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自小就將我爹樹立成追求的目標。要不然也不至於在十幾歲的時候,放著功名不考,偏偏跑到邊塞來吃苦。
「我和你爹遇到過很多生死存亡的危急時刻,他總喜歡用一句話來鼓舞士氣。每當他說出這句話時,將士們都會有氣吞山河如虎的氣勢。」
我問他:「哪句話?」
秦文道:「我們秦家軍戰無不勝。」
吐魯渾的行軍速度,出乎我們想象的快。胡人大軍舍棄在居延澤的糧草辎重,派出輕騎兵馬十多日便到了玉門關外。
兵貴神速,這一仗他打得我們措手不及。
那天深夜,我正和一眾將領在沙盤前演示兵馬布防。
一名斥候渾身是血來報:「報告將軍,襲營,敵軍前來襲營。」
「來了多少兵馬?」秦文問道。
「吐魯渾的十萬大軍主力。」
軍帳內的一眾將士無不神色大變,吐魯渾的進攻速度太快,出乎我們所有人的預料。
慶國駐扎在關外的隻有三萬兵馬,滕子京的主力還未至鎮北關無法來援,我們無論如何,都抵擋不了吐魯渾的十萬軍隊來襲。
秦文當即下令,小部分人馬留守營寨牽制敵人主力,其餘人攜帶辎重退回玉門關。
十萬大軍動如雷霆,萬馬奔鳴,攜帶著殺伐的戰意鋪天蓋地而來。原本是幽靜漆黑的長夜,此時被滿地大火燒得如同白晝。
漫天的濃煙滾滾,耳畔傳來的是鐵騎突出刀槍鳴與士兵們在臨死前的陣陣哀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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敵人如同黑色的潮水一般襲來,勢同破竹。
「衝啊。」
「衝上去,殺光這群人。」
面對敵軍猛烈的攻勢,我們隻能步步後退,為撤回關內的隊伍爭取足夠的時間。
在第二日清晨旭日初升之時,關外的營寨全部失守,幸虧秦文及時下令撤退,玉門關的西涼軍損失才沒有這麼慘重。
我們靠著玉門堅固的城防,抵擋住了敵人進攻的步伐。
敵軍在城北三十裡地,安營扎寨。
經過一夜突圍,我此刻早已疲憊不堪,站在城牆上向下望去。
大地一片赤紅,刀槍林立,那些死去的士兵,孤零零地躺在城門外。
他們為堅守每一寸領土而付出生命,但死後,這個國家的土地上卻沒有他們的墓碑。
遠處硝煙彌漫,滾滾濃煙將初日染得血紅。
我看著玉門城樓上這些渾身浴血的士兵,從來沒有如此希望過,天下能夠太平。
這一戰後,我們曾經攻下的陣地又全部失守。敵軍在進軍一百裡地後,並沒有直接對玉門乘勝追擊發動大規模攻城,而是選擇按兵不動。
想必,吐魯渾的兵馬在千裡襲營之後,也早已人困馬乏。在這短暫的對峙中,城內的西涼軍,有了喘息的機會。
但誰都知道,他們遲早是要進攻玉門城的。
大軍壓境下,玉門城防岌岌可危,所有城門關閉,各處嚴密布防。
胡人圍城的半個月以後,滕子京率領大軍已經快要過了賀蘭山,從鎮北關傳來軍令,玉門出兵四千到鎮北關匯合,佯攻胡人囤積糧草的居延澤,引誘敵人回撤。
兵法上說,這叫圍魏救趙。
二 雄關漫道
過了沒幾日,陰雲已散,風雪漸住。
我領三千兵馬出了兵營,趁夜色避開敵軍視野,轉出玉門南城門直奔鎮北關而去。
道路兩側是崎嶇難行的丘陵和直入雲霄的高山。天色未明,籠罩在峽谷中的霧氣還未消散。
蜿蜒如蛇的古道穿過林原,溪水,草地。如今這條道淹沒在白雪之下,天地合為茫茫一色。四周寂靜,隻有腳步踩在雪地上的吱呀聲與馬匹的嘶鳴。
此刻風雪雖住,天氣尚寒。
