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借口拉肚子,我逃過了老黃的死亡早課,終於熬到了中午。
我們行別的沒有,就是午休時間特別長,足足有一個半小時,因此我拎著茶葉,出門上了地鐵。
喻醫生的工作室不遠,就在四五公裡開外的一個寫字樓,廊道兩排綠植,十分寫意清新,門口的前臺小姑娘也很漂亮。
「你好,我找喻醫生。」
「醫生正在看診,您稍等下。」
我連忙擺手:「不用等,我是來送茶葉的,麻煩您轉交下就成。」
話音未落,最裡面的門開了。
喻醫生就站在門邊,身材颀長,灰色襯衣搭配同色系西褲,看起來十分儒雅。
「來了?」
不知怎的,他一開口,我就舍不得走了。
咳,別想歪。
主要是舍不得這個神仙客戶,正好維護一下。
他將我帶到另一個辦公室裡,接過我手裡的茶葉後,便十分自然地問我。
「吃了嗎?」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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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有工作餐,不嫌棄的話?」
一刻鍾後。
我倆面對面坐著,默默吃著工作餐。
喻醫生訂的盒飯真不錯,有蝦有排,四菜一湯,比我們銀行的伙食好多了。
吃得正香,卻察覺對面一道視線,抬頭正迎進一雙阗黑的眸子裡,對方不言不語地凝視著我,眉目深濃。
「你平時除了上班,還要賣貨,也是挺辛苦的吧?」
「……還好。」
「發圈的文案都是你自己寫的?」
聞言,我有些緊張:「怎麼了?」
「很有創意。」
這、這算誇獎嗎?
我心底頓時泛起隱隱歡喜。
吃完飯,看看時間也晚了,我並沒有逗留,簡單地和對方告了別。
孰料回到單位,剛摘下口罩就被小張指著鼻子取笑。
「你吃啥了?」
什麼?
我連忙取出小鏡子,在看到唇邊一道刺眼的醬油漬時,一顆心直沉谷底。
小張能看到的,別人也能看到。
不是沒看到,而是不在意,所以不提醒。
他對我,並無男女之情。
11、
自從那件事以後,我生命中擁有的美好早已所剩無幾。
也因此我學會了一項技能。
隨時隨地放棄期待。
比如,不把對方當作相親對象,單單當作客戶,那不就輕松多了?
心態調整以後,面對喻醫生再發來的微信,我甚至能躺在床上,和他愉快地聊上半個小時。
喻醫生是個好人。
喻醫生什麼都買。
在以後的日子裡,他持續了自己一貫的豪橫風格,每天都會和我說早安,然後再問我有沒有什麼推薦,我發鏈接他就直接轉賬。
雖然每次都需要我親自送貨到他工作室,但相應地,他也會回請我一頓工作餐。
請問,這是什麼神仙客戶?
12、
這之後,我和喻醫生保持著這種高頻次的交往,單位裡漸漸傳開了風言風語。
信貸部老員工都是些人精,我每天中午都會出走整整一個半小時,這些人看不慣也是正常的。
因此這天中午,我被老黃叫到了辦公室。
老黃其實不姓黃,而姓胡,發際線嚴重後退,因為長期飲酒,臉色也有些異常發紅。
「小郝,最近有人反映你經常無故離崗,是怎麼回事?」
「胡總,我在午休時間出去,是符合單位規定的。」
見他慢悠悠逛到我身邊,我連忙把兩隻手背到身後。
剛來信貸部的時候我沒經驗,被他摸過兩次小手,從那以後就學精了。
對方撲了個空,隻得不輕不重地拍下我肩膀:「你是銷冠,我也不好說你。」
「自己注意。」
出了辦公室,我直奔衛生間換衣服。
事實上不光領導,身在金融系統裡,你會發現客戶也各有各的不正經。
有半夜喊你出去喝酒的,也有聊著業務忽然摸你小手的,也有撩騷不得直接大罵假正經的……
三年過去了。
當初被嚇到大哭的我,面對這種狀況早已遊刃有餘。
再說回老黃。
他應該是知道我在賣貨,那頓不輕不重的敲打,其實已是頗為嚴厲的警告了。
於是,這天的水蜜桃我直接讓供應商去送了,算是賣他一個面子。
13、
我剛下班,一個語音電話就打了過來,忽略了頭像的我,猝不及防點了接聽。
「今天的桃子不是你送的?」
對面音色熟悉,頗有問責的味道:「為什麼不來?」
「那個,我最近有點忙。」
「是嗎?」
對面沉默了,隻聞一道長長的呼吸聲,在耳機端口沉沉浮浮。
「那以後下了班,我直接到你單位去拿。」
「這,這不好吧?」
