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迫吞咽,嗆得眼淚直掉,咳了一會兒,咯咯笑起來:
「時珩,你有什麼本事保住我?嗯?你制衡得了胡唯用?你不能,你的命脈全在他手裡。
「為了對付我和烏力罕,你找了個更難對付的人合作,你清楚吧?等你登基以後,也會一直活在胡唯用的掌控下,被我壓制,和被胡唯用掌控,有什麼分別呢?」
他掏出手帕,輕輕擦了擦我的嘴角,道:「虎口奪食,和與虎謀皮,我總要選一樣的。」
「原來在你心裡我也是虎啊?時珩,原來你是這樣想我的,你可真是高看我了。」
他緊鎖著眉頭,思緒復雜,許久,用懇求的眼神看著我,說:「明日帶你進宮,你乖一些好不好?就說你以前的所作所為,都是烏力罕逼迫的,好不好?」
我嗤笑一聲:「沒人逼我,時珩,我就是單純的壞,你們殺了我吧。」
「姐姐,求你了,別這麼倔好不好?等以後,我想辦法給你換個身份,我娶你,我……」
「夠了!」
我紅著眼睛罵道:「你憑什麼以為我會願意聽話?就憑你大發慈悲留我性命?不可能的!時珩,我恨你,我活一天,就恨你一天,我死了,到黃泉路上也恨你!」
這一句句的恨,刺得他心痛不已,他垂著眸子強忍,手中的瓷勺生生被他捏碎,殘片割破了皮膚,鮮血直流。
「你別這樣,別說這種話,好不好?你是要把我的心挖出來才高興嗎?」
「滾!」
我閉上眼睛,扭過頭,不想再看見他。
他沉默著坐了許久許久,最後放下碗,邁著沉重的步子離開了。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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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被押進了宮中。
在大殿上,胡唯用列舉我十樁大罪,請求皇兄賜死我。
他厭恨我已久,與先前的太子妃又沾著親,好不容易有了機會,自然想弄死我。
其實我根本沒有認真聽他說什麼,死了也就死了,我也沒有多想苟活。
朝堂上,幾乎人人都主張殺了我,除了時珩,他面色沉峻,擋在所有人面前,說我隻是被外族蒙蔽,罪不至死。
我不知道他這樣做有什麼用,胡唯用和其他老臣們勢力強大,就連皇兄都忌憚。
若他們真鬧起來,江山易主都不成問題。
皇兄坐在龍椅上,看著堂下,頭痛得不行。
他年輕時就性子溫和,做了皇帝以後也沒有改變,主張大家和和氣氣的,不要吵架,他沒有雷霆手段,也沒有城府,就這樣稀裡糊塗地當了十幾年皇帝。
碰到這種場面,他確實有些應付不過來。
他是沒城府,但他不傻,他知道若不查辦我,大臣們能翻了天,說不定連他的皇位也坐不穩。
大臣們不斷地逼迫他下旨,他像聾了一樣,揉著腦門,一句話也不回。
終於,在爭吵聲差點掀翻房頂的時候,他猛地一拍桌,怒道:「夠了!」
天子之怒,雷霆萬鈞,饒是他向來溫和,此刻也十分嚇人。
堂上氣壓極低,他緩緩掃視了一圈,道:「長公主是朕的妹妹。」
很久都沒有下一句,所有人都盯著他,等著他說下去。
他咬著牙,重復了一遍:「長公主是朕的妹妹,你們要逼朕親手殺了自己的妹妹?」
他從來沒有這樣威嚴過,在任何人的記憶裡都沒有,現在,他生平頭一次拿出了皇帝的架勢,俯視眾人。
「長兄如父,她犯了錯,是朕沒有好好教導,你們,你們可要朕砍了自己的頭,為她抵罪?」
空氣凝滯了一會兒,臣子們都嚇得不敢說話,胡唯用先反應過來,跪道:「皇上既為皇上,便是孤家寡人,普天之下皆為臣民,再無兄弟姊妹,豈有連坐抵罪的道理?皇上,長公主罪大惡極,上至朝野,下至黎民百姓,人人得而誅之,如若不殺,天下難服!」
他起了個頭,其他人便也都紛紛跪下,甚至有人要以頭撞柱,以死明志。
皇兄氣得差點暈過去。
「反了!反了你們!」
他咳嗽幾聲,怒道:「長公主德行有虧,自今日起,朕便將她留在身邊親自教養,你們若不服,便盡管撞死在殿上!」
我從來沒有想到,我的皇兄,那個總是唯唯諾諾,和和氣氣的人,有一天會為了我,置自己的身家性命於不顧。
他推開想要攙扶他的人,怒氣衝衝地走下來,牽起我的手,帶我離開。
我木訥地,傻傻地跟上他的腳步,還沒從震驚中反應過來。
