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約一場

「好。


「我就一個要求。


「你膽子小,如果真到那一天了,讓我陪你。」


我這人不僅怕痛,還怕醜,偷偷摸摸研究了很多種死亡方式,也就隻敢這種了。


今天問宋均這話,不是一時興起,而是蓄謀已久。


我想給他一點點暗示,讓他有心理準備,到時候不至於慌亂無措。


隻是沒想到,他會同意。


我睜開眼睛,看到他死死咬著下唇,眼眶裡的眼淚在打轉。


我笑著溫柔道:「宋均,你對我那麼好,是不是喜歡我啊?」


話音剛落,他眼睛飛快眨了兩下,將臉埋進雙手中,好一會兒後,才抬頭認真地看向我,淚痕斑駁:


「是。


「很喜歡。


「想把命換給你。」


我伸出手指,勾住他的手指,輕輕拉了拉:「笨蛋,再有下次,記得早點告訴別人,不要給自己留遺憾。」


暖調的光線自天花板傾瀉而下,落在宋均身上,他眼尾猩紅,目光悲傷又繾綣,下巴上冒出淡青色胡碴,有種頹喪的溫柔。


又一滴淚落下的瞬間,他俯身,很輕很輕地,像怕把我碰碎一般,吻了吻我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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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住了。」


我垂下眉眼,將手捂在胸口,釋然地笑了。


在生命最後時刻,有人以愛之名,向死而生,攜春風細雨,助我遍地花開。


他溫柔美好,足夠我原諒很多。


21


陸揚找我越來越頻繁了,花樣越玩越多。


幾乎所有社交平臺,都有他的深情小作文,私信評論艾特全是他的消息。


用很多手機號給我打電話、發短信,發一些很苦情的照片和視頻給共同好友,博取他們的同情,讓他們來幫忙勸和,或者譴責我薄情寡義。


他還報了失蹤案,警察聯系我時,說我男朋友很擔心我的安危。


我回:「是前男友,很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


對於陸揚一切作為,我有些生氣,又有些報復的快感,但我已經沒有興趣再打電話了,也不想聽他的聲音。


病痛的折磨下,我有餘力做的事,就隻剩下陪宋均聊天。


我喜歡聽他的聲音,喜歡看他笑,更喜歡他認真對待我的樣子。


我和他說了我很多心結,我告訴他,相比於愛人我更想有家人。


我還告訴他,我很想我的媽媽,可是她當年頭也不回地就拋棄了我得癌症的爸爸,我不敢告訴她,我也得癌症了。我怕她又逃一次。


宋均說:「我不會拋棄你。」


我說:「我知道。」


我現在面黃肌瘦,萎靡不振,時不時腹瀉不止,為了能帶我多出去看看世界,他用輪椅推著我,連成人紙尿褲的辦法都想到了。


我怎麼會不信他呢?


但,這樣活著,真的好沒尊嚴啊。


我不喜歡。


可我又好舍不得。


越逼近死亡,牽掛的事情反而越多了起來。


22


還有半個月就是冬至了,說不定我還能熬到陪宋均看一場初雪呢。


我小心翼翼地期待著,也沒敢告訴他。


畢竟是件沒把握的事,我怕他到時候失望。


天氣越來越冷,宋均給我買了很多新衣服。


顏色鮮豔,款式靚麗。


他說:「就算生病了,你也是最漂亮的。」


嗯,他現在不罵人了,改誇人了,挺肉麻的。


今天,他去醫院開藥,又給我買了新的衣服,粉色的。


直男眼光。


本來膚色就暗黃暗黃的,穿上之後更黑了幾個度。


我嚷著醜死了,他不肯承認,還非拉著我一起拍合照。


故意的吧。


洱海之上,薄霧彌漫,雲卷雲舒,與蒼山嬉戲,又清晰映於水底,一幢幢青磚碧瓦的民居,安靜坐落,一磚一瓦無不詩情畫意。


我靜靜享受獨屬於大理的風情,忽然神思一飄,想到陸揚曾經提起過,結婚之後來大理度蜜月。


他說大理有風花雪月的盛名,玉龍雪山終年不化的大雪,最能形容他對我的愛意。


陸揚啊,願意說情話時,是真會哄人。


我們徹夜長談,說盡甜言蜜語,卻又輕易分散,隻剩一言難盡的遺憾。


「沈文靜。」


宋均突然喊我名字,尾音微顫。


我回過神,看向他。


他從輪椅後方繞到我身前,緩緩下蹲,單膝跪地。


「你願意,」他從懷裡掏出戒指,「嫁……」


「宋均。」我打斷他,聲音有些尖厲。


他靜靜看著我,眼睛清澈,瞳孔中倒映著青山白雲和一個人失了顏色的我。


我不忍地挪開目光,換上輕柔的聲音:「很多第一次都很珍貴,你應該留給以後的人。」


怕他還要說什麼,我會招架不住,慌亂地轉動輪椅想逃,太過用力,不知道牽動到了哪兒,肚子又開始痛了,還伴隨著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我用力咬了下舌尖,混沌的大腦瞬間清明一點。


「宋均,我累了,帶我回去。」


他察覺出我的不對勁,連忙推著我一路小跑。


回到民宿,我提心吊膽地來到洗手間。顫抖著脫下成人紙連褲,那種不受控的感覺竟然失禁。


排泄物裡全是鮮血,險些弄髒了我的新衣服。


我怎麼會有這麼惡心的一天呢?