我在鐵甲下又加了兩層棉衣,北風依舊如刀,呼吸間呵出來的水汽凝結成冰。
長長的隊伍,逶迤前行,在雪地中留下或深或淺的腳印。
「這鬼天氣。」我忍不住罵道。
鎮北關,河西第一隘口,天下第一雄關。
兩旁是天山和關山橫跨南北,長長的山脈之間形成長達數千裡的山谷。
鎮北城,便落在這山谷最狹隘之處。
此城與玉門,皆是西北軍事重鎮。
若是放在往常,隻需要行軍兩日便可抵達。如今這大雪後的道路,拖慢了行軍腳步。
玉門是西域與中原的交接點,失去了玉門,慶國便失去了對西域的掌控。
而若是失去了鎮北關,慶國就等於失去了北方門戶,敵人可以長驅直入中原。
鎮北離玉門隻有二百多裡的行程,在我沒來邊塞前,早就在賢才詩文裡見識過它的氣派。
鎮北關的城牆很高,和玉門黃土夯成的土城牆不同。它是用磚牆砌成的高大城牆,城市兩翼延伸的長城,一直連接著兩側的高山。
此地山勢險要,易守難攻。
在鎮北關以南,便是涼州,而滕子京的大軍不久後將會抵達那裡。
天山雪峰在太陽照射下顯得無比聖潔,長雲從山頂掠過,雲霧繚繞布滿密林的山谷。
春來時,山腳下有碧綠的湖水、成群的牛羊。商隊的駱駝從沙漠深處而來,悠長的駝鈴回蕩在原野中。
如果沒有這場戰爭,這裡該有多美我無法想象。
鎮北城自從建城數百年以來,固若金湯,從未破防。
隻有一次例外。
二十年前,單於手下的大將呼韓朔,帶著蠻族遊兵翻越了天山的雪峰,在深夜中從後方突襲關城,打得邊關守將們丟盔棄甲。
很多人以為他們是神兵天降,未經過西北各處關隘便出現在了我軍後方。那時候沒人想過,他居然會從天山翻過。
因為從來沒有人能爬上天山的雪峰,更別說是活著回來。
但呼韓朔做到了,他僅僅帶著兩萬精兵便攻破了鎮北關。
後來很多將軍沙盤推演時,說蠻人之所以能過了天山雪峰,是因為他們地處極北之地,身體耐寒。但我知道,要想翻越六千米人跡罕至的高山,絕不是體質耐寒這麼簡單。
面對空氣稀薄、食物短缺,以及道路險阻的困難,需要付出異於常人的毅力。
呼韓朔破城後,又過了賀蘭山,殺到渭水,嚇得皇帝老兒差點遷都。
無數次,皇帝從睡夢中驚醒,嚇得一身冷汗。從此以後,便落下頭疼的頑疾。
小時候在宮裡,要是有哪個皇子公主淘氣,夜裡吵鬧著不睡覺。娘娘們總說,「你要是再哭鬧不聽話,就讓呼韓朔把你抓走。」這一招,屢試不爽。這可能是呼韓朔對慶國的唯一好處:幫著娘娘管教頑劣的皇子。他不僅僅是皇帝的噩夢,也是我們這些小孩子的。
他是困擾帝國無法安然入睡的夢魘。
我們那時候以為呼韓朔身高八丈、聲如洪鍾、血盆大口,長著一雙燈籠似的紅眼睛,他之所以要攻打慶國,就是為了抓我們這些淘氣的小孩子。
我那時候還和活著的惠淑娘娘說,「幹脆讓呼韓朔把我抓走好了。」
惠妃笑著問我:「怎麼,其他皇子一聽呼韓朔的大名就哭,難道你就不怕他嗎?」
我說:「怕。」
「那你為什麼還願意被他抓走吶?」
「皇帝老兒說,我是宮裡頭最淘氣的丫頭,我不但學不會皇族禮儀,還喜歡到處打架。我知道呼韓朔就是過來抓淘氣小孩的,要是把我這個最淘氣的小孩子抓走了,那我爹就不用打仗了吧。」
娘娘問我:「那你有沒有想過,你要是被呼韓朔抓走了,你爹爹非要和他拼命不可?」
經過娘娘這麼一說,當下我便沒了主意,我說:「那怎麼辦?」
娘娘說:「放心吧,你爹爹肯定會打敗他的。」
她盯著我的眼睛,又認真地說道:「還有,別聽皇帝那個臭男人瞎說。誰說咱們家綾仙是淘氣包,咱們家綾仙可是宮裡頭最聽話最惹人疼的小孩子了。」
