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婦科檢查室出來,秦宇含笑湊過來問我:「爽嗎?」
我驚愕到無以復加,他卻嬉皮笑臉:「開玩笑的,別當真啊!」
可我偏就當了真。
他因此氣急敗壞:「我們都領證了,因為這點小事和我離婚,至於嗎?」
我點頭:「嗯,至於啊!」
1
我頭也不回地走向電梯方向,心裡比吃了一百隻蟑螂還惡心,隻想趕緊找個地方透氣。
秦宇企圖拉住我道歉:「對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知道你們女生做檢查不舒服,才隨便開了個玩笑轉移你的注意力,我以後保證不說了,你別生氣了好嗎?」
我強硬地掙脫開手腕,一句話也沒說。
秦宇似乎並沒有看出問題的嚴重,再一次來抓我。
「行啦,鬧著玩兒而已,你怎麼這麼不識鬧呢!」
他嬉皮笑臉地跟我發誓,做了無數個保證。
可依然擋不住我開始懷疑自己這五年來的選擇。
剛才的秦宇讓我不認識。
我認識的秦宇不是這樣子的。
他待人和善彬彬有禮,情緒穩定不疾不徐,尤其是他能共情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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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們交往的五年中,他融入生活中的細節讓我覺得他就是這汙泥俗世中難得的好男人。
可是呢?
我們早上剛領了結婚證,還沒用半天他就說了這樣的話。
我不敢再繼續想下去。
再次被我甩開以後他沒有再來抓我,而是安靜地站在我身後,與我錯開半步的距離。
電梯來了,我進去的時候他一如往常為我擋住電梯門,低聲說一句「小心」。
出電梯的時候,他就已經像沒事人一樣。
「婚慶那邊還有幾個細節需要去選一下,咱們現在過去?」
以前每次我們鬧了不愉快,不管錯的是誰,先低頭的那個永遠是他。
他會盡他所能顧及我的面子,不會冷暴力,不會大吵大鬧,他會用他自己的方式讓彼此平靜,然後再解決問題。
畢竟我也不是一個刁蠻任性的人,我很講道理的。
我倆之間要說有多深的感情,其實也不一定。
主打的就是一個相處舒服又融洽,已經習慣了彼此的存在。
他以為我也會像以前一樣下他的臺階。
但是他錯了。
「不用去了,婚禮取消吧,我想我們還是彼此冷靜一下比較好。」
左右不過五六秒,秦宇的眉已經擰成了麻花。
「你幹什麼啊,這是結婚的大事啊,你生氣也不能這麼任性吧!
「我知道我今天說錯了話,可誰沒有個失言的時候呢,咱們在一起這麼多年了,我是什麼樣的人你還不知道嗎?
「唉,真拿你沒辦法,總是這麼喜歡開玩笑!」
好像是強調自己多包容我一樣,他甚至還掛上一個寵溺又無奈的笑。
2
但我無法接受他那樣說我。
所以我又一次很認真地和他強調:「我沒和你開玩笑,這婚不結了,我說真的。結婚是兩個人的事,可分手一個人就夠了。」
「就因為我一句話?」
「就因為你一句話!」
他愣了愣,輕輕地將我擁入懷中:「好了,別耍小孩子脾氣了。」
他一隻手壓住我的後腦,把我的臉埋在他的肩上,聲音蠱惑又溫柔:「你已經是我的老婆了,是生生死死都要綁在一起的!你跑不了了!」
我實在不喜歡這個姿勢,全身都在抗拒,索性直接用力將他推開。
「你讓我感覺自己受到了冒犯,是一個可以被你隨意取笑的物件兒,我真的受不了這個!