他牽著我一邊走,一邊說:「別怕,望白,別怕啊,皇兄不會讓他們帶走你。」
我們走過烏泱泱的人群,出門時,恰好下了雪,簌簌的大雪,融在我眼睛裡,變成滾燙的淚珠子往下掉。
我忽然覺得,我在這人世間,也許沒有自己想的那麼孤獨。
我回頭看了一眼,時珩站在一片混亂中,隔著大雪凝望我,他有想過會是這樣的局面嗎?不知道,他會不會有一點後悔。
皇兄不顧眾人反對,將我帶去了他的寢宮,在他的床邊,放了一架小床,保證就算是睡覺的時候,我也不會被人偷了去。
他知道我餓了自己好多天,便親自督促我吃飯,不許我自暴自棄。
我在他寢宮住了三天,這三天,他每天照舊去上朝,隻是回來時,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
我知道是胡唯用在給他壓力。
第三天,有面生的宮女進來,莫名其妙將茶潑在了我身上,她慌慌張張地給我擦拭時,忽然貼在我的耳邊,悄聲道:「長公主,藍祁大人派奴婢來救您了……」
17
皇兄回來時,我正坐在他的桌前吃點心。
他臉色很不好,但看見我吃東西,一下高興了起來。
「望白,吃的什麼,讓我也嘗嘗。」
於是我掰了一半給他。
他鬢邊生了幾縷白發,從前他不操心,一根白頭發也沒有的,現在,說長就長了。
我咬了一口點心,問他:「皇兄,你為ţű̂₂什麼不把我交出去呢?你強行留我,失了人心,連你自己都有危險,把我交出去吧,皇兄。」
他才要吃點心,聽見我說這話,又放了下來,冷著臉說:「不許說這種話,望白,你是我妹妹,我不會把你交出去的。」
「是嗎?」
我低下頭,自嘲地笑了一下,道:「皇兄,我不是你的妹妹。」
他沒有說話,我深呼吸,鼓足了勇氣,繼續坦白:「皇兄,你不知道,我是個假公主,根本不是父皇的孩子,我的父親,我的父親是異族人。」
說完,我屏住呼吸,抬頭望著他。
出乎意料的是,他平靜極了,臉上一點震驚都沒有,我不解。
他看著我,很久很久,笑了一下,說:「我知道。」
我愣住了。
他笑著搖搖頭,又道:「望白,從你出生時我就知道了。」
「那你,為什麼還要保護我?」
我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了,但他聽見了,他看著我,一字一句,鄭重地說道:「沒有血緣,那又怎麼樣呢?你始終是我唯一的妹妹,永遠不會改變,哥哥保護妹妹,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我震驚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良久,隻覺得有一滴眼淚掉了下來,我抬手擦了擦,又哭又笑:「唉,皇兄,你……」
他摸摸我的腦袋,說:「別哭,難看。」
我抬起手,啪地打在他手上:「你才難看。」
他也不惱,看著我笑了。
穩定了好一會兒情緒,我吸吸鼻子,拿起一顆蜜棗遞給他:「皇兄,這個可好吃了,你嘗嘗。」
「是嗎?」
他接過去,放入口中嚼了起來。
「一般。」他說。
我靜靜看著他沒說話,直到他皺著眉頭,暈倒在我腳下。
皇兄再醒來時已經被我綁在地宮了。
我穿著他的衣服,戴著他的發冠,為了更像他一些,還剪掉了半截頭發。
皇兄頭暈目眩,動了動,才發現自己被綁著。
他看著我,虛弱地問道:「望白,你做什麼?」
我將衣服整理好,對他笑了笑:「皇兄,今晚我會和胡唯用同歸於盡,以後,再也沒有人敢為難你了。」
他急了,想往前爬,卻絆倒在了地上。
「時望白!你想幹什麼?你別胡來!」
「沒胡來。」
我緩緩道:「妹妹保護哥哥,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時望白你站住!」
怎麼可能停下呢,我轉身走向來時的方向,甬道很長,轉了幾個彎後,皇兄的聲音就慢慢變小了。
我想,我這條命,至少還能用來做件有意義的事。
今日早些時候,有宮女偷偷接近我,告訴我,是藍祁派她來救我的。
她說胡唯用控制了整個皇城,今夜會入宮逼迫皇兄禪位,所以,藍祁派她在天黑之前接我出宮。
那皇兄呢?我問,她說,她隻能帶走我一個人,皇兄若走了,拿什麼來釣胡唯用這條大魚呢?
