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然不覺

被殃及到的我措手不及,踉跄著就要摔倒。


「小心。」


耳邊傳來一道低沉熟悉的聲音,一隻手搭在我腰上,將我穩穩扶住。


對上那雙漆黑的眼睛,我愣了一下。


沒想到會是沈之年。


他應該剛下飛機,穿著一身黑色風衣,把整個人勾勒得又挺又直。


「一下飛機就收到了曉曉的消息,說你們去滑冰了,讓我過來接你們。」


沈之年解釋了一下他突然出現的原因。


「你現在還是不會滑冰嗎?」


我隨意「嗯」了一聲,馬上又意識什麼,「現在?」


沈之年卻不再多說,松開了我的腰。


看到我立刻失去安全感似的又抱上了欄杆,沈之年沉默了幾秒,隨即低低笑出聲來。


笑夠之後,他慢條斯理地脫掉外套搭在欄杆上,用指尖輕敲了下,「我教你?」


聲線不似平時的清冷,很放松的味道。


我被他笑得臉頰發熱,來了一種莫名的勝負欲,沒有拒絕,大大方方道,「那就拜託了。」


要不是這次滑冰,我還真不知道沈之年有這麼好的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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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動作放得很慢,耐心地給我解釋怎麼滑,該用什麼方法滑。


除了不小心摔倒在他身上那次,他身體有片刻的僵硬,其餘時候都表現得遊刃有餘。


滑了好一會兒,我發現自己已經很少摔跤了。


興奮地偏過頭,「我好像會——」


沈之年定定看著我,聲音含笑,「嗯,你出師了。」


那雙眼睛明亮,深沉,像是一池柔靜、清澈的水。


平時總是淡淡地看人,此時卻多了一抹別的什麼東西。


我不由得微微一愣。


從滑冰場出來,曉曉臨時被叫去公司修改方案,因此現在車上隻有我和沈之年。


我以為他會跟我說什麼,然而他什麼也沒說,專注地開車。


正當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沈之年把車停了下來。


「其實,我挺後悔的。」


我微微一愣,「啊?」


「當時曉曉給我打了很多電話,說你們沒打到車,讓我來接你們,結果我因為忙項目沒接到電話。」


然後,曉曉就打給了宋淮。


沈之年偏過頭,看向我,「其實我第一次見你,就在今天這個滑冰場。」


三年前,我確實來過一次,我爸帶我六歲的妹妹來滑冰,順便帶上了我。


「當時你好像是跟家人一起來的,你爸在教你妹妹滑冰,你就很安靜地抱著欄杆在旁邊看著。」


「後來你試著松開欄杆自己滑,卻怎麼也不得要領,隻好去向你爸求助,你爸似乎那時候有事,背對著你們打電話。」


我攥了攥手心,腦海中那段久遠的記憶在他的講述下逐漸清晰。


「然後你妹妹突然被人撞了一下,你下意識滑過去,給她做了人肉墊子。」


沈之年頓了頓,嗓音忽然有些沉,


「結果你爸以為是你害妹妹摔跤,痛罵了你一頓,抱著你妹妹離開,把你一個人留在了這裡。」


沈之年看了我一眼,輕嘆一聲,


「我以為你會委屈地哭,但你很平靜,好像習慣了一樣。那個下午,你一個人默默地練習滑冰,摔了很多跤,你都一聲不吭。」


「直到有次摔得狠了,眼角溢出生理性的淚水,你也隻是呆呆地摸了摸臉,然後輕輕笑了笑。」


「那時我才知道,你不是不委屈,不是不想哭,你隻Ṫū́₊是哭不出來,你在想方設法讓自己哭出來,你在自救。」


沈之年定定地看著我,低聲說,


「那是我第一次為一個陌生女孩心疼。」


我愣住了,好半天才說,「回去後我爸跟我道歉了,說他在退冰鞋的時候,有個人告訴他妹妹不是我推的。後來為了彌補,他送了我一雙很昂貴的滑冰鞋。」


但我再也沒去滑過冰了。


突然意識到什麼,還沒等我問出口,沈之年就回答,「那個人是我,是我告訴你爸爸的。」


我心一跳。


沈之年看著我,「那次錯過之後,再次見面,你已經跟宋淮在一起了。」


下車後,我還沒緩過神,結果差點又被石頭絆倒。


沈之年已經很自然,可以說習慣地扶住我的腰,語調溫淡,「看路。」


我沒看路,看著他。


張嘴想要說什麼,背後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詩詩。」


14


宋淮站在樹下,面容在清冷的月光下顯得有些模糊,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等他走近,我才發現他這一個月消瘦了好多,眉眼略顯疲態。