「哪裡不好?」
我無言以對。
雙手早已汗湿,幾乎捏不住手機。
許久,他似乎察覺自己口吻過於嚴厲,客套了兩句便掛了電話。
而我也被對方首次展現的強勢性格,刷新了認知。
14、
翌日。
我剛下班,沿著馬路走了不到十米,就見前面一輛眼熟的赭色路虎緩緩停住,還打著雙閃,頓時脊背一毛。
暗色車窗搖下,幾根白皙秀颀的手指搭在窗沿,正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
這是無聲,卻有力的召喚。
我硬著頭皮走到後邊,剛要上車,就聽車裡的人輕咳了咳,嗓音溫和。
「坐前面來。」
避無可避,我還是坐進了副駕駛,將手頭沉重的紙箱遞過去:「那個,你昨天下單的臍橙……」
「放後座就行。」
「哦。」
接下來,不等我開口告別,他似有些漫不經心地點著前屏的導航:「你家住哪裡?」
「那個,不用送我的,我都是坐地鐵回家。」
我帶著急意的拒絕引起了他的詫異,對方口吻有些受傷:「怎麼,你不喜歡坐我的車?」
「啊?我不是這意思……」
越解釋越混亂,我隻得放棄掙扎:「東風小區。」
「好。」
對方的音調變得溫和可親,甚至有幾分輕快。
油門一踩,路虎伴著轟鳴聲疾馳而去。
不願兩人的羈絆更深,我在有意地疏遠他,因此沉默了一路,到了地方後也不說謝謝,揮了揮手便疾步走入大門。
事實上,穿過檔次還算可以的東風小區,再走完兩條破敗的街道,才是我如今居住的四十平老破小。
活著就是不停地戰鬥。
而原本無所謂姿態的我,隻是希望自己掙扎的樣子,在他眼裡能好看一點罷了。
15、
這幾日,喻醫生陸陸續續敲過我,都被我有意無視了。
我對喻醫生居心不良,他的一切好處,我受之有愧,也不打算再做微商了。
最辛苦的日子已經過去,現在我連行畫也很少接了,而是更多地接一些更體現執業水準的插畫,雖然暫時賣不上價錢,但找我出單的人已經越來越多。
也因此我在家也沒有片刻休息,開了電腦就幹活。
身後,門開了。
我媽端來一碗湯,小心翼翼地問我:「寶,和他相處得怎麼樣?」
「誰?」
「就是你雲姨介紹的,她侄子也是醫生那個。」
「不怎麼樣。」
「咋……」
「不說這個了。」
我忽然打斷她的絮叨:「我們還欠小姨姥姥多少?」
「兩萬八。」
「這是最後一筆了?」
「是。」
「好,月底前我會把錢打給你。」
「唉,你——」
她端著滾燙的梨湯,在我身後心緒難安地來回轉悠,而我鐵石心腸地坐在原地畫我的畫,身影紋絲不動。
許久,她終於下定決心,刻板的敘述帶著點結巴。
「你爸爸,你爸爸說打算和那女人離婚,要回來家裡住,你說……」
「四十平住不下。」
「他說要接我們過去。」
「你去吧,我不去。」
「哎……」
等我投入地畫完,我媽留下的那聲嘆息早已散去,身後隻餘一室冷清。
16、
與喻醫生的聯系,終究是越來越少了。
數日後的清晨,卻忽然接到一個電話,看到那陌生的來電號碼,我的心再次激烈地跳動起來。
雖則心底不停唾棄自己,手指卻被一股不可抗力遙控著,快速地滑動了接聽。
可惜,電話那頭是個陌生聲音。
「喂,請問是鄭小姐嗎?」
「你打錯了。」不等對方解釋,我直接掛了電話。
這之後,滿心失落地在床頭坐了許久。
窮人不配戀愛。
我到底在期待些什麼啊?
臨出門前,那討厭的未知號碼又打了過來,我強忍著內心湧動的憎惡,快速接起,一開口就是風度全失的咆哮。
「都說了我不是,不要再打來了!」
對面似乎被我嚇到了,深深淺淺的呼吸聲有些凌亂,我頓時啞然。
長久的僵持後,他先開口了。
「我剛好路過,要不要送送你?」
17、
我頂著大太陽,一路狂奔到東風小區。
不用看也知道,臨時上的妝一定花得一塌糊塗。
喻鳳池的車果然停在大門口,我對著小鏡子直接擦掉殘妝,整理了裙擺走過去,而他看到我風塵僕僕的樣子訝了一瞬,我隻能帶著歉意解釋:「其實,我家不住東風。」
對方雙手扶在方向盤上,下意識地輕輕扶動,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那淡粉色的月牙上遊移。
接下來,他會鄙夷我的隱瞞,接著開始唾棄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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