我望著她的眼睛說道:「真的嗎,娘娘?」
娘娘笑了:「真的,就算是呼韓朔見了你,那也隻有喜歡的份。」
大慶帝國派出五路兵馬圍剿呼韓朔,結果四路兵馬全部慘敗,皇帝對最後一路兵馬也喪失了期待,還沒等到消息,便宣布退朝。
丞相得到信使傳遞回來的軍情,急得連官服都沒來得及穿,從宣政廳一路小跑到養心殿,語無倫次地報告陛下。
「勝啦,勝啦,陛下,秦將軍打勝了。」
帶領這最後一路兵馬凱旋而歸的首領就是我爹,後來的鎮國大將軍秦牧。
皇帝直接破格升任我爹做了西涼軍統帥,呼韓朔的兵馬最後還是沒能跨過渭水。
我爹用了七年時間,大大小小幾十場戰役,一步一步將蠻子趕出慶國土地。
最後領著大軍奔襲三千裡,在居延澤殺死了呼韓朔。他官拜鎮國大將軍,維護了慶國數十年和平。
如今我腳下的這條古道,就是當年我爹的那條光榮之路。
而這條古道,又不知掩埋了多少英雄的屍骸。
或許,總有一天,我也會長眠此地。
軍隊過了固山口,我將隨從軍官從隊伍中間喊了過來,問他現已到了何處。
他拿出地圖,看了一會告訴我:今夜便能抵達赤水鎮,明日一早出發,大約傍晚便能到鎮北關。
不覺已近午時,我讓軍隊原地歇息,派出去幾個斥候前去探路。半個時辰後,再整頓兵馬向赤水鎮行軍。
下了馬,此刻我早已疲憊不堪,肚子餓得亂叫。我從行囊中掏出馕餅,這麼冷的天,餅已經凍得和石頭一樣硬,咬都咬不動。
火頭軍不一會便煮好了粥,一個四十多歲的士卒盛了一碗送到我面前道:「秦將軍快喝碗熱湯,暖暖身子。」
我將馕餅掰碎了,泡在熱粥裡吃。
雖然我自小吃遍了皇宮裡的山珍海味,但有句話怎麼說,飢不擇食。我狼吞虎咽地吃下一碗湯,連碗底都舔得幹幹淨淨。
你別說,雖然賣相不入眼,味道還真不錯。
一碗熱湯剛剛入肚,先前派出去的斥候已經騎馬回來。待走近時,我才發現他的胸口上插著兩支箭矢,我知道肯定是出了意外。
我趕忙問他,「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下馬後有氣無力地說:「報告將軍,前面十裡發現敵軍。」
我問道:「你看清楚他們有多少人馬了嗎?」
話還未問完,他便斷了氣。
管他有多少人,老娘也給他一窩端了。當下立即吩咐兵馬停止休息。整頓兵馬,準備御敵。
胡人本就是遊牧民族,而且全民皆兵。他們的騎術精湛,部隊又以騎兵居多,機動性大,行動迅速。他們很少和慶國軍隊發生大規模戰鬥,喜歡運動戰,總是不斷騷擾邊關各處,等我們的大軍趕到,他們又消失得無影無蹤,所以十分棘手。
斥候報告軍情後,還沒過一炷香的時間,我們就遇見了這隊胡人兵馬。
隊伍帶頭的是個一身蠻橫肌肉的彪形大漢,左手銅錘右手鐵斧。人高得像一座小山,坐在馬背上把馬兒累得氣喘籲籲。
領頭也看見了我,對手下的士兵不停地嘰裡咕嚕,我在邊塞待的時間不算長,但多多少少學會了一點蠻子們的語言。
我聽到胖子對他們說:「誰要是捉了領頭的,今天回去賞給一隻烤全羊。」
我當下一聽可氣壞了,我這個官職不大不小但好歹也是個將軍,敢情我就值一隻羊的價格。
你這大胖小子,也太小看我秦綾仙了吧。
我對著大胖子罵道:「你這個小毛賊,束手就擒的話,本將軍饒你一條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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