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拒玫瑰

比如這麼多天,在我們幾乎沒有見過面的這一個月裡,你有沒有想我,還是已經徹底不在意了。


可這一刻,我什麼也問不出來。


燈光下,秦瑞那張冷峻的臉好像有重影似的,綽約間我不能很好地辨清他如今的情緒。


隻是忽然想到三年前,我們剛談戀愛的第二個月,我約秦瑞去一家私人影院,愛情片連著放了好幾部,我卻心不在焉地想著如何開口。


直到他忽然抓住我的手,探過身,盯住我的眼睛:「在想什麼?」


「我……」


我紅著臉,用小到幾乎快聽不見的聲音說,「想接吻。」


他輕笑了一聲:「怎麼不直說。」


話音未落,一個灼熱的、滿是侵略性的吻就落在了我嘴唇上。


從記憶中回過神,我仰頭看著秦瑞,很慢很慢地問:「你是不是快要離開我了?」


「不是。」他回答得很快。


「可是你騙了我,你說你要去處理工作,實際上陪徐愛樂去逛街了。」


秦瑞怔了怔,臉色忽然變得有點難看。


「我沒有陪她逛街,回公司的時候路過商業街,她說包壞了,要去買個新的用一下。買完我們就去公司了。」


他在我面前跪坐下來,抱住我,「以後不會這樣了,溫瑜,我向你保證。」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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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徐愛樂還專門找到我,說那天她就是路過商場買個包,讓我別多想。


電話那頭,她的聲音滿是誠懇:


「你跟我說過你和秦瑞的過去,整整九年的感情,沒人能動搖,我也不會插足的。」


我和秦瑞說好,等他的項目告一段落,我們就回老家待一段時間。


結果暑假開始沒多久,我的生理期就變得不太正常。


網絡問診後,醫生告訴我,可能得做進一步的檢查,而且因為要麻醉,需要有人陪同。


猶豫再三,我還是問了秦瑞,他第二天有沒有空。


「工作室那邊有個很重要的進度需要確認。」


他說,「不然你換個時間,改天我陪你去。」


「……好。」


我愣神片刻後,應了一聲。


但因為醫院的特需專家號很難預約到,最後我還是沒退,在網上僱了個人陪著我。


見了面,才發現被我僱的女孩正好是同校的學妹。


她很貼心地幫我拿著包,在門口等待,因為是特需專家號,外面的人不算多。


「學姐你先坐一下,我去幫你接點水。」


我點點頭,正要應聲好,目光不經意掃過前方,整個人忽然僵死在原地。


幾步之遙的就診室,合攏的門被打開,接著一男一女走出來。


他們身後,醫生指著一旁的方向:「人流手術室在那邊,你們繳了費就直接過去吧。」


「好,謝謝醫生。」


我張了張嘴,明明是自己發出的聲音,卻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秦瑞。」


扶著徐愛樂的秦瑞猛然抬起頭,向我看過來,面色一瞬間變得慘白。


醫院走廊亮著冷白的燈光,消毒水的氣味傳入鼻息,我幾乎有種被扼住喉嚨的窒息感。


學妹察覺到不對勁,扶住我的手臂,擔憂地叫了一聲:「學姐。」


秦瑞丟下徐愛樂,大步走到我面前,我從沒在他臉上見到過這麼驚慌失措的表情。


我們之間,一直以來,小心翼翼的是我,謹慎遷就的是我,委屈妥協的也是我。


「秦瑞。」我聽到自己木然的聲音,「你在這裡幹什麼?你們為什麼要去人流手術室?」


「溫瑜……」


他伸出手來,就快要碰到我的時候,我猛地後退一步,避開了他的手。


「還能幹什麼,當然是彌補過失咯。」


徐愛樂慢悠悠地走到我面前,看著我笑了一下,


「小瑜,真是不好意思,你還沒試過的男人,我已經提前幫你嘗過了,倒是不錯。」


「一時情難自禁,忘了措施,隻好這樣了。」


那一瞬間,我腦中忽然閃過無數支離破碎的畫面。


520 那天的白玫瑰花束,大雨中關門的花店,徐愛樂脖子上璀璨發亮的鑽石項鏈。


那個黃昏我抱著玫瑰打開房門,發現房間裡又湿又熱,徐愛樂的真絲吊帶裙有些皺,秦瑞的頭發翹著,吃飯時嘴唇還在流血。


我什麼也沒發現。


什麼也沒發現。


一股強烈的反胃感衝上喉嚨,我彎下腰去,開始止不住地幹嘔。


秦瑞要過來扶我,我幾乎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一道嘶啞的、滿是恨意的聲音:「別碰我!」


