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夫筆記:小侍衛你別想逃

晚間,仍不見顧斯衡,我心裡亂得很,發了會兒脾氣,但顧斯衡似乎是鐵了心,不肯出現在我面前。


一連三日,始終沒有看見他,他要躲我到什麼時候呢?


這天天色將晚,離宮宴隻有不到半個時辰,往常若要出門,他定要Ťű⁴護在左右的,如今,他真的不管我了嗎?


我上了馬車,將行時,又跳了下來。


「叫顧總領來。」


隨行的侍者連忙躬身道:「殿下,顧總領說……他今日不便同行。」


「有何不便?」


侍者連忙跪下:「奴才不知,殿下,時辰將誤,咱們,咱們先啟程好不好?」


我揮了揮袖,站得孤獨又堅決,道:「不走,等顧總領,他不來,我不走。」


「殿下,這……」侍者望了我一眼,慌慌張張地爬起來,跑去找人。


我等了許久,等到日頭徹底落下去了,顧斯衡的身影才終於出現。


「阿衡……」


「公主,請上車吧。」他打斷我的話,頷首而立,一眼都不曾看我。


我凝視著他,夜風乍起,他始終不曾抬頭,站得像一尊石像,唯有衣袂在風中微微翻動著。


心痛得厲害,但此刻不是撒嬌犯渾的時候,我不再看他,扭頭上了馬車。


入宮後,我戴上了面紗和鬥笠,在侍者的攙扶下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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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斯衡就立在我身旁,不曾上前搭手,更不敢看我,我入殿後,他便尋了個不容易被人注意到的角落,靜靜候著。


這時候大殿裡正在舞樂,李重厭一身牙白衣衫,顯眼極了,瞧見我進來,便站起身,恭恭敬敬道:「坊間盛傳長公主姿容絕豔,在下向往已久,不知今日,可否一睹長公主真容?」


我聽見李重厭的聲音就犯惡心,捏著聲道:「本宮突發惡疾,生了一臉的疹子,不便見人。」


李重厭頓了一頓,道:「原來如此,是在下唐突了,不過……」


他抬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了過來:「長公主的聲音,真是宛如黃鶯出谷,動人心扉啊,在下聽聲音便知,坊間傳聞,定然不假。」


我心下一驚,細細瞧他的眼神,便知,他認出我了。


這李重厭真是個妖怪。


我便不再掩飾聲音,輕笑一聲,在他的審視下落了座。


既然認出來了,也就沒什麼好顧慮的,隻要場面別太難看,就夠了。李重厭自己做過什麼,他心裡有數,我心裡也有數,那天下藥的事,我會找他算賬,但不是現在。


自入了殿,除了李重厭,還有一人極為顯眼,那便是時珩。


他向來懶散,沒幾分儲君的模樣,今日宴客,難得穿得正經,英姿勃發的,倒有些不像他。


我隔著紗簾與他對視了一眼,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我和他的事雖並非什麼秘密,但在公開場合,還是很收斂的,要不然的話,群臣天天都要跳腳,麻煩得緊。