我竟然還有這麼惡心的一天。


幾乎是用意志力支撐著的,我給自己洗了個澡,重新穿上宋均買的衣服,幹幹淨淨地走出洗手間。


「宋均,我沒事了,還想再看一眼洱海。」


這次出門,我多帶了兩樣東西。


又來到洱海邊,我拿出鏡子照了照,不太滿意。又照了照,就這樣吧,別讓她再醜下去了。


「宋均,去給我買一束花吧,你的戒指我不敢要,但我想要一束花。」


他眼底的光一寸一寸熄滅,看著我,想說什麼,卻不敢。


我又催促道:「去吧。」


他一步一回頭地離開。


我衝他笑笑,拿出手機對他的背影拍了張照片,發朋友圈:


「人間甚美,可愛的人更多。」


吞下兩片安眠藥後,我突然又有點舍不得了。


想了想宋均,才開始第三片、第四片、第五片……


眼前的景象變得模糊不清,頭也越來越重,我迷迷糊糊地想著:


「宋均,對不起,我就是太害怕了,所以拖累你陪著我,你以後可千萬別有陰影,你不會再遇上癌症病人的,我會保佑你的,長命百歲,健健康康。


「陸揚,如果沒有得癌症,我可能還會願意給你一次機會,但我想,你肯定還會讓我失望的,我這算是躲開了你這一劫,換了另一劫。也好,我就不祝福你了。」


番外——陸揚


我愛過沈文靜。


什麼時候變了,我不知道。


我隻知道,她早上起床油光滿面的樣子,讓我不願意再和以前一樣,湊過去親她,說一聲早安。


她絮絮叨叨說著生活瑣事的時候,我心裡會很煩躁,甚至想大喊著讓她閉嘴。


她素面朝天和我一起走在街上,我會忍不住加快腳步,拉開我們的距離。


她去超市挑選打折產品,斤斤計較時,我會覺得未來真沒意思。


她帶著拘謹的笑容,在一眾親戚面前生疏地客套時,我會不想搭腔,把她一個人丟在人堆裡。


很多很多。


基本上沈文靜介意的細節,我都知道,可我沒有動力再討好了,裝成她喜歡的樣子挺累的。


每次爭吵過後,她通紅著一雙眼睛審視我時,我都沉默著不說話。


我也知道她想聽什麼,但沒意思,和好了又怎麼樣,下次還會吵,原因還是那幾種。


生活索然無味,她索然無味。


陳詩詩分手時,我是故意帶她回家的。


我知道後果。


可是,這樣才好玩啊,這樣才能把平靜的生活打破啊。


沈文靜又不可能和我分手,她總說他了解我,其實我才更懂得拿捏她。


她家境不好,謹小慎微地活著,面對生活時看著風輕雲淡,其實一點底氣都沒有。


因為她身後沒人啊,我出現後,她才能偶爾退縮一下。


我是她的底氣,她不會輕易放開我的。


有一回陳詩詩問我:「師哥,我是不是給你們生活造成了很大困擾?」


我笑著安慰她:「沒有,你讓我覺得自己又年輕了,又找回自己了。」


這話是真的,原本我就應該活在女孩的崇拜中,不然我那麼努力工作幹嘛?


名和利,本來就應該是雙收的。


我需要誇獎,需要崇拜。


沈文靜她老把我往普通的日子裡拉,讓我一身煙火氣,越活越和其他的甲乙丙丁沒區別,忙忙碌碌,兩點一線,太乏味無趣了。


我都覺得我和樓下看門的大爺沒啥區別。


但我愛陳詩詩嗎?


這一點我很肯定,不愛。


隻是恰好她願意接近我,我又恰好空虛罷了。


她愛笑,愛撒嬌,為了我可以打扮幾個小時,帶出去的時候也不怯場,知道怎麼炒熱氣氛,更懂得和我保持恰如其分的曖昧。


很合適我解悶。


我很清楚,過日子還是沈文靜適合一點兒。


陳詩詩隻能同甘,但沈文靜能共苦。


她愛我,她願意為我委屈自己。


在醫院那次,我其實沒有想丟下沈文靜,陳詩詩剐蹭車又怎麼樣,被人打了又怎麼樣,關我什麼事,沒了她我又不會損失什麼。


我隻是聽到沈文靜說她喝酒喝多了很生氣,想給她一個教訓。


她從不會在安全沒保障的情況下喝酒,而且酒量也不好,很少會喝多。


所以我篤定她是和他那個領導一起喝的酒。


孤男寡女,又喝了酒,誰知道他們做了什麼。


我都還在苦苦堅守的底線,她憑什麼觸碰,她把我當什麼了。


哪怕隻是曖昧也不行。


所以當陳詩詩撒嬌讓我去幫她的時候,我才會同意過去。


我就是想讓沈文靜一個人在醫院裡丟人。


她吐的時候多惡心,她自己不知道嗎?


憑什麼她和別的男人痛快了,要我來給她收拾爛攤子。


隻是後來我回到醫院時,看她神情恍惚地站在路邊,瘦得像薄薄一張卡片,隨時要被風吹走了一樣,我又有點過意不去。


我和她畢竟在一起六年了,所有親密的事情都做了,融進了對方的骨子裡,我怎麼舍得她真的離開我呢?


所以我哄了她,但她脾氣太大了,我壓抑不住內心的煩躁。


我們又吵了起來。


她讓我滾,我不想走,可她的樣子好可怕。


她眼底什麼都沒有,空得像將死之人。


我頭一次一個字都不敢說了,我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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