因為要檢查,我早上什麼都沒吃,這時候當然也是什麼都吐不出來。


眼前總是有東西晃晃悠悠的,好像是許多年前那個晚上,坐在單元樓門口的秦瑞,被月光照出的影子。


學妹好像意識到了什麼,她用力扶住我,低聲說:「學姐,我先陪你回去吧。」


我搖搖頭,慢慢站直了身子,心底有什麼東西翻湧上來,然後像海面上的泡沫一樣四散開來,消失無蹤。


我很平靜地流著眼淚,很平靜地對秦瑞說:「我們認識了九年。」


「我一直希望我能讓你開心一點,不要覺得人世間沒有任何期待,哪怕你爸媽都不愛你,我也會愛你。害怕你心情不好,很多時候我遇到困難不會跟你講,會自己默默解決掉。你不給我買花,大概是你不懂浪漫,沒事,我買來送給你就好。」


「可是原來你什麼都懂啊。」


秦瑞的臉色蒼白如紙。他什麼也沒說,就是那樣沉默地看著我。


好像那層脆弱又迷人的矯飾,這一刻從他身上剝落下來,我眼裡的他,不再是那個黑暗一隅也有光照到的少年。


原來褪去了喜歡的濾鏡後,他是這樣平凡的一個人。


「我們一起走過了這麼多年,走過了人生的至暗時刻,我以為今後的幾十年,我們也會這樣密不可分。但現在,我要離開你了,我不想要你了,秦瑞。」


最後一個字說完,我轉過身去,慢慢往電梯的方向走。


秦瑞並沒有追過來,事實上除了一開始那聲滿是頹氣的「溫瑜」,他就再也沒有說過任何話。


然而此刻,我要離開的時刻,他在我身後輕聲說:「你說過,永遠都不會離開我的。」


我止住步伐,轉過頭,扯著唇角笑了一下:


「你又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呢?我永遠不會離開的,是那個會在路燈下抱住我的秦瑞,是那個為了我改掉第一志願的秦瑞,是高中偷偷翻牆出去幫我買痛經藥的秦瑞,可你是誰?」


「哦,你是徐愛樂肚子裡孩子的爸爸。」


我衝他輕輕揮了揮手:「希望我們再也不見。」


8


回去後我很快收拾了行李,坐飛機回家。


其實一早我媽就催我了,隻是我跟她說過,秦瑞公司的事情還沒處理好,我們得晚半個月才到。


因此當我媽下班回來,看到蜷縮在沙發上的我時,大吃一驚:「不是說還要半個月才回來嗎?秦瑞呢?」


我努力壓著聲音裡的哭腔:「我和他分手了。」


其實我的性格一直挺軟弱的,在就診室外強撐著沒有哭出來,不過是想在秦瑞和徐愛樂面前,保留最後一點自尊而已。


然而此時,在我媽擔憂的目光下,那些強撐出來的鎮定,一瞬間潰不成軍。


這些年來,我是如何锲而不舍地追在秦瑞身後,喜歡他喜歡到什麼程度,我媽和我爸都很清楚。


一開始他們並不贊成,因為我爸說秦瑞身世復雜,心思又重,和我幾乎是完全相反的人。


「如果你和他在一起,最後受傷的一定是你。」


我不肯聽,不肯信,總覺得我陪著他走過最黑暗的這一條路,他至少該對我有些特別。


我自以為是在救贖他。


說到底,不過是自作多情。


秦瑞和我談戀愛後,也跟著我回過幾次家。


他天生性格冷漠,但在我爸媽面前也算進退得宜,何況我是真的喜歡他,又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意,於是我爸媽也就妥協了。


「隻要秦瑞能好好對你,我們也不說什麼了。」


可他沒有。


我終究沒有告訴我媽他和徐愛樂的事情,隻是說我和秦瑞分手了,而他本就是驕傲的人,當然不會來哄我。


可是到家後的第三天,我就接到了秦瑞的電話。


起初我不知道那是他,因為在回家後我就拉黑了他的一切聯系方式。


他換了張新卡打過來,我正要掛掉,就聽見他沙啞的聲音:「別掛,我在你家樓下。」


「你應該在醫院照顧徐愛樂。」


我冷冷地說,「她流掉的好歹是你的孩子。」


「……九年了,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你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