我一說話就語帶嘲諷,「不照顧你家裡那位,過來這裡幹什麼?」


宋淮好像沒聽見我的話,視線在我和沈之年身上徘徊,嗓音晦澀到了極致,「和他那麼親密,你們發展到哪一步了?」


略帶質問的口吻,讓我一時間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宋淮,我有必要告訴你,我們現在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


宋淮一愣,表情有點不自然,「對不起。」


我不想再和他多說,轉身就往裡面走。


「陳佳沒懷孕。」


宋淮的一句話,成功讓我停住了腳步。


我偏頭看他,「你說什麼?」


宋淮看著我,喉結滾了滾,「那張孕檢單不是她的,她有個年齡相近的朋友,也叫陳佳,前些時候懷孕了,陳佳偷走了她的孕檢單。」


我有一瞬的怔愣。


下意識看向沈之年,他也剛好在看我。


我們從對方的眼裡讀懂了一句話:


陳佳可能腦子真的有病。


「昨天我和陳佳大吵了一架,她把什麼話都說了,包括我喝醉那晚,第二天醒來我什麼也記不清了,但其實我和她最後沒幹什——」


沒等宋淮說完,沈之年語氣無波無瀾地哂笑一聲,「沒到最後一步就不算幹過什麼?」


「屠夫殺豬,拔毛,清洗,最後沒吃到豬肉,就不算對豬做過什麼了?」


說到後來,宋淮臉色越發難看,沈之年淡淡解釋,「隻是比喻。ţũ₀」


......


沉默了很久,宋淮把目光轉向我。


「詩詩。」他喊著我的名字,「是不是不管我再說什麼,再做什麼,你都不會原諒我了?」


我毫不猶豫,「對。」


宋淮驀地僵住,喃喃,「可陳佳沒懷孕啊,她離開了......我們之間的問題解決了啊,當時你明明差一點就要原諒我的......」


我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打斷他,「你還記得你抽屜裡有一隻破損的腕表嗎?」


宋淮一愣,遲疑地點頭。


「那塊腕表你一直不舍得丟,你跟我說是親戚送的,但其實是陳佳送的對不對?」


我輕聲問他,「你知道我是怎麼發現的嗎?」


宋淮嘴唇抖了一下,但沒說出話來。


「你們同學聚會那天,陳佳給我發了你們從前的合照,這是情侶腕表,對嗎?」


宋淮臉上的表情呆住。


我很淡地笑了笑,「傷害我的從來不是她,是給了她一次又一次機會傷害我的你。」


宋淮本就泛紅了的眼眶紅了個徹底,看著他蒼白的臉,我輕聲說,


「我以後再也不想見到你。」


尾聲


那天之後,宋淮再也沒有出現在我面前。


搬家後,曉曉經常來我家蹭住,說是習慣了和我一起睡。


每晚沈之年都會給她打視頻電話,聊幾句後,就會很自然地把話題拋給了旁邊的我。


久而久之,我竟然有種每晚都是我在跟沈之年聊天的錯覺。


周末的時候,我們三個經常會去爬山,但曉曉總是嫌累臨陣脫逃,於是每次出發的隻有我和沈之年。


我當然知道曉曉是在給我們創造機會。


我也清楚自己並不排斥沈之年。


但要真的接受他,我還沒準備好。


直到曉曉看不下去了,給我拿來了沈之年的日記本。


說是日記本,也沒記錄什麼事情,說不是日記本,但每天都有寫。


準確來說,是從我們再次見面,他得知自己當時因為項目沒來接我們之後,每天都在紙上寫下這句話——


贏了項目,丟了老婆。


短短八個字,力透紙背,字字泣血。


我驚呆了。


直到沈之年進來,略顯失措地拿走我手上的本子,我才回過神。


他捂著唇輕咳一聲,強作淡然,耳朵卻紅的滴血,「隨便寫著玩玩。」


我心裡本來一團亂麻,但看到他現在這副樣子,忍不住笑了出來。


仿佛剝開了雲霧,一切糾結執念隨之消散。


我內心極度缺乏安全感,希望能有一份幹幹淨淨,全心全意的愛。


現在這個人不就在我眼前嗎?


