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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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輕地點了點頭,指尖一圈又一圈地繞著兔子燈的紅繩:


「嗯。放手去做你該做的,不用擔心我和小翹。」


7


世道不太平,這年的冬天似乎格外漫長。


西境傳來消息,西羌三十萬大軍壓境,來勢洶洶。


今年草原下雪早,牛羊凍死一大批,羌人狗急跳牆,竟從雪山硬生生鑿出一條路來,出其不意攻下了丘西關。


若放任下去,讓羌人再破了定西關,一路東挺直下,京城岌岌可危。


京中氣氛陡然肅穆,就連我的豬肉攤子生意都淡了許多。


長公主朝堂獻計,要與羌人和親。


她選出來和親的倒霉蛋就是三公主。


還當著文武百官大放厥詞,說羌人目光短淺,隻要給夠錢財美人,自然就能打發。


聖上沉迷修仙,早不理政事,被長公主一撺掇,竟真點了頭。


好在三公主力挽狂瀾,利用手中的把柄,讓長公主栽了回大跟頭,也讓聖上收回了成命。


這一年,長公主在朝中的勢力日益被削減,早恨得牙痒痒。


聽聞一氣之下,砸壞了許多御賜珍寶,又命宮人跪了一天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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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福旺的盆裡添上一根大骨頭,摸著它油光水滑的皮毛,忍不住嗤笑:


「真真蠢貨!」


小翹好奇道:「阿姐是在說誰?」


我笑著撫了撫她的小腦袋:


「今日阿姐請你去吃餛飩,慶祝你宋哥哥又贏了一回,好不好?」


小丫頭歡欣雀躍,提起裙角就飛奔出門。


一碗熱乎乎皮薄餡大的餛飩下肚,別提多美了。


小翹心滿意足地逗著福旺,我的視線卻落在隔桌的一主一僕上。


主人家是位戴白紗錐帽的小娘子,她拿湯勺攪著碗裡的餛飩,一臉愁容。


我聽他們交談,似乎是外地客商來京城收糧,碰見了麻煩事,於是熱心詢問是否需要幫忙。


平日裡我走街串巷賣豬肉,與街市上許多掌櫃都認識,無論哪家的生意都略知一二。


那小娘子先是警惕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小翹和福旺,大概知道我沒有惡意,便囫囵地說了個大概。


她家遠在西北,今年遭了大旱,糧食短缺得厲害,想來京城收糧,不幸碰上奸商,不僅以次充好,還缺斤短兩。


小娘子蹙眉,斟酌著用詞:


「我家的糧食,都是賣給窮苦人家的,利潤微薄,進價不能太高,隻怕難尋厚道商戶。」


她說得也有道理,如今京中氣氛緊張,城中大戶無不忙著囤糧,西市的糧油價格一漲再漲,這個節骨眼來收糧,實在不是好時機。


但我心中有主意,拍拍胸脯:「這事,就包在我身上。」


小娘子似乎不相信,她將我從頭打量到腳:


「此話當真?」


我含笑點頭,與她約定好第二日去見商戶。


翌日,我將小翹託付給周嬸子,一大早就出了門。


小娘子沒有食言,果真來了。


不過半日工夫,我們便來到一處山清水秀的村子。


這裡盛產粳米,產量高價格低,往年收成後銷往各地,很受底層百姓歡迎。


去歲長公主私下對京城每一戶米鋪都加了一成「米稅」,這筆錢到頭來,又落到了種地的農戶身上。


村長是條硬漢,頂著壓力沒交,本打算直接銷往外地,不料各處碼頭商行都不敢接他們的生意。


眼看這批糧就要爛在手裡,見我引來客商,很是欣喜,給出的價格也十分公道。


小娘子摸著白花花的粳米,喜極而泣。


她一把抱住我又跳又笑,說了一個數字。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麼?你還要一萬石?!」


小娘子姓陳,除了米面糧油,還需要棉花、布料等許多日需品,我若幫忙採購,從中可得一些佣金。


這可是一筆大生意啊,我心下咋舌,急忙應承下來。


在我的張羅下,不出一月,各種物資搜集得七七八八,我還讓巷子裡的嬸娘們做了許多棉鞋、夾袄,順帶賣給陳小娘子。


我過目不忘,林林總總大小物件的價格變動記得清清楚楚,每一筆賬目都清晰簡潔,做事麻利又爽快,陳小娘子對我很是滿意。


我捧著新鮮到手的佣金,也很滿意。


轉眼到了小年夜,陳小娘子神神秘秘地說要帶我去見一個人。


8


宋方荀站在雲喜庵後山的紅梅樹下,等著我。


雪中傲梅,紅豔如火,照亮樹下長身玉立的郎君。


我撞入一雙澄澈明亮的眼眸。


去歲此時,他躺在長公主府前,狼狽不堪,生死未卜。


如今,他站在我面前,眉目生動,眸底笑意若明月生暈。


他朝我伸出手來,輕輕喚我:「阿蘿。」


手掌被一隻溫熱大手包住,他輕輕晃了晃:「瘦了。」


月華如水,我們走在山間的小路,兩道人影被拖得很長,又交疊在一起。


四下寂靜,我仿佛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他說要帶我去見一個人。


我問是不是三公主。


他頓了頓,彎唇一笑,眸底蕩開星點光芒:


「阿蘿,你這麼聰明,當大掌櫃簡直屈才了,你該與我一樣,來當幕僚才對。」


我早就心底有數了,這麼短的時間籌集這麼多物資,肯定是要運往西境,那邊戰事正吃緊。


鎮守西境的大將軍,正是三公主的表哥衛將軍。


宋方荀贊許點頭,與我說起如今宮裡的形勢。


長公主又給聖上張羅了幾個仙人道士,在宮中煉丹藥、修道觀,聖上日日打坐,連飯食都不進了。


前幾日吃了新煉的丹藥,忽然嘔出一口血,人現下還昏迷著。


長公主以侍疾為由,將寢殿圍得嚴嚴實實,一隻雀兒都不能飛過。


我心下一凜,馬上想到其中的關鍵。


聖上膝下無子,那個位置,長公主早就勢在必得。


恐怕免不了一場惡戰。


宋方荀望著彎月,神情嚴肅:「阿蘿,這天,要變了。」


9


三公主與我年齡相仿,一身紅衣,烏黑頭發高束,竟是男兒打扮。


好一個明眸皓齒又英姿颯爽的美人。


與我想象中威嚴肅穆的形象完全不同。


她細細問了我許多問題,小到春種大到走船,我一一對答如流。


最後她撫掌一拍,笑道:


「阿荀沒有說錯,餘小娘子果真奇女子也!」


語氣中的親昵溢於言表。


我心下一黯,宋方荀已接過話:


「若說誰是這天底下最會做生意的小娘子,自然是我家阿蘿了。」


心猛然一跳,細密的甜湧上喉間。


我大概是臉紅了吧,三公主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宋方荀,笑得曖昧極了。


我又難得害羞了一回。


好在她很快轉移了話題,提起西境的戰事。


今冬冷得早,長公主克扣軍餉,戶部下撥的糧草辎重銳減,幾十萬邊關士兵吃不飽穿不暖,還要上陣作戰抵御外敵。


三公主面沉如水,眉頭緊鎖:


「長姐仗著聖上的偏寵,向來張狂跋扈,若隻是花天酒地也就罷了,偏偏還要禍亂朝綱,陷萬千子民於水火之間。」


三公主憂心的,不僅是邊關戰事,還有宮中的不利形勢。


我躬身一拜,正色道:


「三公主,民女有一計,能引長公主出宮。」


10


聽完我的計劃,三公主眉頭一揚,眸底迸發精光:


「這計劃,你有幾成把握?」


我不著急回答,隻問道:


「三公主,假若你遭人誣陷,你當如何?」


三公主答道:「自然是搜羅證據,自證清白。」


我搖了搖頭:「三公主品行高潔,自然不知心腸歹毒之人,第一個想法,便是先解決麻煩。


「如今戰事正酣,一旦傳出克扣軍餉之事,長公主即便再目中無人,御史臺那幫老人家也不是吃素的,她勢必想著先殺人滅口。」


三公主不解:「這事她吩咐手下去辦即可,何必親自冒險出宮?」


餘光掠過宋方荀的臉,我點出關鍵:「長公主尤好美男,最喜踐踏飽學詩書的郎君,若泄露消息的,恰恰正是這樣的郎君……」


以長公主睚眦必報的性子,肯定會親自來拿人,狠狠蹂躪一番,以泄心頭之恨。


三公主眸底一亮。


宋方荀衝三公主躬身一拜,神情沉肅:「阿蘿自小古靈精怪,腦子活絡,這法子,三公主不妨一試。」


我驀地想起幼時,我騙他樹上有鳥巢,他嚇得兩股戰戰,也要幫我爬到樹頂去看,下來時臉都白了。


這麼多年,他對我依舊信任無比。


宋方荀一路將我送到山腳。


紅梅樹扎在如華月色中,模糊了那張清雋昳麗的臉。


鵝絨般的雪花落了下來,我不徐不疾地走著,一顆心卻像泡在溫泉裡。


三公主做事果斷,沒幾日,便傳出長公主克扣軍餉、邊關將士忍飢挨餓的消息。


我掏出好幾根糖葫蘆,笑眯眯地朝小翹招手:


「阿姐有事拜託你。」


翌日,灶兒巷傳出一首朗朗上口、直白有趣的童謠,將邊關將士缺糧少衣的窘狀描繪得惟妙惟肖。


童謠膾炙人口,連三歲小兒都會唱,很快便傳遍街頭巷尾。


三公主會意,立馬派了能說會道的手下去往茶館酒肆等繁華之地,大肆吟唱宣揚。


傳至朝中,股肱之臣無不面面相覷、臉色訕訕。


御史臺的幾名年輕御史憤慨不已,在金鑾殿外連跪兩日陳情,卻碰了一鼻子灰,一氣之下在鬧市開了擂臺,言辭激昂,高聲抨擊。


一連數日,擂臺被圍得水泄不通,百姓們都來看熱鬧。


出乎意料,遭人當眾詰責,長公主卻始終按兵不動。


我心下有些焦灼,總覺得哪裡出了差錯。


除夕夜,宋方荀來了。


我正陪著小翹守歲,灶肚裡的紅薯散發著陣陣香氣,饞得福旺上蹿下跳。


宋方荀一來就看到我正撅著身子掏紅薯。


他抱起昏昏欲睡的小丫頭,眉眼間蕩著止不住的笑意,用衣袖擦了擦我的鼻頭:


「都髒成小花貓了。」


我們就著皎潔的月色吃紅薯。


空氣中殘留著爆竹的特殊硝氣,遠處街上的鼎沸人聲仿佛也到了耳旁。


灶火暖融融的,烘得我臉上發燙。


我問起宮中的形勢,宋方荀嘆了口氣,說聖上的身體越發不好,太醫都被拘在寢殿不得外出。


長公主更是整日都守在病榻前,連三朝老臣面聖都不予理睬,如今朝中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我倒是低估了長公主,她長了能耐,沉得住氣了。


宋方荀低頭撫了撫福旺的肚皮,幽幽地說道:


「船到橋頭自然直,現如今,也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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