片刻後,秦瑞的聲音重新響起來,在安靜的空間裡格外清晰,


「說實話,挺新鮮的,如果你之前也能對我發一發脾氣的話,也許我不會想著逃離你身邊,短暫地喘口氣吧。」


我不明白。


隻是覺得電話那頭的秦瑞越發陌生。


「難道你和徐愛樂背著我勾勾搭搭,還是我的錯嗎?」


「不,不是你的錯,隻是……太久了。」


他說,「溫瑜,我們認識得太久了,你在我面前,總是小心翼翼的。我很喜歡你,可面對這樣的你,又覺得好像有些話說不出口。工作室越發展越好,我們的未來越來越明晰的時候,我心裡這樣的念頭反而更強烈。」


我幾乎要忍不住笑出聲來,可是笑著笑著,眼淚也跟著掉下來。


戀愛三年,我從來沒聽秦瑞說過的喜歡,竟然在分手後、在我發現他背叛了我之後,才得以聽到。


在此之前,我是那麼懇切地盼望他能表達對我的心意,而不是總靠我自我腦補。


「你什麼都不肯對我說,但卻願意跟徐愛樂說。你無論如何不肯送我花,卻輕而易舉就在重要的日子送了她一束白玫瑰——其實你什麼都知道,你隻是不肯對我做而已。」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聲音裡的顫抖,


「對你來說,我是主動貼上去的,我不需要你做出任何承諾讓步,依舊會無條件地追著你跑,所以你也不需要對我付出什麼。」


所以我舍不得買的水晶項鏈,會變成送給徐愛樂的、昂貴的鑽石。


我始終沒有得到的玫瑰花,徐愛樂什麼都不用做就可以擁有。


那天我抱著九十九朵玫瑰一路汗流浃背地擠地鐵時,他們就在那間房子,那間秦瑞租下來讓我能看到夕陽的房子裡,狹小的沙發上,翻湧疊浪。


後來我在廚房做飯,隔著一扇門,他們在客廳接吻,徐愛樂甚至很有挑釁意味地在他嘴唇上咬出帶血的傷口,篤定了我看不出來。


那條朋友圈哪裡是為了買包,不就是專門發給我看的嗎?


我怎麼那麼蠢。


我怎麼能那麼蠢啊。


過去早就有無數個細節在暗示,卻都被我有意無意地忽略過去。


直到那天在婦產科醫院的診室前,終於避無可避,看到了攤開的、血淋淋的事實。


「溫瑜,你說過的話,還算數嗎?」


秦瑞忽然問我,「你說過的,不論發生什麼事,你都會握著我的手,永遠都不會離開我——」


「你有什麼資格問我這句話呢?」


我冷冰冰地打斷了他,


「如果早知道今天會變成這樣,當初你坐在樓門口,就算血流幹了,我也不會多看你一眼。」


9


一整個暑假,我每天出門,都能看到秦瑞的車停在樓下。


他抱著各式各樣的花站在車前,即使見到我也不說話,隻是安靜地把花遞過來。


我不接,他就挑著唇角笑一下,然後把花扔進旁邊的垃圾桶:「噢,你不喜歡這個花,那明天換一種。」


後來我實在忍無可忍:「我不是不喜歡花,我是不喜歡你。」


他眼睫顫了顫,像是什麼都沒聽到一樣,站在原地,沉默地看著我。


其實這麼多年,從他母親過世後,我陪著他一點點從陰影裡走出來,秦瑞早就不是當初那個陰鬱到沉默寡言的少年。


他變得從容,進退有張,除了那一次,我開玩笑地說要離開他之外,我甚至再也沒見過他失態。


但這一刻,他好像又驟然變回了十四歲那年的樣子,孤零零地坐在月光下,仿佛被整個世界遺棄。


我接近他,試圖捉住他,救贖他。


但沒有結果。


「昨天徐愛樂找我了,她向我承認,從一開始她接近我,就是因為看上了你。」


我看著他,輕輕笑了一下,


「那天晚上,那個因為我哭了所以你急著趕回來的晚上,在你接起我的電話之前,她已經把你襯衫的扣子解到第三顆。」


「別來找我了,秦瑞。我承認之前我真的很愛你,可現在,隻要一想到曾經和你接過吻,我隻覺得惡心。」


「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接觸了。」


這個漫長夏天即將過去的時候,秦瑞終於從我家樓下消失了。


而我抽空去醫院做了那個未完的檢查,確認結果沒有問題後,就返回了學校。


大四幾乎沒有什麼課,我一頭扎進秋招的海洋裡,忙碌了半個月,終於拿到了滿意的 offer。


也是這個時候,秦瑞再一次出現了。


他像一尊沉默的雕像,駐守在我宿舍樓下的位置。


學院裡的人都知道他是我男朋友,於是免不了,總有人來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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