皇兄懷裡擁著美人,樂呵呵地喝酒,說些場面話,沒一會兒,他又問李重厭:「二皇子人才出眾,不知,婚配了沒有?」


大概全天下的長輩都愛問這種話,皇兄雖貴為天子,但人年紀大了,腦子裡也隻有這些東西。


李重厭頷首道:「不曾。」


皇兄來了勁,亮著眼問他:「那可有心儀之人?若二皇子不嫌棄,朕可以為你做個媒。」


李重厭轉了轉酒杯,低頭笑笑:「外臣確有心儀之人,隻不過,以外臣的身份,恐怕配不上了。」


皇兄擺手道:「诶,這是什麼話,二皇子是萬裡挑一的才俊,豈有你配不上的道理?你倒說說看,是誰?」


李重厭聞言,忽然看了我一眼,輕吸一口氣,緩緩站起來,躬身道:「外臣心儀之人,正是陛下的胞妹,長公主殿下。」


狗東西。


李重厭話音剛落,殿上的氣氛就突然變得十分微妙,許久不曾抬頭的時珩陰沉沉地掀開眼皮瞧他,既有探尋的意味,又有幾分殺氣。


我眼神冷了冷,忍住了拍桌罵出聲的衝動。


李重厭說這種話,肯定不會是真想娶我,而是有什麼別的目的,拉攏也罷,戲謔也罷,都夠惡心人的,我早晚殺了他。


我不動聲色地偷瞧了一眼殿外,顧斯衡雖站在不起眼的位置,卻還是被我一眼捕捉到了身影。


他低著頭,一動不動的,但手卻緊緊握著劍柄,用力得指節都發白了。


他是在意的,我心中寬慰了一些。


殿內,皇兄傻了小半天,才哈哈笑道:「這個,長公主的婚事,要問她本人才作數喲。」


李重厭扭頭看著我,動作倒恭敬,但掩在笑意下的眼神,何其輕佻。


我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酒,道:「能入二皇子的眼,本宮真是受寵若驚,二皇子才貌出眾,本宮有什麼道理拒絕呢。」


說這話的時候,兩雙眼睛同時向我看來,看得我頭皮發緊。


我連忙補充道:「隻不過,我已有心上人,你我怕是沒有緣分。」


李重厭挑挑眉,問道:「不知長公主的心上人,是什麼模樣,在下好奇得緊。」


「這倒不便提起了,二皇子總會知道的。」


我搪塞了過去,那兩道灼灼目光便也都收回了。


李重厭一副十分遺憾的模樣,倒了杯酒敬我,之後便不再提及此事。


宴席持續了一整夜,李重厭蔫蔫地趴在桌上,皇兄也醉得說不清楚話了,才結束這場盛會。


8


離開時,皇宮正被晨霧籠罩著,天色昏沉,不見白日。


我總覺得氣氛有些詭異,可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


所有人都醉了,歪歪斜斜地離宮,或高聲談笑,或提壺而歌,分明是一幅太平盛世的畫卷。


我也喝了幾口酒, 頭昏腦漲的,難想太多,昏昏沉沉地上了馬車。


在回府的路上,掀開車簾往外看,顧斯衡正騎著馬,跟在旁邊。


街道才剛剛從睡夢裡醒過來,路上行人極少,數百步方才遇見一兩個,顯得空曠冷寂。


我借著酒勁,朝顧斯衡喊道:「阿衡,上車來。」


這一聲,喊得其他侍從紛紛驚恐地垂下了腦袋,生怕自己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事。


顧斯衡看了我一眼,垂眸道:「公主,臣須得警惕四周,保證你的安全,不能下馬。」


我耍起了渾:「你不來我就跳下去!」


他抬眼瞧著我,滿臉的無奈,又走了一小段,見我仍固執地望著他,隻好下馬,進了馬車。


不等車簾落下,我便撲了上去,緊緊抱住他的腰。


「公主,你醉了。」他蹙眉,想要掰開我的手。


我委委屈屈,抓得更緊了:「沒醉,我想抱抱你。」


「公主,不可。」


「啊疼!」我胡亂叫著。


他收了力,手搭在我的手背上,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抬著淚蒙蒙的眼睛望著他,傷心道:「阿衡不疼我,不喜歡我了,連抱也不要我抱。」


