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萬的帳單欠款

男人翻了個白眼。


「我還不是想著讓醫生看看保險啊,這錢也太貴了,咱倆是沒趕上好時候啊!算了算了,以後等新醫生來了再說吧!」


他們烏泱泱的來,又烏泱泱的走。


我將手裡的東西一扔,繼續回頭收拾東西。


徐晴走後的第五天,我就帶著爸媽將該收拾的東西都收拾好了,連夜搬走了。


臨走的時候,爸媽還惦記著田地怎麼辦,那兩畝地真的要荒廢了嗎?


我語重心長的勸他們。


這村子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要是真為了那一畝三分地把我的後半輩子賠進去,那才是得不償失。


而且我相信,以我的水平和文化程度,在城裡找個工作養活爸媽不成問題。


我媽還想在說什麼,我爸揮了揮手。


「行了,我們老了,聽孩子的吧,我身體不好,最多再活二十年夠本了,咱倆死了以後,你還真準備把孩子扔在那地方嗎?我們是一直在村子裡過活的,你沒看他們是怎麼對我,怎麼對你的嗎?秀蓮,現在醒醒還不晚,我們已經耽誤了孩子一次,不能再耽誤第二次了!」


我媽抹了抹淚,最後朝著田地的方向看了過去,又跪下給祖宗排位磕了幾個響頭。


「爸媽,女兒不孝,這村子已經沒有我們的容身之地了,沒辦法我們隻能背井離鄉,但你們永遠活在我們心中!」


說著,我媽抱起牌位,包了兩層紅布,塞進包裡就跟我們匆匆離開了家。


給大門落了四層鎖,我知道,我們跟這個地方已經徹底 say goodbye 了。


因為怕驚動大家,我們約的車停在離村口 300 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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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沒什麼動靜,家家戶戶都在睡覺。


我們裹緊衣服,大包小包的背上行李,我媽舉著手點在前面照路。


大概走了一個來小時,我們終於出了村口。


坐上車的時候,我才恍如新生。


車子一直開,鄭偉兩口子為了把我救出狼穴,不惜一切代價,騰了套他們自己的房子,讓我們一家三口先去過度著住,等我找到工作穩定了,再搬走也來得及。


別說我了,就連我爸媽都對他們感激涕零。


等把我們放到徐晴家舊房子門口,車才緩緩開走。


直到躺在床上的時候,我仍然覺得這是一場夢。


我想了想,使勁咬了自己一口,甚至都滲了血。


摸著那個帶血的牙印,我哭了笑,笑了哭。


哭我這五年蹉跎時光,笑以後我將會有無數個五年聽憑自己的想法。


我想做醫生就去做,不想做醫生就再也不做了。


13


第二天上午,我的手機開始接連不斷的響起電話,大概是他們發現我們已經舉家搬走了吧。


我將電話卡拔出來扔了,換上以前辦好的另一張新卡。


準備重啟我新的人生。


在鄭偉的爭取下,我雖然沒有被他們醫院錄取,但也被推到了一個相對不錯的醫院,從助理醫師做起。


每天的工作就是跟著帶教老師查個房,整理大家的病例,醫生忙起來的時候我也可以破格給其他人問診開藥(當然,最後還得主醫生把關)。


一個月雖然賺的不多,但吃住不愁,還不用掏租房費用,省吃儉用點也勉強夠三個人活。


我去醫院任職的第一天,徐晴打電話告訴我,她的文章發了。


我看過了,明裡將我誇了一頓,按理實則披露了我的悲慘生活,工作五年倒欠十幾萬,還有李家村村民對不付診費的態度。


「診費?買藥錢?這難道不是醫生掏嗎?跟我們有什麼關系!」


他們果然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


為了給我擴大宣傳,她破例申請了連通傳統媒體和新媒體的渠道,把她本來刊在報紙雜志上的文章也同步發到了網上。


讓我們都沒想到的是,大概是宣傳的力量太強大了。


一時間,滿屏鋪天蓋地的都是這個新聞,跟是衝上了熱搜。


但跟村裡人淺顯的眼光不同,網友們更多的將李家村從上到下吐槽了個底朝天。


「我要是村民,我臉都紅了,還好意思拍手稱快,人家又不是地主剝削你,那是給你們看病掙的辛苦錢,這麼多年,沒想過要還?」


「笑死,十幾萬的賬都收不上來,患者裝傻扮愣,不燒掉還能怎樣?」


「我來說!翻譯一下就是:村民欠錢不還,醫生無奈燒掉 14 萬元欠條。」


「說白了,以後沒有醫生,或者說沒有類似服務於老百姓的行業願意去這個村了。村民在為自己薅到了羊毛而沾沾自喜,殊不知賴賬不還的行為是在斷自己的後路。可悲可嘆啊!」


「真惡心,居然還想讓女醫生去!啊啊啊啊喪心病狂!!!!!」


……


諸如此類的話比比皆是。


我在辦公室刷著新聞,眼淚模糊了眼眶。


終於,我的目的終於達到了。


這新聞一發,不僅他們會被查,更重要的是,以後李家村不僅不會有醫生,更不會有城裡的教師、大學生幹部去了。


他們沒有道德,沒有素質,大家都知道這是個什麼鬼地方,怎麼還會有人想去呢?


我釜底抽薪,不僅堵了他們的嘴,也斷了他們的路。


那些視頻和證據拍得清清楚楚,他們自己說的話,總不能是我們逼迫的吧?