他打算把皇兄當做魚餌,用來除掉胡唯用。
他真是厲害,這些消息竟然摸得一清二楚的,辦起事來,也是清醒又狠辣,作為我的侍衛,就隻管我一個人,旁人都是獻祭品。
若換作顧斯衡,大概也會這麼做。
可我不能走,之前,皇兄不顧朝臣的阻攔強行留住我,置自己於危境,這一次,該換我保護他了。
所以我敲暈了那個宮女,隨後又迷暈皇兄,把他們兩個丟進了地宮。
這地宮有好幾個出口,其中一個就在書房中,小時候父皇帶我爬過好多次。
我背對著門,坐在高高的書梯上,左手油燈,右手書卷,靜靜地等候著。
雪下了三天,外面早已經是銀白的一片,天寒地凍的,安靜得連蟲鳴聲都沒有。
宮裡幾乎每間屋子都有炭火,但書房不同,這裡藏書眾多,最怕有火,因此我坐在裡面,沒一會兒便冷得手腳麻木了。
說來也奇妙,誰像我一樣,等死等得這樣急切的。
我正自嘲,便聽見了不尋常的腳步聲,很多很多,踩得雪地吱吱地響,由遠及近。
我知道胡唯用來了,我沒有緊張,這個時候,緊張是沒用的。
「胡,胡大人!您這是幹什麼呀……哎喲!」
外面等候的侍者不知道是被怎麼了,再沒敢說話,恐懼地哭了起來。
隨後,門被打開,一陣寒風灌了進來,凍得我禁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皇上。」胡唯用喚了一聲,我沒應,仍低頭看著書。
於是他帶著三個護衛走了進來,關上門,穿過幾排書架找到了我。
「皇上?」他又叫了一聲,我沒說話,稍稍側了一下頭以表示我聽見了。
他看不見我的臉,並未懷疑,皇兄這些天被他們逼得太過,不想理他也正常。
於是他拿出早已擬好的詔書,道:「皇上,長公主一事,不能再拖,臣深夜造訪,是想請您下旨,即刻誅殺長公主。」
又是要殺我,以殺我為由,逼迫皇兄,皇兄若不肯,便以天下、以百姓為名,堂而皇之地逼宮,對嗎?
果然,見我不吭聲,他又道:「皇上,長公主倒行逆施,罪不容恕,您百般袒護,隻會讓臣子們,讓百姓們寒了心,如今朝野上下,怨聲載道,長此以往,隻怕大周上下都要亂了,為了大周福祚綿長,還請皇上下旨,如若不然,臣等便隻好……」
他聲音低下去,卻多了幾分狠勁。
我猜到他會說什麼了,高興得笑起來,越笑,聲音越大,轉過身子道:「你便如何?嗯,胡大人?」
他一震,拔劍退道:「你是誰!」
我撥開擋住臉的頭發,叫道:「我是誰,胡唯用,你仔細瞧瞧,我是誰?」
他認出了我,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揮劍衝向我:「妖女,受死!」
我嘻嘻笑著,伸手扯下懸掛在書櫃上的一截麻繩,那些被我藏在櫃頂的桐油罐子便齊刷刷地倒了下來,砸在地上摔得粉碎,烏亮的桐油也潑了滿屋,書架上,地上,還有地上幾人的身上,無一處幸免。
這本是用來刷門防腐的東西,宮殿修好後便沒了作用,如今,也算是發了一回光,一回熱了。
胡唯用一頓,認出那是什麼東西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快退!」
他大喊著,與此同時,我將手中的油燈往下一扔,火苗著地那一刻,轟的一聲,吞天的大火便燒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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