「還有,我領的是結婚證,不是賣身契,我想離就可以離!」
抓著我的肩膀,他凝眸注視了我幾秒,然後皺著眉頭松開手,繼續審視我。
「夏晨你今天到底是怎麼了?你不是這樣任性不講道理的人啊,咱們有問題解決問題,沒必要這麼上綱上線的吧!」
說完他又像自己多失望一樣,忍著委屈勉強給了我一次機會。
「你也知道我不喜歡無理取鬧的女生,我可以無條件包容你寵著你,但你不能恃寵而驕。行了,我帶你去吃頓飯,下午跟我去婚慶。」
他說著向我伸出一隻手,但是我後退了一步,甚至將手藏到了身後。
他在命令我,不是商量。
這是繼診室外之後,他第二次讓我感覺自己受到了冒犯。
秦宇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他捏了捏指尖,然後憤然收回,焦躁地向後攏了一下自己的頭發,氣急敗壞說道:「夏晨你別鬧了行不行,結婚證都已經領了,因為這點小事和我離婚,至於嗎?」
他臉上的不耐煩一覽無餘,仿佛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我一樣。
我抽了抽鼻子認真點頭:「嗯,至於啊!」
不歡而散,他沒有追我,一個人去了婚慶。
在回家的地鐵上我收到了秦宇發來的信息:【我勸你適可而止,大家都是成年人,鬧大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他這話說得點到為止,但我也能體會他深層次的含義。
他無非就是想說:結婚證都領了,生米已經煮成了熟飯,我看你還能往哪兒跑?而且結婚事宜全都準備就緒,現在再告訴親朋好友婚禮取消,那實在是太丟人了!
更何況我們還在同一單位,雖然不同部門吧,但也是低頭不見抬頭見,分開以後更尷尬。
我煩躁地按滅了手機,腦子中千頭萬緒亂七八糟沒個章法。
似乎自從我做了離婚這個決定以後,我本來一片坦途的前路突然就布滿了荊棘,每向前一步都要扎得我雙腳鮮血淋漓。
我無助地嘆了一口氣,有一種想要抓狂的衝動!
3
回家以後,發現爸媽已經買好了喜糖,花花綠綠地堆了一客廳,正在分裝。
婚禮就定在一周後,他們臉上掛著笑,忙活著我的喜事。
也許心裡在憧憬以後生活的和美,甚至還有含飴弄孫的天倫之樂。
他們一向很滿意秦宇的。
我不知道要怎麼開口。
很可能我說出來以後他們的反應會和我閨密一樣——
「因為這點小事就要離婚?是不是真的有點小題大做了!
「你可以再看看嘛,不要因為一句話就否定一個人。
「你被現在網絡上的女權主義思想洗腦得太厲害了!
「你要真離了全家都會成笑話,你爸媽肯定會怪你的!」
……
我垂頭喪氣地回到自己臥室,很快我媽也跟了過來。
「怎麼了?今天檢查有什麼不對?」
我擠出一個疲憊地笑:「都好著呢,我就是有點累了。」
「哦哦。」我媽沒再多說什麼,她輕手輕腳地帶上了門,聲音帶著笑意的溫柔,「那就早點洗洗睡覺,過幾天還有你累的呢!」
可是那一夜,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時而放空大腦好像什麼都沒在想,時而腦子裡一團亂麻,不知道從哪裡開始捋。
我甚至有那麼幾個瞬間都在懷疑自己,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為了防止自己胡思亂想做出錯誤的決定,我索性開了一局遊戲,主動脫離情緒的漩渦。
搏殺和射擊讓我上頭,很有越戰越勇的趨勢。
臨時組隊的隊友發來語音:「哥們兒下手挺狠啊,憋著火兒啊?」
我用了男性變音:「跟老婆開了個玩笑,結果人家要跟我離婚。」
我站在秦宇的立場簡單說了這件事,那邊隊友呵呵一笑:「我說哥們兒你要裝也裝到底啊,就差這一個禮拜了,你看看你這事兒弄的。」
「你怎麼知道我是裝的?」
那邊幾乎立刻回答:「你要是真喜歡她,根本就不會說這樣的話。哪有什麼失言啊,你會和自己的領導失言嗎?敢和自己的甲方失言嗎?所謂的失言也不過就是沒那麼在乎,才不小心把心裡話說出來而已。
「大家都是男人,我懂的。回頭好好哄哄,不過姿態也不用放太低,免得被人拿捏。反正已經領證了,想來他也翻不出天去,別自尋煩惱了,來來來,下一局……」
我聽著對面「哥們兒」的開解,隻覺得剛才還陷入糾結的自己活像一個笑話。