李家村,徹底完了。


鄭偉兩口子打來電話恭喜我,慶祝我脫離苦海、重獲新生,也慶祝我終於能當上醫生了。


我知道,沒有他們的幫助,我的復仇路將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第二天我上班的時候,同事卻都用一種同情的眼光看著我。


我有些納悶,拽了對桌的人問發生什麼了。


對方搖搖頭。


「李哥啊,要不是這新聞報道,我們還真不知道你竟然受了這種委屈!你們村竟然是那樣子的!他們也太過分了!對了……我今天來的早了點,聽大家說新聞反響很大,已經鬧到院領導那去了。」


我一頭霧水。


「啊?鬧?誰鬧的?」


對方聳了聳肩。


「還能有誰啊,咱們科室自然是向著你,大家陸陸續續都去反應了,還有其他覺得「世道不公」的醫生,都給你撐腰去了!人家說了,這次不給你撐腰,以後輪到自己頭上恐怕也沒人會給他們撐腰的!我聽說還有好多群眾,把你們鎮的衛生院和鎮政府門口都堵了,死活讓他們給你個說法!」


我心道不好。


我是想報仇,是想讓他們得到應有的報應,可沒想弄的這麼大,萬一連累同事和其他人怎麼辦?


而且我工作還沒穩定,萬一因為這事影響以後的發展怎麼辦?


想到這裡,我甚至來不及換衣服,三兩步就衝去了領導辦公室,在門口猶豫了半天,剛準備敲門的時候,門從裡面被拉開了。


院長戴著副眼鏡,看到我的時候愣了愣,隨即笑了。


「我還說去找你呢,你倒找上門來了。」


被請進門後,我有些焦急。


「院長,我希望不要因為我的事影響大家,事情已經過去了……」


他一邊不緊不慢的給自己倒水,一邊狀似無意問我。


「你認識省醫院的鄭院長啊?」


他說的人我自然認識,那不就是鄭偉的爸爸、徐晴的公公嘛。


我茫然點了點頭。


14


院長一邊喝水,一邊翻著手裡的東西。


「那就對了。」


「新聞剛發酵的時候,我們就已經商量過了,你現在已經是我們醫院的醫生了,你放心,我們會給你一個交代的,不能讓好人白做好事不是?雖然你這件事小,可反應的問題卻不小,你別有心理壓力。這事很容易解決,你等消息就行了。」


「對了,聽說你父親是陳年性心髒病,我們畢竟是國家機構,不能給你過多補助,但鑑於你大公無私、舍己為人的醫德,我們可以破例給你父親提供今後的醫療幫助……也就是說,他以後一切費用,醫院買單,而這,都是對你這個堅持學醫的人才的鼓勵。」


「此外,我們還會給你開表彰大會,號召大家向你學習……」


我從一開始的茫然無措到現在的澎湃激動,竟然沒想到我會因為這件事因禍得福。


相比這些獎勵,之前的十四萬甚至在我眼裡都不重要了。


錢沒了還能賺,可前途和名譽卻是難賺的。


我一邊感謝院長,一邊喜滋滋的往外走。


沒兩天,帶教主任老師跟我發了張截圖。


他跟我說,這個群主要是一些省市級三甲醫院主任醫生的交流群,有些問題都會在群裡互相討論。


可昨天,群裡大拿鄭院長突然在群裡轉發了這個消息,問大家是怎麼考慮的。


清一水的,自然所有醫生都向著我。


鄭院長不輕不重的發了句,「我也是這麼想的。」,大家更熱火朝天的聊了起來。


主任老師羨慕的看著我。


「你不知道吧?鄭院長跟我們說,他有幾個學生準備去村裡支醫,特意選了幾個地方,其中就有你們李家村,鄭院長什麼都沒說,把這條新聞往他們群裡一發,那些學生都不打算去了!」


「尤其是女生,更不知道罵了他們幾百遍了,這算盤珠子快打人家臉上去了,一群不講理的山雞,竟然還敢肖想金鳳凰!」


「小李啊,那個村子,算是完咯。」


……


新聞日漸發酵,網上的消息越來越多,一些聲音也越來越響。


一年一度的三支一扶公告公布的時候,無數醫學生卻在論談裡私下匿名表示自己不會再去「李家村」支醫。


哪怕不參加今年的三支一扶考試,哪怕要再荒廢一年,他們都不肯去那個地方。


就算被逼無奈選了那個鎮,在鎮衛生院的操作下,也沒有一個村醫肯再去李家村了。


就連他們之前賴以依靠的隔壁村村醫,在那個交通閉塞的地方都能收到那條新聞的報道,也不肯給他們看病了。


不用說他們去看病了,就連隔壁村子的人都對他們嗤之以鼻。


隻要是李家村的人,不管去哪都像過街老鼠似的,人人都拿鼻孔鄙夷的看他們。


而且他們以後要是想治病的話,要麼去鎮衛生院找人,要麼去縣城醫院治病。


可那時,已經再也不會有人給他們赊賬了。


這大概是「狼來了」的故事,或許以後萬一遇到真正困難貧窮的人,也會再有好心醫生給他們義務治病了。


好心人,已經寒了心。


好好的路,硬是讓他們硬生生走絕了。


就是可惜了坐井觀天的村長和那群愚蠢的人們,他們還真以為我走以後,能來更多的新鮮血液供他們驅使。


自古以來,看病不給錢,哪裡的說法?


觀察了一段時間後,新聞熱度雖然下去了,但那裡什麼樣子大家卻已經達成了一種默契的共識。


不僅自己不去,也會號召身邊的人或者自己的學弟學妹不去。


當然,我們內部圈子裡也因此流傳了一句話——「恨他,就讓他去李家村,你的不二之選。」


我們闲暇聊天的時候聽到這些話,總能笑的前仰後合。


當然,鄭偉這麼多年來幫助我接濟我的這些情我自然還會領。


要不是鄭院長幫忙引了個頭,醫生們恐怕不會這麼團結起來,隻為給我打抱不平。


每次我提起這事兒時,鄭偉隻是擺了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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