扯住。

手機屏幕突然亮了。

是那個貼吧的人，竟給我發私信了。

「幹嘛呢，可以陪我聊會嗎？」

愣了一會兒，我抓住了救命稻草般。

秉持著隔著網線尬不死人的原則。

我一股腦把心裡的事，都跟這個陌生人倒了出去。

「……我也不想胖的啊，每次上體育課我都好難受……可我更在乎還能和奶奶這麼快樂的時間……」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為什麼這麼說呢？虧奶奶還惦記著她，她一點都不體諒嗎？」

「……現在，我才知道，原來他一直覺得我惡心啊……」

「……我沒了兩個最好的朋友，你懂嗎，好難過……」

我飛速打著字，前因後果和內心煩悶全發了過去。

發著發著，終於憋不住了，眼淚大滴大滴掉了下來。

活脫脫像個會打字的灑水機。

我這邊的文字消息框框彈跳著。

對面一直沉默。

等我都說完後，才悠悠發了個表情包。

一個大大的 6，圓圈位置包著一個巨大無比的微笑臉。

我瞬間渾身血涼了一半，抖著手摁了幾個字。

「什麼意思？」

怎麼，今天是喝涼水都要塞牙縫嗎？上個網還要被嘲笑。

對面這次極速回復：「不是，我是覺得，你竟然能說這麼多話。」

我一臉黑線——怎麼，我打造過什麼啞巴人設嗎？

我本以為他不願理我，幾分鍾後，屏幕卻又亮了，

和我喜歡一句句發消息不同。

他喜歡一次打很多字。

一段超長的話發了過來。

「我能體會，你一定很難過。可是，不應該為了這種人浪費感情。珍惜和奶奶的時間。再者，看看身邊，說不定有新朋友一直等你呢？快高考了，你要加油練琴，文化課不會的趕緊補，及時問老師或問新朋友。把心思放在考最好的藝校上，不然，以後你就要去擰螺絲釘，胖乎乎的不要緊的，可進工廠沒有空調，出那麼多汗，悶死在裡面都沒人管你。」

硬著頭皮，我一句句品下來……好有道理。

就是有點婆婆媽媽。

尤其最後那句。

我感覺他要隔著屏幕抓我去補課了。

還有——胖子最容易出汗了，悶死……好嚇人！

這人一定是去沒空調的廠裡打工了。

可能是嚇得，我心裡的鬱悶一掃而光。

趕緊擦幹了眼淚，掏出了習題集。

第二天起來。

吃過早飯，方馨早早站在門口張望著。

我沒立馬出去，在門廳處默默等著。

奶奶每天早晨都會跟我告別，這個她不會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