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的江穎將孟嶼寧和他的鄰家妹妹之間這種情感,看成是朝夕相處,因而比親兄妹更親密的兄妹之情。
原來他內心深處已經有個人在了。
隻是這個人從前年紀小,便一直以妹妹的身份待在他心裡。
現在她長大了,他的心就很自然地交給了她。
江穎對孟嶼寧屬實沒什麼好說的,追了這麼多年,他的答案早已在無數次的刻意疏遠中告訴了她,是她總天真地以為自己還沒有告白,也許當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後,就會重新用另一種身份打量她,然後慢慢地喜歡上她。
“小竹,我們能去那邊聊聊天嗎?”
丈夫和孟嶼寧都對她這個突如其來的請求表示不解。
雪竹更加不解。
可她並不想拒絕江穎,她看得出來,江穎對她沒有敵意,看她的眼神依舊和初次見她時一樣,柔軟友好,像是看小妹妹那樣。
江穎帶著雪竹去了另一邊說話。
兩個男人被留在原地,江穎的丈夫斜了眼孟嶼寧,而孟嶼寧並不介意,輕聲說:“工作忙所以沒有去參加你們的婚禮,不好意思。”
其實彼此都心知肚明為什麼他沒有去。
江穎的丈夫在心裡嘆氣,如果對方態度囂張,那他好歹還能陰陽怪氣回去,可這人的脾氣實在太好,也不知道是因為知道自己在的白月光身份所以不把他放在眼裡,還是壓根就不在意他和江穎。
丈夫咳了聲,擺手:“算了,紅包到了就行了。”
畢竟曾經是很好的朋友。
他是真的很欣賞也很喜歡孟嶼寧,哪怕是以男人的眼光來看,孟嶼寧的為人處世和個人能力,都會讓人覺得能和他做朋友是人生不可多得的一件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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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優秀,卻又從不會眼高於頂,始終謙遜有禮,比起其他家庭殷實的同學,他其實並沒有那麼好的家庭,但他卻從未對此消沉過,溫柔愛笑,從不給朋友們帶來負擔,肯吃苦也很打拼,無論是學業還是兼職,都是爭取做到百分百的完美。
江穎不喜歡孟嶼寧還能喜歡誰。
作為情敵,他心裡不是不嫉妒的,可嫉妒之外,又是控制不住的欣賞。
因而在他生病的那幾年,雖然嘴上不屑照顧他,卻還是和江穎一起陪著他度過了難關。
現在他都已經和江穎結婚了,而孟嶼寧也交了女朋友。
孟嶼寧沒有留在北京,他們幾年也難得見上一次。
這次在深圳偶遇,也許真的是緣分。
“有空就回學校看看我嶽父,”男人說,“他給本科生上課的時候經常會提到你,拿你做例子,說你是他最驕傲的學生。”
孟嶼寧眉眼溫潤:“好。”
江穎的丈夫一時語塞,又問:“你的病好點了嗎?”
孟嶼寧垂眼,點了點頭:“好了。”
男人挑眉,調侃道:“女朋友的功勞?”
孟嶼寧微笑:“是。”
江穎的丈夫松了口氣,又和他聊起了別的。
時間真的是很神奇的東西,它會讓當年心裡那些怎麼也無法不去介意的隔閡慢慢消失,會讓濃烈的愛變得平淡,也會讓刻骨的恨變得可有可無,會讓親密無間的朋友變得陌生,也會讓多年不見的兩人恍若初見。
然後用一句“都過去了”作為曾經那些喜怒哀樂的結尾。
不會再為一件小事轉反側,也不會再過於計較生活中的得失,那些苦難和委屈就像是灰塵落在身上,輕輕拂去就好。
人生還有大半的路沒走完,夜晚的星星很亮,白天的日光很暖,過去的就讓它過去,成熟的大人們會以更沉靜淡然的心態,迎接後半生風雨未知的日子。
***
江穎就近在登機口的附近找了家快餐店,和雪竹坐下說話。
雪竹其實不知道江穎要跟她說什麼。
無非就是和孟嶼寧有關的事。
但是她沒有。
她的第一句話是:“小竹,我現在還能和嶼寧一樣這麼叫你嗎?”
雪竹點頭:“可以。”
“謝謝,”江穎笑了笑,“我還以為你和嶼寧在一起後會很討厭我。”
雪竹:“怎麼會。”
有什麼可討厭的呢,她又沒做錯什麼。
“現在想起來,當年跟你說的那些話真的好傻啊,要是早知道你們會在一起,”江穎苦笑,突然低聲請求她,“小竹,那些話請你一定不要告訴嶼寧,真的太丟臉了。”
雪竹轉了轉眼珠子,說:“我都不記得了。”
江穎微愣,看著眼前的女孩兒。
其實小竹和孟嶼寧一點都不像,可她從前卻很堅定地認為他們就是兄妹,哪怕沒有血緣關系,也隻是兄妹而已。
或許就是因為他們的性格很像,才給她一種這兩人很像的既視感。
隻是孟嶼寧的溫柔像和風細雨,而小竹的溫柔更像是初冬的太陽,都是同樣的溫柔,卻又是會給人不同的感受。
江穎柔聲說:“其實這幾年我挺擔心嶼寧的,擔心他和我們這些朋友分開後,獨自生活的時候又會生病,不過現在這種擔心沒有了,他應該已經完全好了。”
雪竹不解:“生病?”
“你不知道?”江穎眨眼,“他有輕度抑鬱。”
雪竹愣愣地搖頭:“我不知道。”
江穎也有些愣,語氣有些尷尬:“那……對不起,這件事其實不該由我來告訴你,你不要誤會。”
雪竹搖頭:“沒有誤會。江穎姐,嶼寧哥他是什麼時候…抑鬱的?”