4
遊戲可以麻痺人的大腦,讓人忘卻煩惱,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激戰正酣,外面突然傳來砰砰的砸門聲。
我瞥了一眼時間,凌晨一點。
隔壁傳來趿拉鞋的聲音:「誰呀?」
門外沒人回答,我立刻警覺,扔下遊戲跟著出了房間。
我爸拎著一根電棍輕手輕腳往貓眼外看,渾身都充滿著戒備。
他是個退伍老兵。
忽然他利落地打開了門。
「小秦?怎麼這麼晚過來了?」
我媽聞言也披衣出來,看到醉醺醺的秦宇嚇了一跳。
「怎麼喝成這樣?快進來快進來!」
秦宇腳步踉跄,進門就撲通一跪,開始扇自己大嘴巴。
邊扇邊哭:「我知道錯了,你們勸勸夏晨讓她別跟我離婚,我以後再也不亂說話了,我真的愛她,求求你們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打得自己東倒西歪,給我爸媽整得摸不著頭腦,隻好一左一右去拉他。
把他拉起來他就又跪下,隻要松開手,他就開始打自己。
我爸生氣了,氣如洪鍾:「小秦你這是幹什麼,男子漢大丈夫,哭哭啼啼像什麼話!」
秦宇哪裡見過我爸發火的樣子,立刻就被鎮住了,連醉意都削減了許多,瞪著倆眼珠子好像在找什麼。
我索性直接出來挑明:「爸媽,我想離婚。」
我媽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和我爸對視了一下眼神,並沒有著急責難我,而是無比認真地問:「為什麼,那總要有個理由吧?」
我抬手一指:「你問他。」
兩雙來自長輩的鷹隼一般的眼睛齊齊望向秦宇。
突如其來的詢問讓他有些不知所措,連醉意都掩飾不住他的尷尬:「其……其實也沒什麼,我們鬧著玩兒呢,給她惹生氣了。」
你看,連他自己都說不出口。
他明知道那不僅僅是無心之失那麼簡單,卻還是對我說了。
而且一而再再而三地用「玩笑」兩個字遮掩自己的無恥。
可我不需要替他遮掩。
「我做婦科檢查出來,他問我爽不爽!」
沒給他緩和的餘地,我一句話震驚了所有人。
我媽倒吸了一口涼氣,我爸眼神變得晦澀不明起來。
秦宇肉眼可見地慌張,拼命為自己解釋:「就是他做檢查出來,我以為是在彩超室嘛,擠肚子上那個東西冰冰涼涼的就是很爽的對吧,結果其實是婦科檢查室……其實就是開個玩笑。」
「你不認識字嗎?還是說你眼瞎了?」
我心裡那股火突然就壓不住了,衝著他吼。
「那是玩笑嗎,有那麼開玩笑的嗎?怕是你借著玩笑的由頭把心裡話說出來了吧!
「秦宇你挺能裝啊,這五年裝得很辛苦吧,也真是難為你了,奧斯卡不給你頒個獎真是說不過去呢!」
我從來不曾在父母面前這樣說過他。
面對我的陰陽怪氣,他面上有點掛不住,但依然極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
「我確實說了不該說的話,可我也跟你道歉了啊!人哪有不犯錯誤的,你不能揪著一個問題不放。
「而且咱們已經領證了,現在是合法夫妻,就算你不在乎自己在公司的聲譽,不在乎別人對你的指指點點,你總要為叔叔阿姨想一想吧!
「他們也都是有點身份地位的人,你現在和我離婚會讓親戚怎麼看?讓同事怎麼看?你讓叔叔阿姨的面子往哪兒擱?
「我是真的為大家著想,咱們為人子女的總不能太自私吧!」
他說得頭頭是道,看著我爸媽贊許的臉色手舞足蹈。
我家境不錯,爸爸從部隊回到地方,媽媽則是桃李滿天下的優秀教師。
雖然已經退休了,但依然受人尊敬。
秦宇就是看中了這一點,步步為營。
拋出一連串的難題之後,他就開始道歉:「我知道錯了,以後保證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我當著爸媽的面跟你發誓,這事兒就過去吧,好嗎?」
他又恢復了過去和善的樣子,和我大部分記憶中一樣。
但我還是控制不住自己去想在醫院裡發生的一切。
他的聲音,他的表情無一不鮮活地在我眼前跳動,清楚地提醒我那種感覺有多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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