他不回話,撇開眼睛,不敢看我。


「阿衡,你是在乎我的,對不對?今日李重厭說心儀我的時候,你都差點要拔刀了。」


「我沒有。」他嘴硬道。


「沒有嗎?那我嫁給李重厭好不好?阿衡,你看著我,你說,你肯不肯讓我嫁給李重厭?」


他身子僵著,臉色蒼白極了。


我松開他,賭氣道:「你不說話,那我明兒就去找皇兄,讓他賜婚,反正大周也沒人在乎我,我嫁哪兒不是嫁。」


「不要!」他反手抓住我,眼睛泛紅,因為疲憊,也因為難過。


「望白,不要嫁李重厭。」


他許久不曾喚我的名字了,上一次,還是在他受傷之前呢。


那時候他意氣風發的,從不覺得低誰一等,與我之間,也並無尊卑之別,那時候的我們多好啊。


我心一酸,又問:「不嫁他,那,你娶我嗎?」


他靜靜瞧我半晌,垂下眼眸,掩蓋了目中的痛苦,澀聲道:「臣,不敢。」


我急了,抓住他的手問:「你有什麼不敢的?阿衡,明明你也喜歡我,為什麼就是不肯接受我呢?」


他攥了攥拳,道:「臣說過了,臣沒有這個福氣。」


「什麼沒有福氣,你就是嫌棄我!」


我推開他,哭了起來,故意哭得悽悽慘慘的,哽咽道:「我,我名聲不好,我作風也不好,你嫌棄我出賣自己,嫌棄我不自愛。」


他急道:「我沒有!」


「你有,你隻是不敢說罷了,別說是你,我自己都厭惡我自己!」


「公主!」


他抓住我的手,心疼地瞧著我,忍了許久,咬牙將我抱進了懷裡。


「這麼多年,我怎麼會不知道你所謀的是什麼,怎麼會不知道你的苦,你何必說這種話來激我,何必往我心裡頭插刀子!」


我心裡酸澀得很,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抬頭望著他說:「那你證明給我看,阿衡,你說你不厭惡我,那你娶我好不好?你證明給我看,好不好?」


他肩膀微微顫抖,蒼白地搖頭:「我並非良配。」


「你是!阿衡,你不娶我,我便要嫁給旁人了,你不怕我被人欺負嗎?你不怕我過得不開心,鬱鬱一生?」


他苦笑:「不管是誰,總比我好,公主,我會永遠守著你、護著你的,我一輩子做你的侍衛,好不好?哪怕有一天你遇見你的良人,我也會,護著你們……」


「我不要!我不要別人,我沒有別的良人!我求你了,阿衡,我喜歡你,若沒有你,我活不下來,阿衡,若嫁給除你以外的人,我活不成的,你救救我。」


我抽泣著,望著他的眼睛,像溺水之人,求救般地抓緊他,求他可憐可憐我,救我上岸。


可他看著我,痛苦,猶豫,眼淚控制不住地落了下來,最後,卻狠心地推開了我。


他說:「公主,你放過我吧。」


「阿衡!」


他掰開我死死抓住他的手,決然轉身,跳下了馬車。


我撲倒在馬車裡,無力地趴著,眼淚浸湿了半截衣袖。


他不肯,他始終是不肯,即便我說過一萬次我不介意他變成什麼樣,他仍是不肯。


他一直就沒能接受變成那樣的自己。


9


我趴了許久,腳都麻了。


天光大亮,寒鴉撲騰亂叫,叫得本就寂寥的街巷莫名瘆人。


離公主府大概不遠了,我咽下滿腔的難過,擦擦眼睛,想要爬起來整理儀容,才撐手,忽然聽見後方傳來一聲聲的呼叫。


「快!抓賊啊!」


我心頭一凜,本能地抄起放在一旁的匕首。


馬車驟然停了下來,我掀開車簾看,卻見一隊人馬從後方跑來,竟是宮裡的御林軍。


領頭那人眼熟得很,像是在哪裡見過。


「出什麼事了?」我問。


領頭人沒想到會遇見我的車馬,揮手讓其他人繼續追,自個兒急忙停了步子,躬身道:「回公主殿下,有人闖進皇宮盜走了玉璽,屬下正追呢!」


皇宮守衛森嚴,怎麼會被輕易盜走玉璽呢?何況,盜玉璽做什麼?又不是有玉璽就能稱帝了。


此事奇怪得很,不過,現下倒不是想這個的時候,抓回盜賊要緊。


我朝顧斯衡喊道:「顧總領,你隨他們一起去吧。」


顧斯衡還沒說話,那領頭人連忙拒道:「不必不必,長公主,顧總領還是留在您身邊保護吧!」


「不用,還有一條街就到公主府了,我不用誰保護,倒是你們,追個盜賊從皇宮都追到城西了,實在無用,顧總領,你去追吧。」


顧斯衡瞧了我一眼,思緒紛亂地點點頭,調轉了馬頭,跟著御林軍去了。


那領頭人跟了過去,跑了幾步,不知為何,微微側了一下頭,似是偷窺了我一眼。


瞧得我心裡毛毛的。


眼瞧著他們沒了行蹤,我放下車簾重新坐好,忽然間,腦中的某根弦撥了一下。


我想起在哪裡見過剛才那領頭人了,他什麼時候變成御林軍了!


「停一下!」


我急急掀開車簾,車夫聞聲,連忙拉住韁繩,回頭瞧我,那一聲「殿下」還未能說出口,一支箭竟嗖地射穿了他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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