“我記得是一四年初吧,那段時間他連續請了兩次假,回學校以後就再也沒回過國了,後來我們學校一百二十周年校慶,他才又回了一趟國。”
2014年,賀箏月和交往多年的初戀男友步入婚姻殿堂,鍾子涵博士還沒畢業。
她那一年高三,父母鬧離婚,父親帶她搬離了那個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
雪竹咬唇,聲音有些顫抖:“那個,能再多跟我多說一些嗎?”
江穎欣然答應:“當然。”
當時包括她,朋友們都不理解,這樣一個在世俗條件下已經優秀到無可挑剔的人,為什麼會抑鬱。
那段時間他不肯出門也不肯社交,就連課也不上了,終日就躲在公寓裡。
教授把朋友們叫來,說Meng如果再這樣下去,就算他私心裡再看好Meng的能力,也沒辦法讓他畢業。
江穎不知道他到底怎麼了。
她隻能和其他幾個同樣在擔心孟嶼寧的朋友,強行拉著他從公寓裡走了出來。
朋友們帶他去了很多地方散心旅遊,後來他終於漸漸恢復了一些,可依舊提不起生活的興趣,往往朋友們一離開,他又恢復到那消沉的模樣。
直到江穎的丈夫指著孟嶼寧的鼻子罵他。
你好不容易從原生家庭中脫離出來,咬牙讀了這麼多年的書,吃了這麼多苦,現在馬上就要畢業了,你就快得到回報了,你自己好好想想,你對得起那些年的自己嗎?
你以前不是還說過,等獨立賺了錢以後,要回報陪你一起長大的人嗎?
你現在這樣,那個人早就把你忘幹淨了!
事實證明,罵真的還挺管用的。
雪竹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眼眶微紅,細微地吸了吸鼻子。
江穎說完這些,又問她:“對了小竹,我想問你一件事,你是在哪裡上的大學?”
雪竹還沒回過神來,恍惚道:“上海,怎麼了?”
江穎露出“果然”的表情:“我就知道,他是去找你的。”
“什麼?”
“我們學校校慶那年,他本來是打算參加完校慶就回英國,後來聚餐的時候有個當時跟我們一起選修古典音樂的朋友說,久石讓先生最近來中國開巡回音樂會,北京的票價當時已經被炒得很高,如果需要的話可以幫我們弄,我以為嶼寧買的是北京巡演的高價票,結果沒想到,他託朋友買了上海的票,然後當天就坐飛機去了上海,”說到這裡,江穎苦笑,嘆著氣說,“我當時剛聽說他畢業後不打算留在北京工作,所以就傻乎乎地追去了上海,然後他跟我說,他是去上海找人的,我當初還不明白他到底是去找的誰。”
她沒把話說明白,但她知道面前的這個女孩兒一定聽懂了。
“哎,有點嫉妒,”江穎故作輕松地嘆氣,“誰說天降敵得過青梅竹馬的?”
雪竹笑了笑,沒有說話。
江穎漸漸明白,就算不是她,或許是別的女孩子,孟嶼寧也同樣不會選擇。
他內心深處其實一開始就做好了選擇。
即使在雪竹長大之前,他對她並不是愛,可她那時候對他已經是獨一無二的了。
愛情也是同樣是獨一無二的。
因而在他意識到愛情的時候,動心的對象也隻會是雪竹,不會是除她之外的任何人。
江穎給雪竹遞了張紙,笑著問:“小竹,你的睫毛膏應該是防水的吧?”
雪竹吸了吸鼻子,小聲說:“嗯。”
江穎幽默地說:“那就好,不耽誤漂亮的話就放心哭吧。”
雪竹被她逗笑。
兩個人回去的時候,孟嶼寧已經走了。
江穎的丈夫無語至極:“聊太久了吧,嶼寧早走了。”
她們也沒想到能聊這麼久。
“對了,你是叫小竹吧?”江穎的丈夫對眼前這個初次見面的姑娘說,“嶼寧讓我轉告你,在他下飛機之前最好想想該怎麼哄他,才能讓他原諒今天明明是你來送他,結果卻被別人給拐跑了的事。”
雪竹:“……”
始作俑者江穎非但不覺得愧疚,反而哈哈大笑了起來。
最後雪竹和江穎夫婦在機場告別。
“小竹,有空來北京玩,”江穎牽著她的手說,“我爸爸是真的很想嶼寧,如果是你提出要去北京的話,他一定會答應的,還有麻煩你轉告他,說我早就不喜歡他了,我老公也早就不介意了,讓他放心來北京。”
江穎的丈夫嚷嚷:“誰說我不介意了!我介意一輩子!”
江穎深深嘆了口氣:“你幼不幼稚啊?”
雪竹抿唇,憋著笑點頭:“好。”
她猶豫了片刻,又小聲說:“江穎姐,謝謝你跟我說的那些。”
“小事而已。”
真的是小事。
她隻是希望自己喜歡了好多年的男人最終也能得償所願。
也不枉她當年歇斯底裡的放棄,以及現在的徹底釋然。
他總要比她深情,才能配得上她這麼多年的無望單戀和追逐。
告別雪竹後,夫婦倆進入登機口。
丈夫好奇問她:“那姑娘就是跟嶼寧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
江穎點頭:“對。”
“連妹妹都下得去手,”丈夫抽了抽嘴角,語氣酸酸的,“看來你這個白月光也不怎麼樣嘛,還不是禽獸一個。”
“要真說是白月光的話,”江穎突然笑著說,“那姑娘應該是我白月光的白月光。”
丈夫皺眉:“什麼玩意兒?彎彎繞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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