想到這裡,我深吸口氣,ťŭ₃示意沈之年把日記本給我。


沈之年雖然有些疑惑,但還是聽話照做。


我微微俯身,翻開日記本,然後從筆筒裡取出一隻筆,認認真真地把前面六個字劃掉。


站起身,與沈之年對視,指著剩下兩個字,「念一下。」


沈之年一愣,笑了笑,「老婆。」


我微微紅了臉,輕輕應了聲,「嗯。」


(全文完)


番外


1


和周詩在一起的第三年,她生日那天,我們把證領了。


走出民政局,我把結婚證拿在半空,上面紅色的印章非常的鮮豔,眼睛竟也像被燙紅了一樣,身體很僵,半天沒緩過來。


周詩就笑,「這麼開心?」


我望著她。


她也望著我,唇角帶笑,臉籠罩在溫柔的霞光中,比三年前多了幾分沉靜,溫婉,美好的像是一幅剪影畫。


這就是現在的周詩,屬於我的周詩。


我摟住她的腰,把她拉向我,等她不好意思地查看四周,我才低低地笑,「嗯,得償所願,很開心。」


沒有人知道我有多喜歡她,喜歡了她多久。


周詩也不知道。


晚上,曉曉來我們家給周詩一起過生日。


吃完飯,周詩把我們領證的事告訴了她。


曉曉已經喝得很醉了,聽到這個消息,激動得眼眶都紅了,但突然又板下臉來。


搖搖晃晃地搬個凳子拉著周詩坐在我對面,擺出一幅審問的架勢。


「你會一輩子對詩詩好嗎?」


我挑眉,「當然。」


曉曉看了一眼周詩,忍著笑繼續嚴肅說,


「話說的那麼早,萬一哪天你前女友也突然出現——」


我打斷她,「我沒有前女友。」


「對哦。」曉曉打了一個酒嗝,「你身邊連個女性朋友都沒有。」


「最後一個問題。」


曉曉直勾勾地看著我,表情變得認真。


「你為什麼會喜歡詩詩?」


「就因為滑冰場那一次遇見嗎?」


「你們當時甚至沒有說過話,這樣就能讓你念念不忘三年嗎?」


我微微一愣,偏頭看向周詩。


她還是一副沉靜的模樣,但手指下意識輕輕敲擊桌面,這是她緊張才有的小動作。


顯然,她也很好奇。


2


第一次見到周詩,確實不是在滑冰場。


很小的時候,我被拐走過一次。


拐走我的人,是我的親生母親。


當時我媽用頭巾包住我的臉,把我死死摟在懷裡,帶著我上了一輛長途汽車。


車子走的是山路,路況不好很顛簸,半睡半醒中,我似乎感受到有眼淚大顆大顆地落在了我臉上,


「年年,你別怪我。要怪就怪你爸,是他對不起我們......」


坐了三天三夜的汽車,又走了很久的山路,我們到了一個很偏僻的小鄉村。


她說她自己也不知道這是哪裡,這樣我爸就更不會找到我們了。


安置下來後,我媽總是把我一個人關在家裡,晚上就喝得醉醺醺地回來。


她不喜歡看我的眼睛,因為一看到我,她就會想起我爸,然後發瘋,然後打我,掐我。


那次我被打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她慌了,跪在地上抱著我哭。


從她語無倫次的話中,我終於得知了一切。


我爸的前妻不能生育,兩人約定好,我爸另找一個女人結婚,生下孩子就跟她復婚。


我媽就是那個倒霉的女人。


她被我爸以愛為名耍得團團轉,為他生下孩子,為他辭職做家庭主婦,然後又被狠狠拋棄。


最讓她絕望的是,我爸從來沒愛過她。


他跟前妻復țû₁婚後立馬做了結扎手術,仿佛在承諾,跟我媽的婚姻隻是一個錯誤,而錯誤隻會是這一次。


所以我媽徹底瘋了,她拐走了我,拐走我爸唯一的孩子,她要讓我爸一輩子活在痛苦之中。


那次之後,我媽像是害怕了,不再把我關在家裡,也不再打我。


但她回來得越來越晚,每次都是我出去找她,然後帶著爛醉如泥的她回家。


有一次我去找她,天空下起了暴雨,道路很窄,四周都是黑沉沉的,腳一踩空,意外摔進了池塘。


我大聲呼救,叫著媽媽,爸爸,可無論怎麼用力地嘶吼,那聲音都如蠅鳴般溶解在冰涼的水裡。


昏迷之前,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好像看到了一片紅色的衣角。


再次醒來,我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幹淨的床上,不是我家。


「你醒了?」


我被突然的聲音嚇了一跳,微微偏頭,然後就對上了一雙明亮的眼睛。


這才是我和周詩的第一次見面。


3


周詩把毛巾輕柔地敷在我額頭上,一陣冰涼讓我額上的痛意頓時消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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